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卫国，我保家

文/苏阙

01   你卫国，我保家

“你卫国，我保家。”这大概是沈忱这辈子听过最动听的情话了。

那天，宋奚就站在大院那棵槐树下，绞着衣角，两只脚来回在地上磋碾着。她在等沈忱，可是沈忱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却像是被一根鱼刺卡住了喉咙，脸憋得通红也挤不出半个字。

还是沈忱回身过问了句：“宋奚，你报哪了？”

宋奚慌乱地捋着衣角，“嗯？哦，我我还没报。”

“噢。”

沈忱转身走了好远，宋奚才鼓足勇气一狠心喊住他：“你报哪了？”

“我？你还不知道我爸那个人吗？必须是军校啊。”沈忱言语里透着淡淡的无奈。

他高考志愿单上填报的清一色都是军校。大概是因为一种叫情怀的东西，沈忱不太懂，但他拗不过父亲。父亲总说，当兵后悔两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

打小，他就在爸爸的哨声中起床，晨跑，在太阳底下站军姿、踢正步。一年365天，一天不落。以至于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可以大病一场，小时候只要有人过生日他是一定要默默许这个愿的，可是天不遂人愿，连感冒都不愿在他身上过个夜。

说实话，他很怕他父亲，没有一点爸爸的亲切感，永远像个领导一样，一板一眼。

沈忱以为，高考之后他可以如愿以偿地逃离父亲的掌控，开始自己的生活。他错了，父亲盯着他在电脑前填报志愿，提交，不容许他耍一点小滑头。

“我喜欢你。”宋奚终于鼓起勇气脱口而出，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

“啊？”沈忱怔怔地有点没反应过来，刚刚宋奚是在说喜欢他吗？

宋奚又不自觉地绞起衣角来，棉麻的半袖被她手心里的汗弄得绉绉巴巴的。“我决定了，我要上警校。这样以后，你卫国，我保家。”这大概是宋奚能想到最浪漫的事，以共苦的形式陪他同甘。

沈忱以为自己听错了，小时候三天两头被往医院送的宋奚要去念警校？但是文文弱弱的她目光里透出的坚定又是那样真实而不容置疑。

“关我什么事。”沈忱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说过最混蛋的话了。他不相信宋奚能去念警校。

可是宋奚真的一路向北去了公安大学，过了体检，过了体测，着上了一身藏蓝。

而沈忱却一路向南，披上了橄榄绿。

自此，他们相距1158.5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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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天空没有眼泪

如果你爱上一个人，你就会拥有超能力。宋奚现在有点相信这句话了。顶着大太阳，一个人在偌大的校园里来回奔走，一个人办理入学手续，一个人去搬被褥行李、生活用品。宋奚求助过引导新生的学姐，学姐拒绝了她，告诉她，从迈入警校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有一个警校生的自觉。

是啊，她选择了一条路，一条即使想哭也要把眼泪憋回去的路。

前不过眉，侧不过耳，后不过衣领。宋奚的头发剪了三次队长才说过。她照着镜子，看着镜子里顶着一头小短发的自己，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丑。

她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对明天以后的日子有些许恐惧，眼泪在黑暗中悄悄地浸湿枕巾，还好没人看见。

不知道沈忱经历着什么，是否也是一样？她拿起手机给沈忱发了一条简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有些累了。

凌晨四点半，宋奚就被一阵急促的哨声吵醒，匆匆忙忙地收拾，头发昨天睡得乱七八糟却怎么也梳不好，只能把它藏进帽子里，比昨天还丑。于是她一天都没敢摘帽子，不管多热。

那条简讯，沈忱始终没回。

烈日炎炎下的军训从早到晚，持续了一个半月。她的被子被教官掀了无数遍，每次被教官点她名字她都会一哆嗦，准没好事儿。教官偶尔还会在半夜扰人清梦，紧急集合。有一次，宋奚还在洗澡，集合哨就响了，她草草抹了头上的泡沫，套上T恤，穿上裤子，趿着拖鞋拖鞋，一边系腰带一边往操场冲，结果还是迟了，被队长狠狠地训了一顿，以致她在军训结束前都没敢再去洗澡，只能在宿舍草草擦一下。

宋奚被折腾的够呛，在训练的时候因为低血糖晕了好几次。

军训的末梢，她的肤色深了几个色号，原来还可以更丑。被子也终于不会被掀，方方正正，原来她也可以叠漂亮的豆腐块，做标杆。值得高兴的是体检时她奇迹般地长了2厘米，身板倍儿直，这大概都要归功于一天好几个小时的军姿站立。

