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城倾半壁山河残 泪搵千行眉目娇(2)
在众人的喧嚣斗气声中,围栏下的地面上早围出了一个由绢花垒成的方框,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秦嬷嬷眉开眼笑,默默盘算着今晚的进账,只待那小调终了,再着人计算绢花数目,也就可以确定花落谁家。
《后庭花》余音未绝,忽然间只听一声轻响,一朵绛色绢花携着一股劲风飞射而至,“哆”一声插在悬桥的栏杆上!
那绢花内仅有细如发丝的铁丝定型,却能射入密致的木质栏杆之中,确实匪夷所思,最奇怪的是绢花的花茎上还穿着一大叠银票!
随侍温柔身边的小丫头倒是伶俐非常,快步上前将绢花和银票都取了下来,一溜小跑已然到了楼下,转交正在招呼小厮清算地上绢花数目的秦嬷嬷手上。
秦嬷嬷见得这叠银票,那双原本浑浊的老眼顿时清亮起来,诚然,很少有人看到面值五百两的银票还不会眼前一亮的,何况这还是一大叠!
“不用数了……”秦嬷嬷喝退正在忙碌的小厮们,施施然走到厅堂中间,高举那朵绛色绢花扬声道:“今晚我们柔儿姑娘的东床娇客可是定下了,不知道是哪位王孙公子这般抬举,以五千两博佳人一笑?”四方的寻欢客听得这般言语不由哗然,扬州本为富庶,不过以五千两来买一夜春宵的,却不知是何方的贵人。
左面花楼四楼中间的那间厢房的花窗口露出一只捻着绛色绢花的手,在窗边象征性的摇了摇,又懒洋洋的收了回去。
秦嬷嬷自然心中有数,招呼手下的歌姬舞姬厅中献艺,丝竹声声悦耳,也算小小安抚一下其余未能标下花魁的寻欢客。
那捻花之人此刻已经将那朵绛色绢花抛在一边,斜倚在那张有着精美雕花的檀木榻上,眯缝着醉眼,一边浅酌身边的美貌佳人斟来的琼浆玉液,一边品尝纤纤玉手剥出的新疆马奶子葡萄。
他是一个很懂得享受的男人,锦衣玉食,香车美人,他都喜欢,也甚是精于其道。
他的风流阔绰在扬州的烟花柳巷中街知巷闻。
很多人说,如果是在喝花酒的时候遇他,会庆幸遇到此道的行家,可以玩出别样的火辣气氛。但是如果在别的地方遇到他,通常不会是什么好事。因为缠在他腰间的那把软剑带着很重的江湖味。
倘若随便在人堆里拉一个江湖汉子出来问,而今的江湖中年轻一辈有谁的风头最劲,得到的回答基本上是带着韵脚的一段顺口遛:
“碧眼的麒麟,铁血的刀,穿花的蝴蝶,胖子的袍,苦瓜的脸面,候爷的萧。”
要问里面最难缠的是谁,却是排在第三位的穿花蝴蝶柳浪生。
为什么呢?
因为碧眼麒麟贵为一帮之主,大小事务劳心劳力,你只要不是犯到他手里,也不至于如何头痛。
铁血神捕的刀虽然犀利无匹,但毕竟是公门中人,你只要不作奸犯科,也不太可能会遇上他。
而那只难缠要命的穿花蝴蝶,则是无论忠奸善恶,都有可能遇上。前提是有人出钱买了你的人头,而碰巧那只蝴蝶把钱收下了,那么,躲固然是躲不掉,反抗也是无用,就算你再舍不得那颗头颅,也只好和它永别了。
因为这样的行当钱来的很快也很多,所以柳浪生花起来也丝毫不痛心。
这会儿一掷千金买得美人一笑,也许走出这温柔乡时已经荷包空空,一个子也没有。
他喜欢这样花钱的感觉,不留余地,淋漓尽致,至于明天如何,懒得去想。
因为一个杀人的人,被人杀也是意料中事,对他而言,最为烦劳的不是没钱,而是人死了钱还没有花完。
当身后的雕花门格朗一声关上的时候,立在门边的温柔心头一紧,不觉向后退了一步,几乎完全贴上了身后那扇雕花门。
这是她第一次和父亲以外的男人单独同处一室.女性独有的敏感让她觉得很不安,她无法想象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或许是她无法忍受的不堪。
温柔知道自己的命运,自从沦落风尘的那天起,她明白自己已不再是那个身份娇贵的尚书千金,而是一个活着都会令亡父蒙羞的风尘女子。
她也不是没动过以身殉节的念头,但自国破家亡历劫以来,她残存至今的性命却已然盛载了许多人的期盼,父亲、那些为保护她而妄自送了性命的护院……
这条残命已经不是说放弃就可以放弃的了。
不可求死,便得遵循游戏的规则。
她也明白身处欢场,想要守身如玉简直是不切实际的妄想。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用一万五千两买断了她的人生,让她脱离了人尽可夫的命运,也许她应有几分感激,但此刻更多的是畏惧。
“你就打算一直贴在那门上?”柳浪生懒懒的笑了:“难道你们嬷嬷就这么教你伺候客人的?”
温柔咬咬嘴唇,硬着头皮走到榻边,伸手在花几边抓起那只白玉酒壶斟酒,却因为紧张而手足发颤,一不小心,酒壶脱手而出,直坠地面!
