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走了有一年了。
当时正值国庆长假,我在地里帮爷爷种蒜。不是空山的新雨后,天气却是一样的晚来秋,雨后的土地吸收了大量水分,变得格外泥泞,每当有人走过去,就会留下一行深深的脚印。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们都采取了原始的播种方式,爷爷和叔叔也像大家一样用铁犁重新拉出播种用的沟。经验不足的我则在田间等待,同时欣赏着人们在阳光下劳作的一幕。
“叮铃铃,叮铃铃~”爷爷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将我从这美妙的画中唤醒。我用沾着泥土的手接通了电话。“喂,玉生爷,你赶紧去看看吧,俺金玉爷,可能不中了!”对面的人十分焦急的说道。我一下子蒙了,“不中了,不中了是什么意思,我二爷不好好的吗?”“叔!叔!”我一边喊一边往叔叔那边赶。
“好,好,知道了。”叔叔接完电话,皱着眉头放下了手中的工具,让我和他一块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我俩一前一后的在路上走着,一言不发,都只想早点赶到。路上坑坑洼洼的,甚至还有积水,我俩连走带跑的大概十分钟,终于看到了二爷的电动车。这时我们不约而同地加速跑了过去,我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快了许多。
我看到二爷倒在那里,瞪着眼睛,张着嘴,似乎承受着极大的恐惧,想要说着什么。他那粗糙的手指蜷曲着,指甲缝里还夹杂着黑色的化肥颗粒。他的身体旁边,端端正正的放着半盆没撒完的化肥。他迫不得已的停下了他的劳作。
我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到死亡,一时手足无措。“赶紧打个120。”叔叔把手机给我,蹲下身子为二爷做心肺复苏。电话通了,我紧张的什么都说不清,就直接交给叔叔。然后蹲在叔叔刚才的位置,一下一下地按在二爷的胸口,我不敢太过用力,害怕会弄疼他。
“来,世民哥帮帮忙抬一下。”叔叔把手机扔在电动车上,对刚才给我们打电话的李伯伯说。“好嘞。”那人拍了拍手上的土,立刻上前来。我打开车门,把车推到靠近他们的地方。车很小,叔叔只有把二爷的腿盘曲起来,才能关上车门。
“世民哥帮忙开着车,先开到镇上,这儿路太差,救护车也不好过来。”叔叔说完,把脚垫到二爷头下,又开始为二爷做起心脏复苏来。
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地方,车停了,叔叔活动了一下身子,我说,叔,我来按会儿吧。叔叔把手挪开,捡起脚下的手机,看了看,皱着眉。过了五六分钟,我忽然生出一种感觉,我们无法阻止二爷的离开。曾经我很害怕死人,但我接触着二爷略带僵硬的身体却没有丝毫恐惧。
“怎么了这是?”我抬起来,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推着自行车走过来,我认得他,他曾经是村子里的医生。李伯伯简单的向他解释了一下情况。他爬上车子,伸出几根手指,摸了摸二爷的脖子和手腕,“还没断气,使劲按,按着两边。”他一边说一边示范。听完他的话,我心里生出一点希望。照着他说的使劲按了起来。“叮铃铃,叮铃铃~”急救中心的人打来了电话,他们说他们到了镇子另一头的公路上,但是这个镇子今天有集会,他们一时半会过不去,让我们也往那边赶。叔叔重新把车门关上,告诉李伯伯往镇子另一头开后,又不停的按压起来。
然而刚走了一会儿,我们就看到了一路上密密麻麻的人,路中间还堵着各种各样的车,说寸步难行也不为过。
他们不知道情况,没有让开路也不是什么错。然而我却从未如现在这般厌烦起一群无辜的人来。叔叔无奈,只得下去赶车。我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人群中各种声音穿透我的耳膜,我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双臂变得酸疼按压的逐渐无力,但我不敢停,我害怕亲人的生命会葬送在我的手上。
感觉过了好久,周围的人渐渐少了。我抬起头,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停在路边,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跑了过来。医生问昏过去多久了,有没有患过什么重大疾病。叔叔说大概有一个小时了,还说二爷曾经得过心血管疾病。医生拿出一个手电筒,拨开二爷的眼皮,打开手电筒的开关,在二爷眼睛前晃了晃,又将手放在二爷的颈动脉上。
“不行了,病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瞳孔都开始涣散了。”医生叹了口气,对叔叔说道。叔叔擦了下鼻涕,把脸别过去,“那能不能抢救一下?”叔叔问道。“这,唉,说实话就是抢救也没啥希望,毕竟瞳孔都涣散了,基本可以认定死亡了。懂吧?”医生说完看着我。我沉默着点了点头。我的内心突然一片平静,然而叔叔哭了,无声的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好一会儿,叔叔才平静下来。
“叔,回家了。”叔叔为二爷整了整衣领,轻轻说道……
在这天高气爽的时节里,一朵丧花肆意绽放。
我们把二爷带回来他家里,这时候我才发现,他家只新添了一座小板房,其他的房子比以前更破了,其中一间屋顶甚至已经塌了。我已经三四年没来过这里了。上次来是姑姑结婚时。哦,姑姑是二爷领养的,二奶奶大他二十多岁。在前年下雨的夏天,二奶奶滑倒后断了腿,年事已高,没能撑过去,留下了二爷一个人。姑姑也远嫁他乡,听说姑姑曾想带他一块走,二爷不愿意。我常常见他一个人在街角抽着烟,近看远看都隐藏不住的萧瑟与孤独。有时候我觉得他挺傻的,因为我在路上和他打招呼时,无论我问他什么,他总是笑着说,“没事干,出来玩会。”可我现在再也听不到这句话了。他已经从所有人的生命里离开了。
没等到二爷入殓,假期结束我不得不回学校。离开了家乡,我忽然觉得一切是一场梦,然而它是彻彻底底的现实,离开千里也改变不了的现实。我只能感慨生死是这样的无常,我不知道下一个离我而去的人,又会是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