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方府西院
方木蔼的院子里中央站了好几个人,都是府上的亲近她的几个婶娘来劝其开门的。
韩明文见这阵势,就去引开他们的注意力,让方木蔼趁着混乱,进屋把三娘换了出来。
进去后却发现,屋子里有三个人:装扮成自己的三娘、方夫人、郑红英。
这个时候红英在这里一点也不奇怪,八成是云儿把她找来的。可是方夫人此时也在这里,当真是让方木蔼受宠若惊。
“母亲”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有脸面跑到外面去。现在满大街的人都知道了你的丑事,你就等着张府前来问罪吧。”
“夫人………”红英本想帮着方木蔼说几句,话到了嘴边就被方木蔼拉住,示意不要多说。
郑红英出自教坊,虽然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但方夫人并不喜欢她。此时她要是张口辩解,只怕会火上浇油。
“没什么好说的了,一个姑娘家没了清白,这辈子就什么也没有了。从今天起,你就在家里待着,那也别去,就等着族长他们给你一个交代。”说完就走了。
方夫人对大小姐不怎么上心,这一点大家都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小姐也是受害者,夫人就这么不管不顾。
云儿瞅着方夫人走出去的背影,打抱不平,小声嘀咕道“感觉小姐就不是她生的一样,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想着怎么还小姐一个清白,就这么把小姐软禁起来了?”
方木蔼用眼睛瞅了云儿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
方夫人不是方木蔼的亲生母亲,对她不上心方木蔼也并不在意。
自从14岁那年那个下午,方木蔼在方夫人的窗子外偶然间听到这些真相后,她才明白自己不受宠的原因:
早年方老爷在经商回家的路上捡到了弃婴方木蔼,那时方夫人不幸流产,也就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将养,但是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等到方雪烟出生后,4岁的方木蔼就再也没有被方夫人抱过,经常来照看自己的就是方夫人身边的吴妈了。
知道真相后,方木蔼就决定自立自强,帮着方老爷打理精绣斋,成为城里最有名的绣娘。想以后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问问他们为何抛弃自己。
当年知道这事的人基本上都已经被辞退了,云儿是这两年才来的,
自然不知晓。
一晃三年过去了,自方木蔼接手精绣斋以来,方夫人就从未进过西院了。这还是头一次。
方木蔼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绣品花样,高洁端庄的莲花,绿油油的荷叶,这是方夫人最喜欢的花。她按照这个花样做的衣服,方夫人一件也没有穿过。
郑红英知晓此刻方木蔼的心里比谁都不好受,就让云儿伺候方木蔼洗漱,然后两个人安静的守着方木蔼。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外间就传来了张老爷上门退婚的消息。
方木霭只觉得一阵眩晕,父亲去了南方采购,妹妹去族长那边求情,出面还自己清白。而今只有母亲在家,家里也没有个男丁,想来
也只能自己出场了。
方木霭换了衣服,特意吩咐云儿化了点妆,让惨白的脸色看起来正常些,施施然就来大厅见了张老爷。
还没走进大厅,就听见张老爷和方夫人的争执声。有方夫人在场,方木蔼索性就不露面了,拉着郑红英和云儿一起听起了墙角。
“这张府和方府的亲原本想着下个月就能结了,谁料到今日会遭此祸。不若两家就把婚事退了”是张老爷的声音。
“我女儿遭此横祸,你们作为夫家,不想着怎么去捉拿采花贼,还她的清白,反而跑过来要退婚,这种事你们也干的出来?”方夫人也不示弱。
“方夫人,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张家要是娶了一位被人糟蹋过的女子为妻,那不是有辱门风吗?”
“你们家要是真的想挽回尊严,就该和方府一起捉拿采花贼归案,还我姐姐清白。”是妹妹方雪烟的声音,她从族长家回来了。
张老爷并不理会方雪烟的话,半晌,张老爷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悠悠的说道:“倘若能够把方家的精绣斋作为陪嫁,那我们张家也是愿意继续遵守婚约的”
精绣斋是方家家财的主要来源,以经营刺绣为主,上至皇家下至商人来这里采购者无数。这里的绣娘都是全城顶尖的,方家的大小姐技艺更是精湛,一月一出的新品更是众人翘首期盼的佳作。
“又是要精绣斋,又是要我姐姐,你们分明是乘机勒索,把我们家看成了一颗摇钱树了”方雪烟忿忿不平,怎么以前就没有发现这张老爷居然是这样的人。
方木蔼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的对话,曾经两家的亲亲热热,原来都比不上利字当头。
这门婚事多多少少自己也是存了私心的,张家的公子是知县的幕僚,过个一年半载,以他的才学高中进士也是很有可能的。
可是这夫家看到她失去了清白,没有以前的价值高了,就这般的羞辱,着实让人心凉,当真嫁过去还指不定日子会过成怎样呢?
