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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扫地僧的独白
扫地僧之孤山踏雨(一)
扫地僧之孤山踏雨(二)
扫地僧之孤山踏雨(完)
1.
师父,少林寺比镇上的铁陀寺,谁大?
差不多吧。
不会吧,才那么点大?师父你这么说,会严重影响少林寺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哦!
寺庙不过是出家人修行之所,大一点小一点都不影响修行,何妨?
真的才那么点大啊,师父不是骗我的?
……
师父,少林寺最大的和尚叫什么?
为师也不知道谁的年纪最大。
不是……我的意思是问,少林寺谁的官最大?唉哟,师父为什么打我?
佛家讲的是众生平等,哪有什么官大官小!
那总有一个管事的吧,叫什么?
方丈!
也叫方丈啊,会不会和铁陀寺的方丈一样,看见好看的女香客就贼眼溜溜的偷看?
滚!
……
师父师父,论武功,一定是方丈的武功最高吧?
大概是吧。师父从未见灵门大师展露过武功,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
师父你刚刚说的灵什么大师就是方丈吗?唉哟,师父怎么又敲我,不就是问问么!
……
米小夏对江湖充满了好奇。
所有关于江湖的传奇,他都是从师父苏保那听来的,师父苏保是个大个子,在李富贵家当护院,而李富贵则是十里八乡中田地最多的人。
米小夏从没看到师父跟人打过架,按师父的说法,这些乡下汉子人粗壮却不经打,不用动手只怕就打坏了,因此不能动手。师父还说,和辽人打仗不是最苦的,当年随王将军打吐蕃才是。
“脚下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沙漠,远处是明明看得到却看不清的雪山,而对面,则是比蝗灾还要恐怖的吐蕃兵……”师父说起当年打仗的事,话语深沉,目光遥远。
乡邻却不信。
“打过吐蕃,打过辽国,说得好像身经百战一样,”等师父说完故事走远了,狗子哥切了一声,“我大说了,上过战场的,身上不可能不带伤,你看苏护院,哪里有伤?”
狗子哥说这句话的时候,米小夏已经给苏保当了十来天的徒弟,按父母的想法,跟师父学一些拳脚功夫,等苏护院老了他就能顶上,给李员外家当正式的护院,带几个徒弟,在十里八乡受人敬重。
那时候,米小夏刚进李员外的大院,成为李员外的第十三个护院,虽然领到的粮少些,但总算是不用下地也饿不着了。他知道,至少狗子哥听到这消息没有表现出来,心里其实是羡慕的。
事涉“师门尊严”,米小夏争了一句:“你们就说说而已,上次收谷子后,喝酒的时候师父说,要论打,你们一齐上也行,我们十来个人,可是没一个人敢上!”心里还有话不能说,米小夏憋得慌。
狗子哥嘿嘿一笑:“他是李员外的护院,我们是替李员外来收谷子的,怎么打得起来?”
米小夏还要再说,远远听到师父在喊,看看日头将落,又到了要练功的时候,连忙“哎”了一声,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灰飞跑过去。
苏保除了高大、有一股子力气以外,和李员外家其他护院相比没有任何优势:是外乡人,来此当护院才半年多而已,看上去快四十了也没有妻室,而且看上去很心软,不像黄啸,仗着是李员外的妻舅,管着些事,动不动就踹人。人都服管,对苏保,人人说好反而不怕,对黄啸派下来的事却不敢怠慢。
让米小夏心甘情愿成为苏保的徒弟,是因为春上播种的时候,田间休息时苏保讲的那个故事:一帮刚刚从抗辽前线上下来的少林僧,如何在回嵩山少林时一路行侠仗义。整整三天后的傍晚才弄完播种的事,苏护院的故事就整整说了三天,庄稼汉子吃完家里婆娘送到田头的热饭热菜,对着煮茶的瓦罐仰头喝了个痛快,抹一把嘴,说:苏护院这等口才,不去当说书先生真是可惜了。
米小夏却从故事里听到一个名字,带着一队少林僧人抗辽的七绝神僧。一人兼通少林七门绝学,苏护院说的时候一脸的向往,米小夏听的时候也是一脸的向往,从此得了一个病,没事就缠着苏护院说些江湖掌故,听到前代高僧中更有一人深通二十三门绝学的,更是张大了嘴,差点口水流出。
正式拜师后,米小夏才知道自己没有投错出身,师父苏保原是少林俗家弟子。听到师父郑而重之的说出这话,米小夏喜得抓耳挠腮。
师父说少林寺是天下武人都仰望的高峰,自己居然也能扯上关系,米小夏自是喜不自胜,于是一门心思投在师父门下,每日里在院中按着师父说的方法苦练。
苏保坐在躺椅上,神思不属的感觉,交待他练功时就一句话:“今日练的还是马步。”也不和往常一样在躺椅上盯着,说完这句就背着手离开。
手脚几近麻痹正要偷懒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看着师父阴郁的脸,米小夏心中暗道侥幸。还未转念,师父丢给他一条布巾:“擦擦身子,我有话要对你说。”
师父的话很简单:“明天和我出门一趟,估计来回要二十来天,李员外那我已经说了,你今天回家去说一声,告知一下二老。”
米小夏天性好动,听了大喜,点头应了一声,返身就往门外冲。
身后又传来师父的一句话:“明天赶来吃早饭,今晚就歇家了吧。”
2.
师父,我们这是去哪啊?
鹤鸣山庄。
就是一路梅花拳打遍河东、河北无敌手的梅大先生?