忽然间冒出一只手,稳稳当当的托住壶底,然后温柔看到了一张相当英俊但也相当颓废的脸,尤其是挂在嘴边的一抹懒懒的笑容,居然让她有几分眩晕。
但是很快,温柔已经退开几步,低垂双目,只看到前方地上那一双足登丝靴的男人的脚。看到那双脚由向自己靠近,于是又下意识的朝后退了几步。
“春宵苦短,难道你就打算这样子一直和我捉迷藏?”柳浪生摩挲着腮上那圈短短的胡子茬,坏坏的问道,而后伸出右掌去拉温柔的胳膊,还没碰到温柔的衣衫,已然身形暴起,临空一个倒翻,轻飘飘的落在一丈之外。
原先手掌探出的位置临近的墙面上密密麻麻的钉了一排亮灿灿的钢针,若非他收手及时,只怕现在的右掌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仙人掌’。
临江的花窗外已然掠进一个娇小的身影,清叱一声,挥手之间数十点星芒脱手而出,竟然笼罩柳浪生身前各大要穴,手法之精妙实在让人避无可避!
柳浪生惊诧之余,钢针已至身前,只见银光一闪,一柄银剑乍现,剑如游龙翻卷游弋,一片寒光过后已然将那数十枚快如流星的钢针一一击落,一切尽在一瞬间,下一刻寒光消失在柳浪生腰间,却是一柄柔韧自如,可纳入腰间皮带的软剑!
柳浪生转眼看看已然闪身护在温柔身前这个脏兮兮的女孩子,随后叹了口气:“你刚从烟囱里爬出来的?一个女人能够脏成这样,都算是叹为观止了。”而后言道:“可以一招之间逼得我出剑的,女人中你也是第一个。”
乐咪咪右手一翻亮出那把寒光四溢的短剑,剑尖直指柳浪生的鼻子:“岂止这些,倘若你再对她不规矩,你还会看到第一个卸下你爪子的女人。”
柳浪生微微摇头,叹了口气:“江湖上要我人头的人不少,只要我爪子的,你也是第一个。不过……”
乐咪咪眉毛微扬,“不过什么?”
“不过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柳浪生一脸的坏笑,他身形一动,已然欺上前来,快得难以想象!
乐咪咪只觉得眼前一花,慌忙举剑相迎,片刻之间已然拆解了数招,这个看似早被酒色掏空身子的无赖速度快得惊人,虽是赤手空拳,而她却已经明显的应付不来。她出剑的速度并不慢,只是遇上了比她快很多的人,几招过后,尽显劣势!
柳浪生嘴角含笑,就如一头正在斗弄老鼠的恶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功夫也算不错,只可惜再好的功夫也敌不过浸淫杀人伎俩十载的他,倘若动上真格,取她小命也只需要一招,不过年纪轻轻便有胆量来向穿花蝴蝶挑战的,这么多年来,她也是头一个。
柳浪生无意伤她,只想看看她的武功家数,是以也未下重手,看着那张脏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面露惊惶之色,不知为何越发觉得有趣。刚才故意孟浪对温柔动手动脚,也是觉着着外柔内刚的女子与众不同,有心戏弄,不料这会儿,却发现一个更有趣的,看来这一万五千两银子花的也算值价。
乐咪咪见柳浪生面露捉狭笑容,心中越发恼怒,忽然间心头灵光一闪,故意买了个破绽,似乎站立不稳脚步踉跄,柳浪生右手已然变掌为抓,控向乐咪咪左臂,他素来怜香惜玉,虽是个脏的吓人的小丫头,也终不能真让她摔着。
就在这一瞬间,柳浪生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那就是不应该和这个丫头靠得太近!
乐咪咪手里的短剑离柳浪生的脖子尚有一尺之远,蓦然之间,剑锋暴长尺许!
柳浪生只觉得寒气森森袭面而来,危急之间将头一偏,那犀利剑锋擦着脸颊而过,带起一丝疼痛!
乐咪咪眼见一击得手,却无端端失去了准头,忽然觉得剑身一震,虎口顿时发麻,哪里还握得稳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那宝剑脱手而出,“嚓“一声钉在顶棚的横梁上,剑身尤自颤动,却是柳浪生见情势危急,运气于指,一击之下将乐咪咪手里的宝剑弹飞!
乐咪咪眼见失了宝剑,心头大骸,手上却不曾闲下来,右手戟指点向柳浪生胸口檀中穴,不料却被柳浪生紧扣左腕一带,顿时站立不稳,一个旋身砸向榻边的花几!
眼看就要撞上,乐咪咪不得已伸出右手撑在花几几面之上,不料柳浪生紧扣的手掌并没有松开,反而顺势一带,将乐咪咪的左臂压在了她的腰后,而后使出‘千斤坠’的功夫顺势一压,乐咪咪顿时动弹不得,压在花几上的右手微颤,花几也格格作响,似乎随时都会裂开!
柳浪生的左手轻轻抹了抹自己的左颊,触及适才被乐咪咪宝剑划开的伤口,带起一阵疼痛,手指上也粘了些许鲜血,看来被拉的这条口子也不浅。
“你的拳脚剑击看来比暗器功夫逊色许多。”柳浪生舔舔手指上的鲜血,满不在乎的笑道,而后瞟眼看看顶上还在微颤的那把宝剑:“可长可短欺霜傲雪的‘傲霜剑’,自从敛墨山庄女主月素嫁入辟幽谷之后,已有十八年没在江湖上出现过。如果我没有猜错,刚才你使的这两手暗器功夫应该是辟幽谷的独门绝学之一‘流萤手’。能够得到辟幽谷真传和这把‘傲霜剑’的,想必不是普通门人,你到底是辟幽谷的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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