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魂

     

乡魂

           

当时间的脚步一踏进五月，牛头湖这个古老的江南小镇，从初一日起，就会看见窄窄的街两边，摆放着一丛丛的艾叶和菖蒲卖，还有包子摊和棕子摊，蒸笼上冒着一缕缕的热气，满街弥漫着艾草和菖蒲的清香，夹裹着包子和棕子的气味，是江南民间五月的独特气味！

过端阳了，下班回家，妻告诉我:“谷良来了电话，问我们今年端阳节回不回去？"谷良是妻在县城教书的大弟，回去是指回妻的白日冲娘家，因我的八十多岁的岳父岳母还在。我说:"去吧，陪一年是一年，让两个老人开心一点，一起过节，既省事，还图了闹热。”

男人记得孝敬女人的父母，当然是值得女人高兴的事。何况我父母双亲已离世，两个儿子也不在身边，逢年过节，心里总有种空落感，陪岳父岳母过节，也算是填补那种失落吧。

岳父母膝下四个儿女，女儿出嫁了，大弟夫妇在县城教书，城里有房子，小弟在乡下，虽说建了幢三层楼房，却常年带着妻儿在广东中山打工谋生，纵有千种情怀念家，也是在电话里问问家里的二老，释放一下心中的乡愁。家里的屋，一直是岳父岳母俩老守着。因此，除了大弟夫妇常在礼拜天去家里看望二老，尽尽人子之孝，平时基本上是两个老人朝夕相伴地过着日子。

今年的端阳，大弟高考结束了，有一段休闲时间，而弟媳还要上课不得空，姐姐五月初四日到家里看望了俩老，说初五就不走了，因而端阳日，大弟带着儿子开车到牛头湖镇上接我们去白曰冲过节。

车入白日冲，沿着新拓宽的水泥路往冲里走，拐过小桥流水，眼前就是那熟悉的三层白瓷砖房，被茂林修竹掩映着，房前是岳父那瘦高的身子，永远是一身青衫青裤，剃光的头在日辉下闪亮着，而岳母由于中风后遗症，脚行走不得，还是如以往一样，霜发慈颜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看见我们，已经岁月的脸，挂着只有做过母亲才有的微笑，眼里放着柔和的光。

这样的情景，在我做过三十六年女婿的日子里，不知出现过多少次，若是过年，正月初二日，我与妻带着孩子来了，岳父会拎着挂鞭炮在门前候着我们，人还没到门口，鞭炮就噼里啪啦响起来，一片蓝烟，一地红屑。门口迎着我们的，还有满头白发的祖母，只是祖母的身影，已定格在十六年前的秋天，成为了一坐山，一个记忆，一个温馨而又伤感的念！

听着三代人的亲切呼喊，享受四代同堂的祥和！俩位老人一边"呵呵”地应着，一边一个一个地喊着名字，满脸慈祥的笑容，堆成舒心的皱纹。暖心的言语，总是让我想起已成隔世的父母……

到了娘家，回到亲生父母的膝下，已是花甲的妻，依然是孝顺的女儿，与父母亲切地交谈几句话，就忙着做饭菜。岳父走进走出地不知忙乎着啥？岳母则笑眯眯地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兴奋着节日带来的喜悦！

望着已经老去的岳父岳母和电视机前看动画片的孙儿，我感叹时光易老，自己也已老！生命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地轮回着！那些回不去的岁月里，被眼睛摄下的，身心感受的，忘不了的人和事，在脑海里被时光冲洗成一卷记录片，记录片里，关于父母的感动很多，我想岳父岳母的儿女们也如是。不然妻为何总跟我说:父亲从小以来，一直吃了很多的苦，曾祖父生养祖母一个女，养大留在身边，纳祖父上门与祖母成婚，以承继香火，然祖母生下岳父几岁人，祖父就被抓了壮丁，兵荒马乱年代，一去就象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祖母是个传统女性，守着贞节，带着岳父含辛茹苦地过日子，岳父几岁人就要做农事，一根扁担常在身……妻说着说着就动了情，用手揩着盈泪的眼晴。

也不知妻跟我说了多少次关于她父亲的事，但我从做女婿起，除了亲耳所闻，也亲眼见证了妻说的岳父总是"一根扁担常在身"，并非虚言。儿子媳妇都不在家，岳父俩老作着田土，每次到岳父家，总看见他肩上担着粪箕，手上捏一把锄头，晴天雨天，总是担不完的四季农事，家中内外，担不完的生活压力，顾儿顾女，担不完的如山父爱，谷良弟在湘潭师专读书时，开学散学，岳父总是担着去挑着来的接送，这种固执的父爱，也只有父亲才有！就是到牛头湖赶场，也是肩上担着，难得留住他在我这女婿家吃餐中饭。心总是牵着家，牵着田里庄稼，园里蔬菜瓜果，如今八十多岁了，还多了份牵挂，就是行走不便的岳母，日日生活要人料理，常言说，少来夫妻老来伴，岳父是伴得最好的。

"吃饭了"，妻在喊着，一桌的荤素，色香诱着食欲，大人小孩围着一桌，妻和良弟为岳父岳母进菜，孩子是无须说的，喜欢什么先下了筷子。一桌的笑语，一桌的快乐，充盈一屋的节日气氛！

饭后正聊着家常，却发现岳父不见了，外面午时的太阳火热，大家正担心地猜测岳父去了那儿时，岳母说:"看是不是在屋后摘李子给你们了，这老倌呀，大日头，爬树莫摔了。"

大家担心着要去找，刚出门，就见岳父肩上背着梯子，手上提着一篮李子，汗漉漉的对面走来，妻嗔怪地说:"爹呀！你硬是，这么大的日头，要你摘什么李子，摔了怎么办！"

岳父嘿嘿笑着:"没什么给你们，摘点李子给你们带回去。”放下梯子，岳父在厅屋里用塑料袋一袋一袋地装着李子，分给儿女们，那李子已熟红了，圆鼓鼓的溜光，望着口来酸水。

像每次回去时一样，对俩位老人说一声:"我们走了，你们要注意身体！"岳父应着"好，好。"岳母点着头，车起动了，放下车窗玻璃，挥挥手，不忍多看俩位老人送别的眼神！车到山下路上，回首是岳父青衫青裤立在夕阳下的身影，还有门口椅子上的白发岳母！

我忽然觉得，良弟也好，妻也好，与我都是一样的心情，我们之所以恋着故乡，是因为故乡是我们祖先栖息的地方，还有生养我们的父母，他们是故乡的魂。望着一垅荒芜得长草的田，我想:不论你多富有，不管你在何方，我们的魂，始终留在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