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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回到家。妈妈乘十一点半发车的高铁离开,我半小时后爬上五楼,打开房门。这栋房子的朝向是东南,因此晴天上午阳光更好些,光线会一直拖曳映射到起居室墙上,铺下淡淡的橘色。我知道未来一段时间里这儿又会陷入独居的安静,所以我必须在中午折返一次,因为星期四不是普通的一天,而是一周内天气最为晴朗的一日。
我只能在晴朗里接受变化,以此得到情感的缓释,仿佛光线是一种慰藉:它对我来说的确一向如此。首先我要缓慢地接受这种近乎静止的安宁。水槽清洁干燥,微波炉离开墙边,纱窗关上,但玻璃窗打开一半,河岸边湿润的空气得以飘进房屋。没有遗留的垃圾,有新套的垃圾袋;被面翻开,枕头正在晾晒。我不知道是否有人专门观察并描写过这样的痕迹,不是“有人居住”的痕迹,而是“有人收拾打扫,并刚刚离开”的痕迹。
但又没有消毒水的气味,只是一些余温。
月度保洁每月20号左右上门。妈妈预备回家时,发现不久后保洁要来做清扫,心情轻松。我说平台更换过两三位保洁阿姨,都夸说我这间屋子干净、香喷喷,除了掉头发太多。妈妈喜欢整洁,她说,那当然啦,我们住车库的时候,那个地方那么小,也还是收拾得很干净。
十一月底忙碌的项目期,妈妈来照顾我起居。她来前一天,我把阳台衣服收齐,夏衣塞进收纳袋,次净衣物丢进脏衣篮,像大学时每次回家,都穿好得体保暖的衣服——这是做听话小孩一直以来的惯性。除此以外,我也展示自己独居的能力。打开冰箱:冷藏室有一盒没喝完的牛奶、朋友寄来的红美人,以及酒。冷冻室有没吃完的玉米、肥牛卷,许多冻虾仁。冰箱贴上那张拍立得吗,朋友给我拍的。这是扩香石,那是抽纸盒,黄油刀我都放在这里。妈妈从我的衣服上捉出一根两根落发,批评我的房子采光不佳,洗手间没有一扇真正的窗户,不过冬天尚且比夏天舒服一些。我把从朋友处听来的话学给她听:没有人在毕业后第一年就住到让自己全然满意的房子。她表示认可。
我的房子靠近运河,可以坐船。天气晴朗的那几天,我上班后,妈妈坐船出门一个人玩。前两天穿着皮鞋,走路走了太久,觉得脚痛,终于愿意换我的登山鞋穿。有时我工作中收到她的消息,图片上,是阔大的湖面生满残荷。我评价景色一般:昨天晚霞时,也在这个角度,漫天遍野都是殷红,你只是没有看见。那段时间回家通常很晚,妈妈业已倚在床头看《莲花楼》,问我要不要喝热牛奶。
我答非所问道,我饿死了。我冷死了。我累死了。房屋中小小的灰尘转动。
需要在假期实习上花费漫长时间后,我很少再在家呆超过十天,有时也感到硬床、天井与底楼的潮湿并不令人舒适。然而每次离开家门后,仍会无一例外地难过。工作后第一个国庆假期结束时,我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焦虑袭击,在妈妈出门买菜的时间里改签了上午出发的高铁,连午饭都来不及吃。她提着菜到家,只看到我哭着说,我要去高铁站,我改签了。爸妈被我吓到,妈妈问我是不是在工作中受到什么委屈。我无言以对。
我只是太喜欢你了,妈妈。以至于我常常想起初中和老师一起去省会参加比赛时,在车站和你愕然而匆忙的拥抱。
妈妈刚到退休的年纪。谈起自己开始出现小毛小病的身体:牙齿掉了一颗,过段时间要去补;偶然出现又莫名消失的关节疼痛。她说四十岁出头,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如今的运动量是晚饭后出门散步,不加入任何一个广场舞队,只是单打独斗地跟在领舞后面跳一段,出一身薄汗后回家,爬上五楼扶着膝头喘气。
妈妈回家前一天上午,房东骤然造访。我警惕地接下他电话,打开门,看到他和他的母亲。我们就站在房门内外交谈是否要绕过中介续租约的事宜,房东笑道:这房子是我妈妈的。钱也是她在收。戴着一条小丝巾与一只蓝口罩的奶奶向屋内张望,最后终于忍不住说,我进来看看可以吗?
于是妈妈迎她进来。我一面继续对话,一面听到她们路过且感叹我的软木板墙,起居室的吊顶,没有换过的地砖,听见奶奶说“我以前非常喜欢这个阳台”。房东和善地补充,我妈妈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我就不进去了。
我添置了一个深蓝色的豆袋沙发,这段日子,妈妈喜欢把它提到阳台,坐在那里晒太阳。在她回家后的那个午后,我依样画葫芦地把豆袋摆在阳台门处,背着阳光,书则放在床边,在外卖没来的安静世界里读完葛亮的《燕食记》一整章,书里写,月傅终于没来得及话给陈生她那道菜的名字。
在出发前一日晚,妈妈看完《莲花楼》。我和她说,我虽然只看了几集电视剧,却很喜欢这本书,时隔一年想起书里的结尾,都觉得十分难过悲伤,等你看完剧版的结局,我会告诉你的。
然后我在睡前的黑暗里,遵守承诺向她描述,书中的结局是大家都以为李莲花死了,可他在小渔村中,双目昏花不可视,方多病来看他,他也浑浑噩噩痴痴傻傻,认不出这个人。我觉得这结局更加残忍,因为这不过是方多病希望他活着。妈妈说,但是我很理解啊,不论是病了,还是失明,你会希望有一个人,活在世上就很好。就像我也这样希望我的妈妈。
不记得我们又说了些什么。睡醒一觉后,我凑到妈妈身边轻轻抱她。妈妈被我扰得醒来,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我不说话,悄悄地钻回自己的被筒里,感到它温暖无比,散发着柔软的、眷恋的香气。那时我半梦半醒,断断续续地体会到思念会在任何刹那产生,体会到初次见面时的确将承受离别的隐痛,双手攥着饱胀的不安、温柔的忧虑、纤细的惶恐、以及忽然蔓延而出的,片刻的幸福。在我的巢穴里,它们混合成为一滩黏稠的蜂蜜。
附:换了个视角写文,不知道写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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