着装仪式的那天，宋奚打电话给家里，问起沈忱，父母也不是很清楚。沈忱好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杳无音信。

03   军营不只热血

校门口穿着军装，身体绷得笔直的岗哨；整齐划一经过的队列，嘹亮的口号。去军校报到的那天，沈忱冰封已久的热血似乎开始蠢蠢欲动了，第一次他对成为一名军人有些向往。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之前什么模样，来到这里，你只能是军人，军人就应该有军人的样子。

剃不超过3mm的小板寸，上交手机，与世隔绝，把自己全身心地交给国家。从此开始一场梦魇。

平均气温高于四十度的天气里，集训，拉练，身上脱了几层皮。最初的几个月里，沈忱的衣服就没干过，总是汗涔涔的，裤管里的泥干了、洗了、又灌满。白天累死累活，晚上还要忍受不定时的紧急集合。沈忱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万念俱灰，生无可恋”了，幼时父亲给自己的训练简直都是小儿科。

起床，早操，整理内务，就餐，操课，午休，操课，体能训练，晚饭，看新闻，自习，点名，就寝，把被子压在身下，如同死尸一般入睡。日日如此，这就是沈忱的生活。

唯一的娱乐活动似乎就是写信。沈忱给家里写过一次信，回信中母亲提到了大院那个弱不禁风的宋奚去了公安大学。

宋奚做到了，沈忱却没想到。那个柔柔弱弱，同他在一个大院里长大，从一个班级毕业的女孩，原来他并不了解。

空闲的时候大家似乎都很热衷于写信。除了家里，沈忱不知道还能写给谁，脑中忽而闪过那日槐树下目光坚定的宋奚，好吧，就写给她了。

一封信，沈忱断断续续地写了好几日才寄出去。

04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以共苦的形式陪你同甘

宋奚扒拉着手机，翻阅qq空间里的高中毕业照，盯着沈忱，不断放大他的眉眼。

“宋奚，有你的信。”室友粒子呼喊着甩着手里的信冲进来。“军校来的，你认识兵哥哥啊？”

宋奚一听“军校”两个字，条件反射般夺过粒子手里信封，看着信封上沈忱的署名一个劲的傻笑，把信封来来回回、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又一遍，大呼了几口气，才拿出裁纸刀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

宋奚：
没想到你真的去了警校，这让我有些意外。你在警校过得怎么样？新生活还适应吗？
我们不能用手机，所以只能忙里偷闲地给你写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概也只能说说我军校的生活了。
每天早晨我们都要去楼道里抢位置叠被，晚了就没位置了，拿马扎一次次地刮被，压被，叠不好的被子会被从窗户丢出去，每天都有人在楼下捡被，不过我的被子可从来没被扔过。白天总有没完没了的训练，跑也跑不完的步。有时候一天下来，裤管里都是泥，洗完晾在外面的裤子总会被偷。
南方的天气又闷又热，真叫人受不了。今天我们拔草了，拔草拔得我手都绿了。每次拔草我都有和大伙凑钱为学校买台除草机的冲动。
你们也是要唱军歌的吧。我们唱歌就像基督教徒的祷告，饭前必唱一支歌。有一天唱歌，我旁边的兄弟放了个屁，我没崩住笑了，被罚了30个俯卧撑。
……
我的生活日常大概就是这样吧，有些枯燥乏味。你的呢？期待你的回信。
                                              沈忱
                                    2013年10月31日

这封信被宋奚看了一遍又一遍，都快背下来了。宋奚宝贝地把它夹进本子里锁在柜子里。

原来沈忱也和她一样，有早操，有晚训，整理内务，唱军歌，集合列队喊口号。

一想到在某个时间点他们可能做着相似的事情，或者唱了同一首军歌，宋奚就觉得警校的生活苦里泛着甜。

宋奚决定给沈忱回信，可怎么也写不好，写错一个字，一句话说得不如意，她都要撕了重写。

沈忱寄出信的半个月后收到了宋奚的来信，整整10页纸，写得满满当当的。

05   礼物不必贵重，人来就好

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沈忱和宋奚互通书信。每个月的15号，宋奚都会蹦哒着去收发室取信，每个月的月末沈忱都会收到宋奚的来信。

