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

作者: 敏感优雅的怪物 | 来源:发表于2023-04-08 23:49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30期“安”专题活动,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强烈袭来的失重感让温让的手脚胡乱地摆动,试图抓住些什么来控制住自己不断下落的身体,尽管他已经经历过十几次,但每次的坠落都依然会让他的心脏收缩,血液倒流。他知道这是梦,是一个从自己十八岁生日就开始的,并且每年都会在生日那天晚上准时到来的梦,噩梦!周围还是那浓郁到极致,好似永远也化不开的黑暗。它在翻涌,似是蠢蠢欲动,要吞噬掉某个正在坠落深渊的人。

    温让的身体重重地摔向了地面,强大的反冲力使他在地面上弹动了几次,但是他的大脑并没有感知到疼痛,而且还有余力想到一种生物—一条离开河流,在地面上反复跃起想要脱离空气的鱼。

    正在温让想要爬起身的时候,两只青面獠牙的鬼怪从黑暗中走向前把他架住,将他拖向更深处的黑暗。他没有反抗,他知道,没用的,反抗只会遭到这些鬼怪的严刑拷打。温让任由鬼怪拖拽着身体,走在两边都是悬崖的窄路上。两侧深渊中硫磺的刺鼻气味和隐约传来的凄厉惨叫在告诉温让,这次的目的地,到了。

    温让眼前的黑暗逐渐褪去,进入一片被怪石圈起,上方漂浮着无数朵泛着血色的火焰的空地,每一朵火焰中都有一张面容扭曲的脸孔—或老或幼,或男或女在哀嚎。随着哀嚎的高低起伏,火焰也在不断膨胀或者收缩。

    两只鬼怪把温让拖向中间,在空地中摆着数十座木架,一些木架旁正有鬼怪把人扒光衣服,头朝下脚朝上倒绑在上面,然后开始自上而下地拉动一把大锯。几欲穿破鼓膜的惨叫接连回荡在上空。漂浮在空中火焰面孔似乎受到了惊吓,不再扭曲也不再尖叫,静静地凝视地面上的一幕。温让看到这一切,心中已经知道自己来到哪里了。

    十八泥犁最后一层,刀锯地狱。

    温让此时没有理会鬼怪扒光他的衣服并把他倒绑在木架上的动作。他似乎对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酷刑并不在意,扭动着脑袋四处搜寻着什么,眼睛里有一种名为渴望的情绪在涌动。温让仔细打量每一个正在遭受折磨的人,但都不是他想要的,眼中的渴望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悲伤和愤怒碰撞出的赤红。“爸,妈,你们在这里么?我是你们的儿子温让啊。”

    这片空间为之一静,受刑的人不再惨叫,火焰中面孔开始窃窃私语。“他在干什么,来地狱寻亲么?”“嘻嘻,也许我们中间有谁说不定是他爹妈。”鬼怪们瞪起血红的瞳孔,抛下正在折磨的对象,都聚拢到温让周围,拿起手中的大锯开始在他身体上切割。十数把并不怎么锋利的大锯从不同方向在温让身体上来回拉扯。

    他的身体很快就变得支离破碎但他始终没有发出声音,眼睛始终在周围寻找着。他的脑袋被锯下掉在地面上乱滚,意识快要模糊时,他知道时间快到了,梦就要醒了,可还没有找到他们。就在温让的意识就要泯灭的刹那,他的眼睛终于看到被无数残肢堆成的尸山里有两颗熟悉的头颅。“爸,妈,你们等着我,一定等着我啊。”温让的惊天嘶吼响彻这片残酷之地,眼中也汩汩流出血泪。一只鬼怪大脚踩在了温让的脑袋上,微微用力。“砰……”

    “爸,妈……”温让从床上弹坐而起,眼中的泪水依然止不住的流下,汗水已经浸透他的睡衣,原本盖在身上的棉被已经被他扯开几道口子,似是张开大嘴嘲笑着他的无能。此后温让一夜无眠,就这样迎来了他的三十六岁。

    温让驱车来到位于城市边缘的一家殡仪馆。他是这家殡仪馆的合同工,主要负责对尸体的收敛和运输。至于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工作,对同事给出的理由是多挣点钱,准备在市里买房定居。真正的原因则要追溯到他十八岁那年,温让的父母在同一年竟因某种查不清的病因先后去世。那年的生日是他第一次经历十八泥犁,也见到了在其中受苦的父母。温让最初以为是自己悲伤过度所致的噩梦。直到有一次去扫墓时发现一个面容肃穆,身形枯槁的和尚站在父母的碑前。和尚目露悲悯的看着石碑,干瘪的嘴唇微微张合,吐出一句话:“施主,恶习结业,善习结果,要想让你的父母解脱,你的余生只能与死亡相伴,超度九千九百九十九横死之人。”语毕,人无。那天温让是被墓园的管理人员叫醒的,说他在这里睡了很久,很久。

    温让刚刚换上制服,同事老刘就找到了自己。“出工了,刚才警察局打来电话说有个流浪汉掉进河里淹死了,民政局也暂时查不出身份,让我们先把尸体收了。”“嗯。”温让的手用力的搓了几下脸,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因为这是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人。

