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你,所以不哭
01
距县城城区约两公里处的荒僻郊外,田堰层叠,纤陌交错,放眼望去,首先跃入眼帘的便是那些高矮不一、大小不同、新旧分明的十来栋房子,分两排默立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
房子周围都是一片碧绿的菜园,前后均留有不到两米来宽的土路,坑坑洼洼,以方便人来人往。睡在屋后的一条时常干涸的小河里,飘浮着烂菜叶、杂草、废弃的垃圾袋、人们随手扔的瓜果残皮,一片污浊。在隆冬里枯萎的狗尾巴草病恹恹的,再也沒能复苏,在春天的生气里陡添感伤。
02
那年农历二月的天,乍暖还寒。住在最靠里的那家平顶楼房里的成兵,时年四十二岁,过过年后便像往常一样收拾行囊去了外地收破烂,沒过几天便开始感觉浑身不适,持续低烧,与老婆常年两地分居的他起初是硬扛着,直到有一天清晨,虚弱至极的他才不得已去了医院。
医院里来往的人络绎不绝,挂号要排队,看医生等叫号,交钱要排队,抽血要轮号,看报告还得排队,本就虚弱的他等待医生看报告时已累得近乎虚脱。
医生看了他的报告单之后,很严肃的对他说:“你需要马上住院,有家属陪同吗?”
他心里陡地咯噔一下气喘不匀地说道:“没有,我一个人在外面。”
“能吃——药吗?”他又怯怯地问。
“你不是吃药的问题,让你家人赶紧来吧,你必须马上住院。”医生提高了嗓门,像是怕他听不清楚一样。
“能告诉我是——什么病吗?”
“你一个人我就说了吧,急性白血病!赶紧住院吧。”医生有些怜悯的看着他。
“急性白血病”犹如一记响雷炸过他寂静的天空,吓得他手脚发软,心像被吊了千斤重物似的直往下坠,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挪出了诊室,跌坐在了诊室外的坐椅上。
他两眼空洞的看着医院的白色墙壁,白得那么刺眼,感觉那是一种让人哀伤的直白,让人看不到希冀的惨白。此刻,他觉得有人陪伴左右是幸福,能匆匆走路是幸福 ,能笑是幸福,生点小病尤其幸福……
忽然发现自己曾经幸福过很多年,有一副可以自由行走的肉躯,靠自己和妻子勤劳的双手带大了一双儿女,有一个很温暖的家,只是在忙碌辛苦的那些年过度透支了身体,让幸福遗忘了他。
03
恍恍惚惚半晌后,他颤抖着拿出那部用了好几年的破旧手机打给远在家里的老婆小香。
“喂,小香,我到医院检查了。”他带着颤音说。
前些天听他说不舒服,本就提心吊胆的妻子着急忙慌道:“哪么说?哪么说?!”
一阵可怕的沉默。
“唉呀,你快说啦!我这几天心慌眼跳的,睡都睡不着。”小香嘴快心急。
“急性白血病,医生说要住院,哪么住得起呢,再说又医不好。你来帮我收拾一下,我要——回家。”说完呜呜呜哭了起来。
“啊!这么严重,会不会搞错了?我马上来,你不急,你不急啊。”小香竭力想安慰他。
04
翌日清晨小香便起程了,经过了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颠簸后也是满身疲惫。当心急如焚的她出现在成兵面前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逼仄黑暗、一片狼藉的出租屋里,床上躺着才个把月不见的丈夫,只见他面容苍白,颧骨高耸,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整个人像根枯包谷秆,腾地心里如猫爪在狠抓狠挠,情不自禁地上前抱住丈夫大放悲声,成兵也像个孩子似地呜呜哭开了。
是夜,夫妻俩靠在床头头一次敞开心扉说起了心里话。
小香主动握住了成兵青筋暴突的手反复摩挲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在手臂上,艰难地启动双唇道:“这些年你遭孽了,早年为了有个屋,拼命挣钱买人家的田做地基,接着又做屋,苦了好多年,现在又为了两个伢,也是没安生过一天。你吃没吃好的,穿没穿好的,一个人在外边吃了好多苦,我也没好好的照顾过你,现在搞成这个样子,你化不来呀。”
“有么化不来的呢,有你这么贤惠,儿子争气上了大学,姑娘也上了班,我走也不是蛮不放心了,其实你才苦哦,一个人在家风里雨里,我也没疼你。”他安慰她道。
“人家都说我们夫妻感情好,其实是根本没好多时间在一起,我们才尽量不吵,他们天天在一起不懂我们的苦。”
“是啊,我每次看到人家两口子在一起就羡慕得不得了,我就想等儿子大学毕业了,我就回去陪你,在屋里随便做点么事,在外头呆够了,忙起来还好,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就想哭,回家天天冷锅冷灶的。”
“晓得你不容易,老天不开眼啦,哪么就盯上你了呢,这么老实本份,唉!”小香又抽答起来。
“我跟你说啊我回去——就不医了,免得人财两空,你们娘几个还要过日子,听我的,我想到屋的——待两天再死。”他哽咽着说。
“完全不医也不行呀,你反正回县医院住,受不了的时候医生还可帮哈你,住到哪天是哪天吧。”她停止抽答笃定地望着他说。
他还想说,小香示意他别再说了,但当四目相对时,各自又开始抽泣了。
05
第二天,小香把一切事物处理妥当,提着仅有的几件衣物带着成兵回家了。
回家后成兵住进了县城的医院里,保守治疗的他面无人色,因承受着各种不适一脸的愁云惨雾,妻子总是强颜欢笑着柔声安慰他,握着他的手给他讲笑话,忆往昔,有时他明明想笑的,却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往往在这时妻子便会背过身去揉眼睛,身子剧烈地抖动一番。
一个月后的一天夜里,他终于沉沉地睡去,他实在太累了,右手在靠着床边打着盹的妻子的手心慢慢冰凉。
惊觉丈夫已远走的妻子硬是咬着双唇把泪逼了回去,因为信基督教的她确信爱人已奔向了天堂,该为他高兴才是。
06
他的灵堂简陋异常,睡在塌上的他身上盖了一块教会的白布,四周燃满了蜡烛,教友们围坐周围唱着为他祈福的歌,每个人脸上分明有着愉悦的神情,一度让人忘了这是件悲伤的事情。那歌声穿堂绕梁,随风飘扬,让人联想到他走在路上回眸挥手的样子。
第二天他被送去火化,骨灰盒是瘦小的儿子捧着回来的。一众人送他到最后的安歇地——屋后刚为他砌好的墓碑里。
人群里一位年近八旬,头发花白且凌乱不堪,身体矮小却身形佝偻的老妇人出声了,“我的儿——”,忽听得一声喝斥打断了老人:“不哭!”那是小香的声音。
老妇人顿时止住哭声,神情凄楚,浑浊的双眼茫然地盯着骨灰盒,嘴唇哆嗦着,两腮乱动,两手不停地抚着衣角,裤管似有风吹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她在寒风里熬煎。
听说信基督教的人去了天堂,亲人是不能哭的,所以,为了爱他,亲人不哭。
365极限挑战日更营
网友评论
西方人不哭,因为他们有信仰,祈祷与天父上帝说话,是他们的疏解方式,不表示他们不疏解,方式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