信中无非还是些日常。训练了什么，学会了什么，哪又受伤了，又遇到了谁，发生了什么趣事。

寒假的时候，大院里的孩子陆陆续续地都回来了，沈忱是最后一个。

那天细细碎碎的下了点小雪，宋奚趴在窗台上剥着花生看雪。沈忱一袭军装出现在大院门口，一步步走近，步步潇洒有力，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

宋奚推开窗户，风夹着雪花凉飕飕地扑面而来，窜进她毛衣里。

宋奚挥着手喊沈忱的名字，吃了一嘴的凉意。

沈忱循声望去，就看见宋奚顶着一头小碎发，脑袋比从前更小了，鼻尖和耳朵红扑扑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明亮，兴奋的朝他挥手。

沈忱咧嘴一笑，露出白垛垛的牙齿，朝宋奚挥手。

宋奚披了件外套，抓起一把剥好的花生匆匆下楼。

“没能给你带什么礼物，这是我打的第一颗实弹的弹壳。”沈忱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95式自动步枪的子弹壳，另一手抓起宋奚的手想把弹壳放到她手里。

宋奚摊开手，一颗颗剥好的圆鼓鼓的花生躺在手心，不禁莞尔，“我也没什么礼物给你，这些花生是我刚剥的。”

沈忱拾起一颗花生放进嘴里，花生上还带着宋奚手心的温度。

“花生很好吃。”

礼物从来不必贵重，重要的是看见你的那一刻心里就只有你了。

06   爱情的开始应该有个仪式，不必隆重，却也不该隔着万水千山。

除夕之夜，爆竹声阵阵入耳，夹带着大院里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宋奚吃过年夜饭，窝在沙发里陪父亲看春晚，手机在手边滴滴滴响个不停，一会儿一条短信。

沈忱打电话给宋奚，但是院子里太吵了，什么也听不清，于是发了条短信叫她下来，他在大槐树下等她。

宋奚收到短信，穿了外套，扯了一条围脖围上，匆匆下楼。远远的，她就看见沈忱双手插在大衣兜里，踢着脚下薄薄的雪在等她，身后的大槐树挂满了小彩灯，一闪一闪的。

“沈忱，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宋奚，”沈忱顿了顿，眉眼含笑，“我们交往吧，从此，你保家，我卫国。”沈忱几次想在信中说出这句话，但是没有。

如果足够珍惜一个人，一段感情，那么爱情的开始应该有个仪式，不必隆重，却不应隔着千山万水，他想亲口说给她听。在举国同庆的日子里，在她曾经表白的槐树下，与她一起放烟花庆祝。

宋奚怔怔地盯着沈忱看了好一会，扑进他怀里哭了。

07   把我的软弱交给你，是我对你最大的信任

年味还未散去，沈忱就得回学校了。离别时，宋奚去送他。记得想我，话未说出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怎么又哭了，”沈忱伸手为她抹去眼泪，“我会想你的。”

火车就要开了，宋奚站在黄色的警戒线外，随着沈忱，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座位坐下，眼眶又红了。宋奚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沈忱面前会这么爱哭。上个学期散打课对打，不小心弄得胳膊脱臼她都强忍着没掉一滴眼泪。

沈忱贴着玻璃，看着那个哭红了眼眶的傻丫头追着火车跑了好远，一点点离自己远去。

怎么办？已经开始有点想她了。

沈忱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宋奚，别再为我掉眼泪了，会心疼。发送。

火车每到一站，沈忱都会发短信告诉宋奚他到哪了，又离你远了一点，越发想你了。

沈忱从不矫情过，但他今天就是忍不住想矫情一下，忍不住看手机相册里两个人的合影，忍不住想告诉她他的想念。

回到学校，沈忱又开始了非人般的生活。一次作战训练，和队友背靠背前进。队友一句“沈忱，后背交给你了”，他突然明白了宋奚的眼泪，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

“干嘛呢，集中注意力。前进。”

