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进候车室我就看见那个大叔了。
那形象很像是前几天新上映电影[摆渡人〕里陈奕迅饰演的马力。
头发凌乱,胡子邋遢。
怪蜀黍。
隔老远都能感受到一股尘土气扑面而来。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眸里闪着光看通人事的淡然,不是光芒万丈,却清和有力。
16号车厢里。
待我辛苦挤到另一边终于看到35号座位时,对着旁边还在摆放行李箱的林子煜就夸:小伙,座位挑的不错,本宫很满意。
“娘娘开心就好。”依旧清浅又安静的回答。
回老家跨年的欣喜让我暂时忽略了刚才一扫眼的惊喜,或许是太爱记录故事,以至于人群里一眼望去总会被一些人的眼睛吸引。
比如落坐在我对面的大叔。
恩。
就是那个“马力版”大叔。
坐下来之后,火车开始行驶,拿出手机给老爸打了个报平安电话,又想起答应给编辑部的稿子还没写完,便扭头对着林子煜说了句:你自己玩会游戏,我先写点东西啊,今年还有最后一篇要交呢。
“恩。”回答的声音依旧清浅又安静。
带上耳机,单曲循环的依旧是那一首歌,这是我在写故事时的常态。
不知不觉三个多小时过去了,动了动有点僵麻的脖子,站起来拿水杯就想活动一下顺便接个热水,还没等我迈步,一只手就从我手里接过了杯子,林子煜另一只手揉了揉我头发,扬起嘴角宠溺的对我笑:歇会眼睛。
【2】
“他是你男朋友?”对面大叔突然开口说话,差点吓到我,我以为问的不是我,可那眼睛确实是看着我。
“恩。”在不知他要做什么的情况下,可无意识相信那双眼睛,我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你们很安静。”
“不是我们安静,是在我们彼此有事可做时,习惯了陪伴。”心里想着林子煜的笑,我脱口而出。
“你刚才在做什么?”
“写小说啊!”
“那小伙每隔三分钟都会看一眼,你知道吗~”
“有嘛,嘿嘿,没发现。”
“要珍惜。”
我和大叔一句接一搭聊到林子煜回来。
在我准备继续带上耳机写字时,大叔从包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一瓶酒。
毫升量很少。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的,你替我记录着,我担心有天我会忘了。”大叔自顾自拧开了酒盖。
我认得那酒,红星二锅头。
【3】
大叔喝了口酒,续续开了口。
“甘肃有个地方叫临夏,我就是那里的。”
“在十八岁之前我从来没有离开过那里,在二十四岁的今天,我再也不会离开那里。”
“为什么?”林子煜开口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问了问题。
我拉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安静听下去。
大叔他手心紧了紧捏了下酒瓶,像是透过那小小的玻璃能看到什么东西。
“高考后我去了三亚上大学,三亚学院,听过没?那里的海漂亮,也是我当初选择它的原因。”
“甘肃离三亚有多远,起初我想不过就是坐几个小时飞机的距离。现实告诉我,那是生与死的距离。”
“我是在课余时间兼职时认识娟子的,娟子是武汉人,性格不错,长的也不丑,相处久了也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和所有的大学情侣一样,我们一起吃饭、旅行、聊天,但是我们从来没有一起回过家。”
“每年放假我都不会回家,我在各个城市像个流浪汉一样流转,我以为我这是在追寻活着的意义。压根看不到有人在替我承受着生命中的风雨。”
“大三那年我执意退了学,事先没和任何人说,当时觉得自己简直酷毙了,在一家婚纱摄影店里找了份工作,每天看着一对对新人摆着各种甜蜜的pose,心下也常会想到娟子。”
“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联系,因为她在知道我退学以后信誓旦旦说再也不会原谅我,微信qq全都拉黑了我。”
“其实如果就这样的生活状态维持下去也挺好的,至少不会像现在常常半夜被噩梦惊醒。”
“曾经入梦的人后来都变成了回忆,娟子就是个过客而已,我一度这样告诉自己。”
“佛说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我没想过我这一生要全部经历过。”说到这里,大叔停了一下,叹了声气,又喝了口二锅头。
【4】
“今年10月27号那天临夏下了入秋后的第一场雪,自西伯利亚远道而来,呈颗粒状,它是我在外这么多年第一次回到临夏好好的看场雪。”
“坐在院子里看雪时,我想到了娟子曾经说过从来没到北方看过一场真正的大雪。”
明显的大叔脸上表情变了,有点挣扎。他摸了摸自己已经看不清五官的脸,苦笑了一声看着我们说:
“你俩看到我这样子没被吓到。”用的是陈述语气。
“大叔,你让我想到一个词,絡腮大胡子。”我心里起初的好奇已在他平铺直叙的语气里磨平。
“八月底,我彻底成了没有家的人了,当时我在三亚,二叔给我打电话时我在海边拍照片,等我回过去时,我妈已经咽气了。”
“我买了票在最短的时间里飞回甘肃家里,到家门口时,看见门两旁挂上的白花,我迟迟不敢进门去,那是我妈,把我从小养到大的妈,怎么就能说没就没了呢?”
