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渡（24）教师节
文｜大尾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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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节这天，学生处连发三遍广播通知，要求各班从早自习起进行卫生大扫除，通学生到各班的清洁区打扫卫生，寄宿生搞好宿舍和走廊的清洁卫生，一切按照军训的标准执行。学生私下滴咕道：今天肯定有上级领导来学校检查工作。
学生们的猜测没错，上午十来点钟，甘市长率领人大政协及一些局行的领导前来学校慰问教师，下车之后在校园里转了一圈。甘市长个头不高，额头往上纵深地带都是不毛之地，脸的大部分和下巴都是青色的茬，嘴阔眼亮，着白色长袖衬衣，脚登凉鞋，背微躬，麻校长的背本来挺直的，现在也躬着背跟在旁边汇报，郭副校长等校领导也跟在队伍的最后，市电视台和报社的摄像摄影师一路跟拍。
东方等二十多位老师作为教师代表，在会议室里等候座谈会的召开，桌上摆满了水果，有香蕉，龙眼，提子，梨子，火龙果，圣女果，每个座位上摆放着一瓶矿泉水。王副校长正在问办公室的田主任，关宏银怎么还没有来，田主任说昨天就已经通知到人了，刚才又派人去找，到现在还没有见到他的人毛。王校长吩咐田主任，继续寻找关宏银，另外还预备一个代表作发言准备。王校长扫了在会议室等候的老师一眼，然后走到东方面前，说：“东方，原计划关主任作为教师代表发言的，到现在还没看到他的人，想麻烦你待会儿代替关主任讲几句，好不好？”
东方略一沉吟，说：“没问题，就怕讲得不好，丢了学校的丑。”
王校长说：“你是我们学校的大才子，随便讲几句都是一篇经典美文。”
东方笑着说：“既然校长如此抬举我，那我表一个态：保证完成任务。”
直到甘市长等领导在会议室坐定，关宏银都没有到。
麻校长致欢迎辞，然后带头鼓掌，下面响起不太整齐的掌声。然后请甘市长作重要指示。
甘市长拿着讲稿念道：“……投资教育，就是投资未来，就是提升城市的竞争力，是长远的投资。”念了一会儿，他放下了讲稿，继续说道：“同志们，投资教育涉及到钱，钱从哪里来？我作为一市之长，每天一醒来就为钱发愁啊。全市教师有八千多人，市财政经费的三分之二要拿来支付教师工资，即使这样，还是要经常拖欠老师的工资。你们市直中学的情况还要好一点，乡镇中小学老师的拖欠工资情况更为严重。我听说他们要下到乡村，到居民和农户家里收取教育附加费，来给自己发工资，真是斯文扫地啊！如此发展下去，谁还愿意当老师？优秀的人才有更多的选择，他们不来当老师，二流的人才也有选择，那只有三流四流的人来当老师，如果未来真是这样，那对我们国家，对我们兰都，无疑是一种灾难。
“我看过一份资料，三十年代，大中小学教师的平均月薪分别是220元、120元、30元，而同期上海工人的月薪为15元，普通警察的月薪仅仅2元，连堂堂县长的月薪也只有20元，而一个国小的老师一个月可以拿到40元，也就是说，一名小学老师的工资可以是我这个级别官员收入的两倍，而你们的月薪则是我的六倍，我管钱，对数字比较敏感，所以这些数据我记得较为清楚。在场的摄像师和记者，我的这些话你们不要播，剪掉算了，我就是和家里人唠唠家常话。”
甘市长的脱稿讲话，没有什么大道理，像是掏心掏肺的话，老师们听得很认真，觉得这位市长没有什么架子，讲的话也贴心。
“这些年来，政府对教育是有亏欠的，我也很内疚。但想要一口气改变这种现状，也是不现实的，只能一步一步来。我承诺，元旦前，把拖欠的教师工资全额发放到教师手中。逐年加大对教育的投入，改善教师的办公居住条件，增拨教师的人头经费，既要马儿跑得好，又要马儿有草吃。
“说实话，投资教育周期长，投入大，见效慢，单从政绩的角度，我也不愿意投资教育。但是，我们不能只看到眼前，要立足现在看百年，跳出兰都看兰都。要让'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的口号真正落到实处。如果有一天，全社会的人都削尖脑袋挤进教师队伍；如果有一天，漂亮女孩哭着喊着要嫁给兰都的老师，那么，我们兰都教育的春天就真正到来了。”
甘市长的话讲完之后，底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麻校长说：“甘市长的重要讲话，高屋建瓴，高瞻远瞩，给我们指明了前进的方向，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就像冬天里的炭火，夏天里的凉风，我们要把甘市长的重要精神，认真领会，贯彻落实，使我们学校的发展，再上一个新台阶。下面请徐局长作指示。”徐局长摆摆手，说把时间留给老师们。
