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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六月很讨厌病房尽头那个新来的少年。
少年安静恬然,脸上总是带着笑意,似乎什么事情都无法惹恼他。医院里的一众孩子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脾气特别好的大哥哥,整日缠着他,不是念书写字,就是学诗作画。往日的欢声笑语,现在全转移到那小小的病房。
好气啊,明明那帮小屁孩,是该围着自己转的啊!六月气鼓鼓的想着,与其做那些无用之事,还不如跟着自己呢。
就连一同长大的手下“亲信”小虎,在去了那儿之后,一反常态,像瘾君子一样一趟又一趟的,几次三番往那跑。
而他唯一带回来的,是那个少年的名字,其他的,守口如瓶。
小虎说:“他叫弥生,弥久的弥,生命的生。”
她嗤笑,可是真是个奇怪的人,配了个古怪的名字。
[贰]
这次,小虎给她从弥生那里带了个礼物。
“六月姐,大哥哥听说你是我们的老大,于是让我送一份礼物给你,算是见面礼吧。”他挠了挠头,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什么嘛,一份礼物就想收买我,做梦!我是不会倒戈的,也不会去那个病房的,那个叫弥生的人,我们走着瞧。六月撅着小嘴,“啪”的一下把盒子打翻在地,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是一个酷似她自己的小小面人。
她的心微动,不由自主的弯腰拾起了面人,小心翼翼吹去地上沾着的浮灰,郑重地捧在手心,细细端详着。
好像啊,跟当年做的那个,别无二致。
[叁]
六月犹豫了很久,终于决定去那里瞅瞅。
我,我就看一眼,才不是因为弥生,是因为那个小面人。六月在心底酝酿着理由,试图说服自己。
“吱呀”,门擦着地面被沉重的推开,弥生从文字上抬眼,门口处隐约掩映着一双碎花刺绣的白鞋,小巧玲珑的,是女孩子的脚。
“进来啊。”弥生合起书,安然笑道。
门口的人还是倔强的站在原地,不吱声,也不挪步。
弥生也不着急,索性就继续逗着她:“小面人可还满意?我亲手做的。”
六月咬了咬唇,终于没办法再保持沉默:“为什么要送我小面人?我们明明不认识,只是陌生人。”
“那个啊,”弥生出神的望着天花板,“是多年前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的。”
“你跟她很像。”
这轻慢柔和的声调闯入六月的心房,她走了进来,看到了病床上的少年,同样,弥生也看到了突然闯进的女孩。
双目相望间,有什么温存而又静谧的东西在空气中缓缓流淌,打开了彼此遥遥的回忆长河。
在这一刻,六月终于放下了所有的心防。
[肆]
此后,病房里又多了位常客——六月。她难得捧了一束鲜花过来,小心翼翼的把花束侍弄在蓝瓷花瓶中。花朵娇艳,衬得她的脸色苍白。
“希望你早日出院哈!”大大的笑容挂在六月小小的脸上,像是一轮小太阳。
弥生依旧懒懒的靠在枕头上,浅浅笑着:“你都不知道我生的什么病,何来出院一说?”
六月有一点懵然:“那你的病是……”
“白,血,病。”
轻轻的三个字,却一字一字敲打在六月心上。她哑了声,怔怔的望着他,感觉眼前的少年太过单薄。
“……是,要骨髓移植吗?”许久,她嗫嚅道。
弥生抬眸,想从她那关切的眼眸中看出异样的波动,可惜并没有。他有些失望,一直以来存放的笃定猜测如今动摇了几分。
“嗯。”弥生点点头,“那你呢?听小虎说,你自小就在这医院长大,是吗?”他有些期盼的望着她,他在等一个答案,一个六年没有结果的答案。
六月笑开:“我呀?先天性心脏病,被丢在医院门口,这种事情,很常见的。”
她努力努起一个满不在意的笑容,却很不争气的凝固在嘴边,支离破碎。
[伍]
到了弥生骨髓移植的那天,六月偷偷溜出自己的病房,一直笑着朝他挥挥手,送他到了手术室门口。望着闪着红色亮光的“手术中”几个字,她莫名紧张,又忆到了六年前躺在手术室里的自己。
六月有些忧伤,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差了,现在护士阿姨连病房也不让她出了,现在这样,她怎么完成和那个人的约定啊。那个,远在彼岸的洱海约定。
她的脚尖在地上轻轻的点指着,然后赌气的踢了一下雪白的墙面。眼看着墙面上赫然出现一个淡污的脚印,她满意的点点头,猛一抬头,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院长办公室门口。
她吓了一跳,院长最讨厌有人踹墙了,特别是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院长总是冷着脸呵斥一顿,然后暗地里将他们服用的药减少分量。尤其是她,从小便不安分,院长对她的偏见也是与日俱增。她多次暗示六月,她的病需要很多钱,而医院,已经供不起她这尊大佛了。
六月想逃之夭夭,耳畔却飘来熟悉的清越声线:“当年的事情,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咦?六月呆住了,这个人不是应该在……她的目光游离到手术室门口,那刺目的红色仍在闪着,没有丝毫异样。
“这个……您不是都知道了吗?您身为集团大少爷,有什么是你查不到的吗?”院长讪笑的声音响起,“再说了,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那孩子利用价值也没了,您又何必亲自跑一趟确认呢?”