“脑溢血突发,抢救无效,是命吗?我不想认。”
“但是我没想到会在我家里看到娟子,灵堂里她抬起头看我的眼睛,我一直记得很清晰,看不到怨,也没有念。”
“听二叔说,娟子来了临夏已经快两年,这期间她一直照顾着我妈,冬天陪着她烤火炉,夏天陪着她吃西瓜,秋天一起掰苞米,春天就在院子里种下一圈大丽花。”
“丧事完了之后,连续三天我每天晚上都拎着酒在我妈的坟头和她唠嗑,娟子就在旁边听着。”
“三天以后她离开了甘肃,走之前她和所有安慰我的人说了同样的话:一切都会好的。”
“会好吗?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常会想起那天把我妈送下地之后,娟子和我一起坐在院子里,看着还在盛放鲜艳的花,我说:可惜了我妈打理的这一院子花,明年就没有了。”
“娟子看了一眼我:她从来没有怪过你,有天我给她放了汪峰的北京北京时,她说这歌听着就苦,孩子在外边,一个人多不容易啊。”
“你看,她们都懂我,唯独我自己迷失在自己所向往的遥不可及的世界里,最后什么也没留下。只有这一脸的风尘。”
“按我们家乡的习俗,是要蓄毛发守孝的,但是我几乎忘了是不是已经过了时间,就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5】
故事快说完了。
“大叔,我请你听首歌吧!”
递出耳机的瞬间我才想到我的手机音乐列表里全是杰哥的歌。
“不好意思,我只有张杰的歌。”,说话的同时还有准备缩回来的手。
“有《山水之间》吗?”
大叔竟然问了这么一句,瞬间有些石化的我都忘了回答他的问题。
“有,张杰的每首歌她都有。”林子煜没愣神一边接过话题,一边笑得不经意。
凌晨3点多,有个男人在我对面闭着眼睛听那首《山水之间》,单曲循环到第几遍时他慢慢的睡着了,我忘了。
可我还记得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来过,我记得,便是永远。我听过这歌,就像是在说我和娟子。”
夜色弥漫,从北到南,又从南往北,大叔从此只有酒和故事。
再也没有一个叫娟子的女子。
也没有一个人再能让他依偎到流泪。
五点半时,列车到了站,我和林子煜要下车了,走之前我们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大叔,双目对视,笑得很安静。
我不知道清晨第一缕阳光会不会照射在大叔身上,窗外微风轻扬,大约他醒来时已经是在南方。
我希望大叔能看到桌子上我留下的葫芦,那是我想了又想能留给他的礼物。
山水之间,我想或许再也不会和大叔重逢了,这世界每天都有人在告别。
从头到尾我没有问过大叔的名姓,终点站是哪,他亦没有开口问过我会把他的故事写完之后放在哪里,会有什么人看到,只是像对着个树洞自说自话。
只是如果大叔看到了葫芦上我刻下的字,他会不会明白素昧平生只是听了他一个故事的陌生人对他最好的祝福。
心若向阳。
大叔,人的一生可以不要拥有那么多故事留着老了以后讲,往事不可追,人已逝,但如果可以,一定要留住那个爱你在心上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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