    温让和老刘开车来到事发地,和警察同志稍微交流了一下,就分开围观的人群,进去准备工作。河边躺着一具被打捞上来,仅用衣服盖住头部的尸体。

    尸体据警察同志介绍属于一名年轻的男子,因为长时间在水中浸泡,已经开始肿胀。老刘伸手把衣服拿开,一张泛着清紫色肿胀的脸出现在两人眼前。温让看到这张脸的瞬间愣了愣,莫名感到一丝熟悉。“温让,愣什么那,赶紧干活儿。”温让回过神来,一起和老刘忙碌起来。他们把尸身上的衣服除下,发现男子身上遍布伤痕,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言。温让先把衣服收进专门的塑料袋中,再和老刘一起把尸身擦干净,将尸身后背抬起时,发现左肩位置上有一块一元硬币大小胎记,漆黑如墨。他的手突然失力,眼看尸身就要摔在地上,老刘眼疾手快扶住尸体,低声喝骂道:“温让,你今天怎么回事,被勾魂了?”温让摇了摇头,没有接话。两人拿出尸袋,把尸身放入其中,拉上拉链,抬上车,返回殡仪馆。

    回殡仪馆的路上,老刘一边开车一边不停地数落温让,说他也是个十年的老员工了,今天怎么老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工作一直出纰漏,之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温让拍了拍自己消瘦的脸颊,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老刘撇了一眼温让奇怪的动作,更是疑惑,“你到底怎么了?”“后面的那具尸体有可能是我失踪十几年的弟弟。”

    高速行驶在公路上白色厢车猛然晃动,险些撞上路边的栅栏,一个急刹,停在了路边。引来路上无数车辆的鸣笛。“你确定么?”老刘知道温让有个弟弟,他父母离世的那一年,弟弟只有五岁,在亲戚朋友的操持下,过寄给一家远房亲戚抚养,结果不久就走丢了,说是被人贩子给拐走了,一直没有找到。“看样貌和我父亲年轻时有一丝相像,后背有颗圆形痣和我弟弟的一模一样。”“嗯……去做个DNA鉴定吧。正好咱们这里和一些医学的研究机构有联系。”“好,谢谢刘叔。”车子重新发动,向殡仪馆驶去。

    一周后,温让开车飞驰在回老家的路上,副驾驶座位上放着一个黑色骨灰盒,那里面正是经过鉴定的他弟弟的骨灰,他要把弟弟和父母葬在一起。来到墓园后,温让和提前联系好的工作人员来到父母的墓碑前—墓碑的旁边有两个新墓,左边的是弟弟的,右边的将来会是自己的。温让将弟弟的骨灰放进去,让工作人员封好并竖起了一块墓碑—照片上一个五岁的小男孩,灿烂的冲着温让笑。这是温让仅有的一张弟弟的照片。

    温让跪伏下来,以头触地,手里捏着一串十八年前梦中相见的和尚留下的佛珠。佛珠一共十八颗,本来颗颗赤红如血,随着温让用它来超度横死之人,每年都会有一颗变得晶莹剔透,如今只剩一颗依旧血红。在温让闭目为弟弟默诵经文超度时,没有发现最后一颗也正在褪去刺眼的颜色转而变得温润光亮。

    温让默诵经文结束,抬头时眼角瞥见一角僧袍。扭头看向旁边,依旧是身着破旧僧袍,面容肃穆,身形枯槁的那个和尚。温让没有起身,膝盖挪动几下,面向和尚,双手抬起,把已经全部经营剔透的佛珠置于掌心。“大师教我。”“和尚没有言语,伸出枯瘦的手指点中温让眉心。

    恶,十世的恶人。这就是他温让。他本应在地狱中受尽折磨,湿卵胎化尽不得生,永远在这种轮回中受刑。所以这次投胎也应该夭折,回地狱继续受刑,可是温让的父母不仅把一生为善积攒的福报尽全数给了他,还替他受过。本应一生顺遂的弟弟也受到牵连,落得横死的下场。

    温让抬起头,目光已经不复以前的清澈变得幽深难测,看着眼前的和尚。“这就是你的谋划么,你不感觉你比我还恶么?他们本应幸福一生,你却把他们牵扯进你我之间。”没等和尚回话,温让站起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手中的佛珠扔向三座墓碑。佛珠大放异彩,三道虚幻的身影出现在光芒之中,看样貌正是温让本世的父母和弟弟。和尚僧袍一甩,佛珠带着三道灵体向西方极乐世界飞去。

    “地藏,你赢了,我会在地狱里受刑,直到恶性磨尽。”地藏闻言,用手一挥,属于温让的那座坟墓裂开,温让纵身跃下,直下十八泥犁。地藏再挥手,坟墓合拢,张口轻声诵读经文。

    “一切众生未解脱者,性识无定,恶习结业。善习结果。为善为恶,逐境而生。轮转五道,暂无休息,动经尘劫,迷惑障难。如鱼游网。将是长流,脱入暂出,又复遭网。以是等辈,吾当忧念。汝既毕是往愿,累劫重誓,广度罪辈,吾复何虑。”

    是夜,本应阴冷寂然的墓园,生气渐起,冤魂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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