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起别人的故事，忍不住想到我的二嫂，准确地说，是我曾经的二嫂，她已改嫁多年。
01
初见二嫂时我还不到十岁，那时她刚刚嫁给我二哥。
二哥是我爸堂兄的儿子，与堂伯父两口子老实巴交的性子迥然不同的是，二哥从小就很不安分，据说还曾经做过一些偷鸡摸狗的事。
年幼时我家有一次半夜遭窃，小偷拨开门栓，偷走了厨房里的一瓶罐头，以及檐下一只老母鸡。在物质极度匮乏的九十年代初小山村，这已经是我家里难得像样的东西了，罐头是我妈舍不得吃特意收起来的，怕我和妹妹嘴馋，还小心机地搁在了碗柜顶上。我爸根据当晚的蛛丝马迹条分缕析，得出结论：一定是熟人作案。而在熟悉我家情况的人当中，二哥最近来串过几次门，嫌疑最大，父亲对此耿耿于怀，家贼难防啊。
真相究竟如何，至今也没有答案，这件事就在我爸偶尔想起时忿忿不平的几句牢骚中翻了篇。而我印象深刻的是与二嫂的第一次接触。
02
那次堂伯父家里有事，族人聚在二哥家吃午饭。二嫂刚嫁来不久，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之前依稀从母亲口中听说，她娘家很远。
一大帮子男人在正屋说说笑笑，间或夹杂着几声用力的咳嗽，抽烟的人多，屋里很快就烟气腾腾。我觉得好无聊，成年男人的世界我压根儿不懂，于是就进到厨房想和二嫂说话。
厨房的样子让我大吃一惊，我家虽然清贫，可是起码看起来是亮堂堂的。猛一走进二嫂所在的厨房，像是一脚跌入地窖，黑黢黢一片，好在泥墙上还有一面小小的窗户，借着透过的天光，我渐渐适应了昏暗的环境，看清二嫂正在又矮又黑的灶台上忙碌着。
因为通风不好，厨房呛满了油烟，她满头大汗地挥舞着锅铲，不时伸手拭一把汗。即便忙乱成这样，也不妨碍彼时她在我眼里的美丽：腰肢纤细，身材匀称，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因天热而泛红的两颊愈发动人。我就默默站在旁边看她炒菜，忘了是来找她聊天的。二嫂根本顾不上我，只是偶尔抬起头说一句：“你出去玩吧，太热了。”
临近正午，她把做好的菜端上桌，男人们猜拳喝酒闹哄哄一片。父亲给我夹满菜，让我坐在旁边吃饭，我以为二嫂也会和我一样，然而没有。人太多，菜有点少，二哥大声呼喝着责骂她，她又手忙脚乱地赶做了几道。直到所有人相继放下碗筷，她收拾打扫完毕，才在厨房的小板凳上草草扒拉了一碗饭。
那时我还太小，不懂得男尊女卑在农村人心里究竟有多深的情结，只是看着二嫂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前，默默坐在小凳上吃饭的样子，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03
后来我再没踏足过二哥的家和那间黑黢黢的厨房，十岁之后搬到乡里，偶尔从爸妈和亲戚的谈话中听到一些关于二哥二嫂的事。他们有了两个女儿，二哥据说还是一副“不成器”的样子，不好好挣钱养家，有时还会动手打她。
听到二哥动手打人这事，我居然一点都不诧异，脑子里立马闪出他在嘈杂的人声中对着忙得满头大汗的二嫂大声呼喝的样子，而当时环坐的一屋子男人，似乎也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妥。
小山村渐渐凋敝，乡亲们陆续搬离。两个孩子快上学时，二哥二嫂也在我们这条小街上租了间房。某次一位本家过喜事，二嫂带着孩子们来吃饭，时隔几年再次见到她，她还是白白净净的样子，也和从前一样寡言少语，两个女儿闹腾得不得了，大呼小喝的照例是二哥。
04
再听说二嫂的事时，亲戚们已经完全变了一种口吻，翕动的口齿间带着不可遏止的愤怒。据说二哥外出打工，二嫂和隔壁的单身汉好上了。这是一个俗套的隔壁老王趁虚而入的故事。
二哥二嫂用了多长时间完成从打闹到决裂的剧情，我不得而知，只知道故事是以二嫂的决绝划上句号的，她带着两个孩子改了嫁。我猜，在她离开之前，以二哥的性子，一定少不了拳脚相向。
之后很长时间内，在大家族的谈论中，二嫂一直都以一个叛变的不洁妇人的形象存在着。每每听到亲戚们说起她时一脸鄙夷的样子，我都很难把她和多年以前见到的那副柔弱模样联系起来。
05
老套的电视剧喜欢给男男女女们设置好皆大欢喜的结局，出轨的一定不得善终，被迫害的终于扬眉吐气，但你永远猜不透现实的脸孔是悲是喜。
很久之后，我在街上遇见过二嫂一次，隔着远远的人群，看见她在一个小摊前买东西，头发还是清汤挂面地夹在耳后，可是，好像和从前又很不一样，她脸上浅浅淡淡的笑容是我从没见过的。
二哥还是那个二哥，自此之后，他比以前更加放纵，喝酒赌博愈发不可收拾。后来，听说他去了外省的一个煤矿打工，然而不幸被轧断双腿，几个堂兄接他回来时，他是坐在轮椅上的。矿上赔了一些钱，听父亲说，二哥没出几年就挥霍掉了。
06
再后来呢？我离家多年，只能从爸妈那里远远听一些故事。问起二哥，我爸起初沉默着不愿开口，后来短短说了几句：已经死了好几年了。从妈妈口中得知，二哥花光了所有的钱，买了瓶农药一饮而下。临死之前，三哥陪他吃了顿饭，他喝了平生最后几杯酒。
我很想再问一问，二嫂现在怎么样了？可是爸妈不愿再多说。他们也的确所知不多，毕竟隔着门楣，她现在过的是别人家的生活。
但我内心有一个无比强烈的期望，多希望她幸福啊。
时隔多年，我总还记得她头发濡湿坐在小板凳上默默戳着米饭的样子，还有后来小街偶遇时她浅浅笑着的样子。二哥此生没有给过的柔情，愿她能从别处得到。
【还有好多故事，都在我的公众号 牛妈有话说（nnmm161126），欢迎关注哦】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