“关键是被采花贼糟践的事,全镇都知晓,捂都捂不住。以后也没有人敢娶,除了我们家现在还有谁要她呢?”张老爷又加了一句。
“砰”的一声,站在门外的方木霭,拦住正在端水的丫鬟,抓起茶杯,站在门外就重重地向张老爷砸去。
这话实在是让人忍无可忍了,“滚”方木霭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张老爷头一偏,杯子从脸颊擦过去掉在了地上,脸上蹭了一块皮,脸立刻红了起来。张老爷大叫一声,连忙用手捂着脸颊,呆在那里。
看张老爷没有动静,一旁的郑红英就大声呵斥道:“张老爷,你这般火上浇油,不知道张公子知晓不?他要是知道你这样对待他未过门的妻子,怕是会有伤父子和气的。”
张老爷捂着脸,骂骂咧咧,“你个小蹄子,这么烈的性子,又破了身子,我儿定然不会娶你的。你知道吗?这婚就是他让我来退的,你瞧这还有他的亲笔书信呢”
扔过来的书信被云儿接住了,郑红英一把抢过来,打开书信让方木蔼看。
白纸黑字,确实是张儒玉的字迹。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曾经的泛舟湖上、庙会邀约、夜赠长琴……..全都抵不过一场莫须有的失身。他甚至连清白也不屑问一下,就这么把婚退了。
方才那滔天的怒气,像熊熊烈火遇到了腊月的风雪,一下子全消了。
张儒玉,今日之辱,日后你定要后悔万般。
“这婚要退也是我退,还轮不到你们张家来退。请张老爷子回去,随后我会请族长前去退亲,一应娉礼,悉数归还。”方木蔼直直的瞅着张老爷。“今日之后,方家和张家就各不相欠。”
方雪烟见张老爷还杵在那儿,就大叫道:“糟老头子,还不快滚,能把我姐姐惹急了,也真够有你的”。
张老爷气哼哼地跨过门槛,擦过方木蔼的肩膀,还不忘回头补上一句:“方木霭,就你这只破鞋,我看还有谁敢要”。
方木蔼闭了闭眼睛,就让郑红英扶着自己回房去了。
此时方夫人请来的大夫,已经在方府西院等着了。
大夫给方木蔼检查了伤势。方木蔼仍是处子之身,大夫心中一惊,生怕有所偏差,拢了衣袖,又重新检查一遍。
方夫人也到了西院,趁着检查的空档,就把管家和护院找来,站在方木蔼住的院子里外面,问起昨晚的事情。
管家和护院都是家里的老人了,在方家尽忠职守已经有十几年了。两个人看到大小姐造此横祸,心中也是痛惜不已。
“老身,是看着小姐长大的老人了,没想到那晚睡得太沉了,竟叫那采花贼钻了空子。今日张家又来退婚,我干脆死了算了”说完,吴管家就要那头撞向柱子去,被李护院及时拦下了。
“吴管家,你要这么说,那我也难推责任了”李护院铮铮铁骨,当场跪在方夫人的面前,“夫人,我李某不是推卸责任,昨晚有外人进入,我竟然没有一点感觉,实在是我的疏忽”。
方夫人声音微颤,“也是我女儿福薄,那采花贼能够祸害那陈家大小姐,想来身手确实不错的。你们两位都不要自责了,这件事毕竟是家丑,也不好惊动官府,还请二位帮忙找到那采花贼,严惩这贼人”
方木蔼在屋子里把他们的谈话都听到了,在一旁的妹妹心直口快倒是说出了她的心声。
“姐姐,这吴管家没有听见也就算是他年纪大了,可是连身手不凡的李护院都没有听见,可见这采花贼当真是身手不凡。要说咱家这李护院也是全城数一数二的好身手了,当年要不是爹爹对他有恩,他也不会待在咱们家,早就去从军了,说不定人家都是一个军中将领了”
方木蔼摇了摇头,这妹妹真的是什么话都敢乱说。
方夫人转身回到屋子,刚到门口,就被请来的大夫拦下。
“夫人,小姐受了惊吓,有些上火,我开副方子,让小姐按时服用即可。只是……”见大夫面有难色,方夫人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吴妈退下了。
大夫慢吞吞地说道:“小姐看起来并不像是传言那般,为了稳妥起见,夫人还是去请个稳婆来看看”
“你是说,小姐她还是清白的?”方夫人讶异道。“昨日听闻客栈传来的消息后,我原本以为她……..”
“夫人还是去请个稳婆来看看”大夫打断她的话。
方夫人点头,吩咐身边的吴妈去请了稳婆,果然如大夫所料,方木蔼仍是处子之身。
这一点方木蔼老早就是知道的。别说没有那一床的血色,就是那些布告上面说的那些话,就已经毁了她的清白。
如今,全城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昨晚和采花大盗在一起,就算方家人出去宣告她是清白的,也没有谁会相信。
方木蔼拿出纸笔,写了一封信给未婚夫张儒玉,示意母亲给张儒玉送去。
方夫人叹息道:“也不知道这婚是否真的是他主张退的,如今你已让族长前去退婚,你俩就再也没有什么瓜葛了。这个时候你给他写信干什么,他也未必会相信你的清白。”
方木蔼眼中起了一层雾气,也深知日后两人只能是陌路了,但仍然倔强地想让他知道自己是清白的。
“当初他曾与我盟誓,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他都不会背弃我的。我既然是清白的,自当要让他知晓。就算今日是他真的要退婚,也要让他知道我是清白之身。”
他日要后悔的也不是我,而是他。
妹妹方雪烟心疼方木蔼,“姐,你别哭,这信我去帮你送。只是张公子是知州的幕僚,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马上回来,你也别急坏身子”。
方木蔼看了看妹妹,点点头。
一旁的郑红英也唏嘘不已,想到今日刚来时,顾齐躺在床榻上说的话:“此事一出,饶是你那好朋友方小姐和他的情郎在怎么情真意切,也一定会断了关系的。不过,美人,你放心,你这好朋友命中遇贵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起风了,树上的梧桐叶子没有多少了。窗外已是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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