“你老实回答我,跟我骨髓配型成功的那个孩子……”
“……六月。”
门外的六月捂住了嘴,指甲深深嵌入肉里,一条红线自掌心流淌下来。
明明她那么怕疼,可现在为什么,感觉不到疼了呢?
[陆]
六年前,六月只有七岁,那时她的心脏病远没有现在这么严重。
也是这个时候,医院里来了个贵客,住着vip病房,是个冷面的十岁男孩,得了白血病。六月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以她的习惯,自然是串病房打招呼。
就这样,他们阴差阳错的认识了。
六月喜欢笑,于是她给他讲笑话,直到男孩唇角微勾,眼底含笑;六月不喜欢他暴躁起来摔东西,于是她教他做手工,直到后来,男孩微赧着将一个肖似她的小面人送给她。
闲暇,男孩会讲各种各样故事,大多是他所见所闻。他好像去过很多地方,走过平湖烟雨,看过山河万色,在他口中,六月却神往苍山洱海。
苍山雪,洱海月,洱海月照苍山雪。
男孩说:等你心脏病好了,我便带你去一睹风光。
然而,那个夏天,六月等来了一场手术。她被院长强迫按着手印签下骨髓移植的捐献书,推入了噩梦般的手术室。在半梦半醒间,只闻得麻醉药冷凛刺鼻的气味,沉沉入睡。
醒来,恍如隔世。男孩走了,据说是去大城市修养了。而她的身体因为那场强行的手术每况愈下,再后来,六月抱着药罐子,浑浑噩噩的熬过了六年。
这么多年,洱海的梦是她呵护在掌心的肥皂泡,即使琉璃光彩的颜色摇摇欲坠,也是她执守已久的心愿。
如今,大梦已醒,泡泡幻灭,有谁还会在意一颗棋子的死活呢?
[柒]
密密麻麻如万蚁啃噬的痛覆盖了整个心脏,六月疼的弯下了腰,紧紧的抱着自己,没再去听里面的人说了什么。
好巧不巧,心脏病偏偏在此时发作。
门内一阵窸窣,有人要出来了。六月龟速的移动着如铅的步伐,蜷缩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弥生从办公室大步踏出。
平日那么爱笑的少年,脸上冰凉如雪,了绝温度。她怎么就没看出来,他此刻的眉眼,就是当年那个男孩样貌的拓印版,相似到了极点。
过了很久,院长的冷然的声音传到六月耳边:“六月的药,停了吧。花了那么多年医院的钱,也该还了……”她对面站着的,是负责六月病情的主治医师。
六月闭了闭眼,想把那个少年最后的背影镌刻在脑海深处。
[捌]
弥生回到自己病房,发现桌上压着一封信,写着“弥生亲启”。有种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弥生慌忙拆开,才惊觉是六月的字迹。
弥生:
展信佳,希望你已经完成那场子虚乌有的手术了。其实想和你打个招呼再走,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男孩,现在道一句好久不见,应该不算晚。
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我很想出去走走,不然心里太疼了,疼的我受不了。
去哪呢?不如就去洱海吧,也算圆了我们的约定,那么一言而定了!接下来,我会把你描述过的地方,一一去过,就当是我们一起赴了旅行。
我走了,勿念。
六月
读罢,弥生坐在床边,握着信,一语不发,看完了今日的暮色垂落,像是一场巨大的戏剧落幕。
[玖]
弥生没有再颓废下去,他收拾收拾行李,准备去追那个什么都不说让他心疼的女孩。他还有很多话想告诉她,比如,他并不知道她有心脏病,他被院长迷昏了进行手术,醒来家里人接走了他,根本没给他一个告别的机会。
再比如,他从头到尾都未曾把她当成棋子,她是他绝望的那些年,唯一愿意亲近她的朋友。是她把他,拉出了深不见底的泥潭。
……
诸次多多的话,弥生想当面和六月解释。
弥生以前以为,他名字中的“弥”,是弥留之际的弥。
后来那个女孩让他明白,弥,是弥久的弥。
弥生,意为新生。
[拾]
六月,弥生予你,不知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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