按照事先的安排，曹继亮老师先发言，他说：”今天听了甘市长的重要讲话，心情振奋，很受鼓舞，作为一名一线的老师，我有四个感想……”老曹一二三四滔滔不绝地讲了四点，甘市长等领导频频颔首。
然后是美女蔡蓓蓓发言，她也说了些场面上的话，不过她是普通话测试员，抑扬顿挫，比市电视台的播音员说得更标准，再加上声音好听，讲完后，底下掌声一片，徐局长还歪过头向旁边的麻校长打听发言美女老师的名字。
然后是短暂的冷场，王校长示意东方接着发言。东方刚才一直在听，他看到甘市长的随行人员看了两次表，估计座谈会该收场了，像老曹那样一二三四的侃几条，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他决定简略地说几句算了，以他现在一个普通老师的身份，即使他的发言给这帮头头脑脑留下深刻印象，也帮不了自己什么忙。他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刚才前面的几位老师发言都很好，我听了很受启发，我没有什么补充的了。教师节作为全国全体教师的节日，既反映了党和国家对献身于教育事业的从业者的重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其实也正说明了这个群体是一个弱势群体。诸位有谁见过公务员群体需要有一个公务员节？谁见过税务部门有一个税务节？”
东方讲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他看到甘市长的笑容像高原上的氧气，稀薄起来。教师节从设立的那天起，到现在差不多十来年了，每年的这一天，从中央到地方，各级行政官员都要深入学校，看望老师，发点红包，发表讲话，很少有人对教师节说三道四，表达不敬质疑的观点。麻校长看着东方，急得直摆手。
东方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自从教师节设立以来，我感觉教师节越来越流于形式，对我们教育行业，没有带来实质性的改变。我通过考试，拿到了律师证，多少懂得一些法律，国务院在1993年就提出，要在2000年实现国家财政性教育经费占GDP4%的目标，现在距2000年已经没有几年了，刚好我的手里也有一组数据，数据表明，我们离目标是越来越远了，1990年：3.04%，1991年：2.86%，1992年：2.74%，前年和去年都是2.51%，投入比重一年比一年降低。据我所知，目前世界平均水平为7%左右，其中发达国家达到9%左右，经济欠发达的国家也达到4．1%。我没有兰都这方面的数据，没有发言权。因此，我觉得教师节这个节日可以取消！”
东方的一席话，就像在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块石头，引起了震动。那些官员们打量着东方，在想，这小子好大胆子；麻校长等几位校领导，不知道东方的话会引出什么麻烦，几位老师暗暗钦佩东方敢讲实话，甘市长面无表情，皱着眉认真听着。
东方继续说道：“我最近读了几本书，有一些个人的思考，今天遇到甘市长这样的开明的父母官，让我有机会表达我的一孔之见，我的话并不针对任何人。我指出问题并不意味着我对教育的失望，恰好相反，我提出我的意见和建议，正是我对国家教育事业仍然抱有信心的证明。甘市长的讲话，很对我的胃口，没有官话，套话，真挚，诚恳，坦率，实在，让我们感动感佩，为我们暑气还未消褪的初秋送来了一阵凉爽的秋风，兰都有甘市长这样的有担当有远见卓识的领导主政，这是兰都教育界的大幸，也是兰都全体人民的大幸。”
东方后面这一番话，使麻校长舒了一口气，甘市长带头噼里啪啦鼓起掌来，摄像师镜头对准东方，摄影师也对着东方一阵狂拍。
东方继续说道：“我们学校在麻校长一班人的领导下，校容校貌一年一个变化，高考成绩在全省都有了影响，但我们教师的住宿条件与我们所取得的成绩太不相衬，因此，我斗胆提一个请求，请甘市长为我们学校拨款修建一栋教工宿舍，解决一下我们的实际困难。”
底下又是一阵掌声，人数不多但很热烈，鼓掌的自然是参加座谈会的老师。甘市长在本子上认真地记着什么。然后，在随行官员和麻校长等几个校领导的簇拥下上车去了，会议室只剩下老师，大家挑自己喜欢的水果大吃特吃。老曹等几个人热议东方刚才的讲话，都说听的胆颤心惊，为东方捏了一把汗，田主任说东方发言的时候，麻校长的脸都吓白了，还好，后面拉回来了，不然，不晓得怎么收场。蔡蓓蓓说：“东方，你向甘市长提要求时，我看他记在本子上了，如果真的修教工宿舍，你立了头功。”
田主任说：”关主任这家伙神出鬼没，失联到现在，昨天还找我商量教师节发言稿的内容，算是白费力气了。”
蔡蓓蓓也说：“只要有露脸的机会，关主任从来都不会错过的，这次只怕真遇到什么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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