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与妻子心换心,为了早日实现小康而分居两地,为了下一代不再颠沛漂泊,她带着我的心留守家乡,我把她的心带走,浪迹天涯。当初恋的光景连同相遇时穿的衣裳被规整地放进衣柜,携手拍过的相片也就悄无声息地从墙上取下来。我在视频另一端看到了孩子画的鸵鸟和鸡毛总是五颜六色,像妙不可言的未来。
维系两人感情的只有孩子的笑声和哭声,共同的话题也是。有时也会聊起陈年旧事作为两人潜在变化的掩饰,有时也会忘记岁月变迁在双方心里打下的烙印,但不同程度上都心照不宣地认为这种变化是向好的,那么离开原点就未尝不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信任。可是青春旧事完全被转移阵地之后,日子也逐渐显示出难堪的一面,尤其看她为了油盐柴米精打细算的样子,我才意识到把幸福逼来得需要很大的勇气,而生活当真可以泯灭一个人的天真。然而社会对我的百般刁难战胜了恻隐之心,再谈往事不亚于业余演员表现出拙劣的演技。
时间缓缓流逝,曾经豪言壮语描绘的蓝图不知被现实撕碎了多少次,未来的样子失去了烟雾遮罩反而变得一览无遗。尽管话题还是孩子,尽管捉襟见肘的感觉疲于应对,尽管甘愿充当命运炮灰的信念坚不可摧,但结果摆在那里。谈及孩子的未来和教育,由此也衍生过不少的争端,比如在兴趣爱好培养上,我认为面对不确定的明天,当下没有一种谋生技能是可以应付二十年后的社会变局,但她却地认为这般风险意识有过之而无不及,倒好像是躺平的前兆,于是每天带着小孩上补习班,跑着跑哪,有时奔赴三十里开外的花画小镇。
有一天我和孩子说画家是孤独的,画人,画风,画树,一个人待在那里,忍受寂寞、无聊、痛苦,话刚落音就有些后悔,但妻子认为我打碎了一个梦,对此不依不饶,最后照例是含泪收场。记得这一夜刮了很大的风,我独自在车上睡了一宿,不是因为我对画画有偏见,而是两人意见发生分歧之后那一份绝不退步的固执。
有人说人这一生就是不断崩溃,不断前行的过程;也有人说人这一生就是走出偏见的一个过程。但无论是重塑自我还是作茧自缚,我们都有一个似是而非的假想,假想生活可以重头开始,假想一面镜子破了还可以重圆,假想有个人一直在那儿等你回头。事实上双方哪怕有耐心把碎片拼凑在一块,然后笑着和对方说这个跟新的一样,这只会让那些裂痕更显眼,自欺欺人的结果让日子也过得心惊胆颤。一旦旧伤疤揭开,那些灼热的疼痛和化脓的伤口,便会显得十分血腥残酷。
这世上许多东西没法成为唯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阴暗背面,也有皎洁的正面,而职场密码和生活密码向来是两回事,根本无法相通。一个人在职场待久了,就会对万事万物产生循规蹈矩的概念,凡事追求按部就班,也许在这以前,面对这样那样的事情会觉得很不合理,毫无人情味可言,可是时间一长,那些摸爬滚打的经验会顺其自然使你反过来支持对立方,也认为情有可原。看样子,记忆会发生变化,我们更愿意接纳与己相符的观点,以此为当下树立一个心安理得的生活环境。
这一年,我离职回家,索然也放弃了三十六层俯瞰这个世界的视角。但随着妻子和我母亲之间的代沟加剧,这一份念想使得她无时不刻想回到她出生的地方,估摸也想念那里的一草一木。我对她的故乡没有丝毫兴趣,除了那年夏天的相遇还有念想,其他就是荒山野岭的凄凉和破败凋敝的楼房。同样是故乡,我却更喜欢自己故乡,那里的春,充满生机,就连冬都是温暖,甚至我认为她也会像我一样热爱那里。可是这些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神秘和留恋可言,一如我对她的故乡不感兴趣一样。也许当初,也许第一次令人心动的电话聊天中,都曾想象过对方生长的地方,想了解那里一切美好。然而刻意抹杀的丑陋终究会水落石出,只是我们愿意相信对方看不到各自故土的真相。
有时候我希望很多事情停止,比如疫情,风雪,傲慢,伤害。原本一直以为给她安稳的家就是我这辈子不容推卸的责任,但从没想过家里会因为马桶堵塞、吹风机坏了而争吵不休,无论偏向哪一边对我来说都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两难。我开始怀疑被千里路程淡化的爱情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么往后这半生的漂泊是否还经得起感情的苛责。这种不尴不尬的处境像掉头后看见了绿灯,正要加油发起冲锋时却看它闪烁不定,于是打消了念头,有些惘然,也有些痛苦。其实都明白城市的生活教育医疗设施远比农村要好几百倍,但心灵的港湾只要还在记忆里,重头再来就成了一种挥之不去的场景设定。
窗外的枯枝结了很厚的一层冰,小年过了,我却不知道该往南还是往北。
她回故乡也好,那是一种原点,但会不会是最初的原点,没人知道。毕竟时间的变化有迹可循的,不过双方都可以借此感受来自心灵深处的差异。
生活就是这样,年轻时渴望更多的东西融入进来,也渴望更多新鲜的美丽的故事,然而在心换心的时候,忘了带走当时的风云吧。那么久的两个人,单凭初恋的光景便妄想在爱情周遭筑起铜墙铁壁,没有再交心,忽然有一天敞开心扉,经历过的是是非非怎么可能是一两句话就解释得清楚的。好比一起成长的俩兄弟,最初捣乱是贪玩的天性使然,不知何时老大有了成家的念头,那么老二一定会因此而感到惊讶,况且他对大哥的认知可能永远停留在第一次捣乱的时候,这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就像天气预报里折叠起伏的温度曲线。
生命之花会枯萎,你以为她一直在湖畔,在那含苞待放,等你坐下来欣赏,可是等你忙里忙外,为这为那,如愿以偿后,她却不见了。也许回来得及时,她还在那儿,但那个人还是当初那个要和你等夕阳的女子吗?
可能她也受过寂寞的苦吧,那么多彻夜难眠的失望淹没过,差点没把她淹死,她自然有了和你不一样的见解。见了面,你还在说十多年前的往事,说在太阳底下明晃晃的湖光多么好看,可你不在的日子,风雨不少,有人朝里漂过石头,湾湾浅浅,水花溅起来,曾经落在她头发上,不知她有没有动过心。如今再说那些相遇时光,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兴趣,话题显得单调而无聊,指不定还会适得其反。与其说时间真快,倒不如说我们不再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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