08  我们的爱情，跨越四季，天涯咫尺

宋奚和沈忱依靠书信联系的日子直到他们升了大二才结束。

那时，沈忱才敢在晚上就寝之后猫在被子里玩会儿手机，和宋奚聊聊天。每晚他点开QQ都会收到几十条甚至上百条来自宋奚的新消息。

宋奚不论在做什么都会发消息告诉沈忱。在沈忱受不了之前，每天和宋奚如影随形的粒子先受不了了。

宋奚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挺烦人，忍了一天没有给沈忱发消息。

当晚，宋奚刚上QQ就收到沈忱的消息，整整30多条，句句透着焦急。

我没事。只是怕你烦我。我是不是很烦？

沈忱看着宋奚的消息哭笑不得。回到，怎么会？知道你日常琐事，知道你喜怒哀乐，就像你在我身边一样，很开心。

那年，北方的雪下得特别早，宋奚拍了下雪的照片发给沈忱，沈忱回了一张当地天气预报的截图，连续好几天的大到暴雨。

这就是他们的爱情，跨越秦岭-淮河，跨越春夏秋冬，天涯咫尺，咫尺天涯。

图|阳浩炎  摄    《冬和夏，我和你》

09   我不远万里，翻山越岭，只为看你一眼

和往年一样，宋奚早早就放假了，她没参加学校的统一订票，定了一张往南的火车票。她多想突然而至给沈忱一个惊喜，可是不能。她必须提前跟沈忱报备，看他哪天能请到假。

一路向南，翻山越岭，从白雪皑皑到绿草如茵，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她到达了沈忱所在的城市，拖着自己全部家当，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从日落西山走到华灯初上，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她就坐公交到了沈忱的学校，时间尚早，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

沈忱又黑了，黑得发亮，宋奚却白得反光，好像吃胖了。

他们沿着学校外的那条大道走了很远，不知道该去哪玩。宋奚初来乍到，沈忱在军校的这两年几乎没有出过校门。

“对不起，什么都没有安排。”沈忱看着旁边的宋奚，满满的愧疚。

“和你在一起，压马路也是快乐的，看看你也是好的。你看你现在黑得。”宋奚举起和沈忱牵着手的胳膊，笑了。明晃晃的，真耀眼。

两人逛了一趟小吃街出来，时候已经不早了，沈忱要送宋奚走，宋奚却说，“还是我送你吧，这样我可以多看你一个多小时呢。”是啊，一个多小时多珍贵，我们一年才能见多少个小时。

瘦瘦的宋奚拖着巨大的行李箱，一个人孤零零地又坐上了往北回家的火车，看着多少让人有点心酸。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别人不懂的那丝甜。

从喜欢上沈忱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从此她要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了。共苦的浪漫，思念的滋味，不是人人都能懂，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

10  路还很长，故事才刚刚开始，余生有你

《夏有乔木，雅望天堂》刚刚上映的时候，粒子拽着宋奚陪她去看。粒子高中时可没少为这部小说掉眼泪，现在上映了无论如何都得去看看当年的眼泪流的值不值。

宋奚没看过小说，也不懂粒子的情怀。只是电影刚刚开始，大众的泪点还没有到，宋奚就落泪了。

唐小天的父亲真是像极了当年的沈伯伯，大树余荫下做俯卧撑的唐小天不就是记忆中沈忱的模样吗？

在大院的旧时光里，宋奚每天早晨拉开窗帘都能看见沈忱在跑步，一圈又一圈。中学她坐公交去上学，沈忱都是跑着去的，虽然比他现在动不动就跑个五公里近多了。四五月份，槐花开得正盛，因为身体不好，宋奚总是背着父母躲在槐树下舔冰棍，沈忱就在不远处没有半点阴凉的地方踢正步、站军姿、打军体拳、做俯卧撑，院子里的其他孩子都打打闹闹、跑来跑去，只有她和沈忱最安静。

我们都喜欢特别的，沈忱就是宋奚生命中最特别的那个男孩子。

路还很长，宋奚不会是舒雅望，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她是扛枪的钢铁女汉子。沈忱也不会是唐小天，宋奚怎么舍得放逐他，她懂他，感同身受的懂。

他们把青春献给祖国，把等待留给彼此。她保家，他卫国，余生一起走，故事才刚刚开始。

当天空蓝遇上橄榄绿    那是青春最美的色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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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比异地恋更辛苦的大概就是军恋了，跨越山水，聚少离多，没有太多的浪漫，只有更多的思念。

没有人为你在雨中撑伞，没有人伴你左右嘘寒问暖。你想他的时候，他多半没法想你。他想你的时候，你多半已经睡了。

坚持到最后的妹子多半已经不能称之为妹子了，那都是无坚不摧的钢铁女汉子。

如果你能更懂他，多半舍不得离开他。

谨以此文，致所有兵哥哥和他们身后的兵嫂嫂，以及所有的警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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