嗯!
师父你居然认识梅大先生!早说么,狗子哥要知道这个,看他还敢说你是说书先生不!
……
师父师父,我们去鹤鸣山庄是给梅大先生祝寿的吗?
不是。
难道师父是去挑战梅花拳的?
不是。
不是最好,刚刚想到这个吓死我了,还以为师父是让我去负责收尸呢!唉哟师父,我不是说你,是说为梅大先生收尸。
我打不过梅大先生。
……
师父啊,这一路来,我不问你你就不说话,我问题都问完了还不知道我们是要去干嘛呢。
要喝水吗?
谢谢师父,我不渴。
话这么多,怎么会不渴?
师父要我背水囊就直说么,干嘛假模假式问我口渴不渴。
……
师父,昨天冒雨赶了不少路,今天又顶着太阳赶了这么远,晚上可不可以不扎马步?
不行!
……
米小夏很郁闷。
一路而来,师父和之前的健谈完全不同,问三句说一句,脸色也阴沉得很。
第八天,他们在临近潞州的一个小镇上住下来,叫店家炒了几个菜,坐在临窗的小桌上吃。
师父破例叫了酒,这让米小夏很是意外。
对于吃,他一路上都在感叹,只要不是住野外,住店餐餐有肉,连路上的干粮,也是肉干为主。穷家富路,路上花销比平日自然大很多,可这一日二餐变三餐不说,还顿顿不离肉食,吃得他有点心痛起来。但师父一路上从没叫过酒,平时就是几根咸菜师父也能下得了斤多苦酒,一路沉闷,全无往日的嗜酒。
他恭恭敬敬地给师父面前的杯子斟满,将落座时,看着师父,用眼睛询问他能不能喝。
师父点头。
第一杯酒,米小夏仰头干了,放下杯子才发现师父居然将酒缓缓洒在地上。
“师父,这是……?”
师父没说话,示意米小夏继续斟上。
事实上,米小夏对师父的性格摸得很准,平日里说些无伤大雅的话,即便过头一点,只要没犯着师父忌讳就没事。
而师父的忌讳,他找到两个。
一个是不能问师母。有一次陪师父喝酒,借着酒意,他问了句“怎么从没看到过师母啊”,师父面色一沉,他乖乖地放下筷子跑到院子里扎马步去了。
另一个是不能说蛊巫。有一次他听人说起苗家女人会种蛊,惊怕之余,又觉神奇。于是跑回来问师父知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等神奇的巫术。那次师父一言不发转头就走,害得他陪了几天的小心。
米小夏并不是怕师父,只是崇拜,以及打心底里的尊敬。
他入门的第二天,师父从墙角拿起一块红砖,食指对着红砖用力,指力到处,不过几旋,就看到粉尘纷纷而落,生生用食指将红砖钻了个对穿。
师父并不自傲,对他说:武功进境,高不可见。又说这是少林的金刚指,从不传俗家弟子,师父因缘际会才学会这门功夫,不可对外人道。
米小夏看了这绝顶功夫,正心情激荡,瞪大了眼睛猛点头。
师父还说,武林中人,最尚武德,不恃强,不欺凌。
“最关键的,义之所在,一往无前。即便面对强敌也不得退缩自保。”师父说这话时很郑重,米小夏再次点头。
从此米小夏死心塌地地跟了师父,即便是天天扎马步也无怨言。
他知道,师父总有一天会将金刚指绝技传授给他。他才十六,能等。
“今天不用扎马步。”吃完饭,才回到房间,师父忽然对他说。
米小夏顿时喜笑颜开,作势打了个躬:“师父英明!”
师父正襟危坐,面沉似水:“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米小夏见师父凝重,收起佻脱的性子,依言坐下,半边屁股挨着椅子,身子略略前倾。
“这次来,是接到鹤鸣山庄的英雄帖,江湖同道齐杀恶人,救梅大先生,保鹤鸣山庄。”师父苏保顿一下,叹一口气,接着说说:“上月,梅大先生外出访友,就梅二先生在,那恶人前来,要梅二交出梅花拳谱。梅二说,梅花拳谱历来由长兄保管,他不曾练过梅花拳。那恶人不信,便逼着与他交手,听说那恶人武功奇高,见梅二不使出梅花拳,就变着拳掌套路,逼梅二先生出手。”
对米小夏而言,这等江湖争斗从来只在说书的人口中听闻,第一次觉得居然离自己这么近,心情激动,手撑着扶手,屁股几欲离开椅子,口中问:“那梅二先生不还手?”
师父再叹一声:“别人不知我却知道,梅二先生的确不会拳脚,他惯使一路枪法,乃是从太祖皇帝的大盘龙棍演变而来的盘龙枪。那恶人要试出梅二先生的拳脚,却不知梅二高大魁梧力气不小,却只会太祖长拳,只好算是入门功夫。”
米小夏心迷拳脚功夫,一时忘了恶人与梅二先生的打斗,问:“师父怎知梅二先生不会拳脚?”
米小夏见师父神色一暗,眼光遥远起来:“当年我与梅二同袍,在王将军手下,打过吐蕃,抗过契丹,杀过辽狗,一起出生入死,怎会不知!”
师父沉浸于往事,米小夏不敢出声打断,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良久,师父用手抹了一把短须,对米小夏说:“那恶人见梅二翻来覆去就是那十来式太祖长拳,以为他故意藏拙,偏不放过,不停地换拳法掌法。听发英雄帖的人说,那恶人武功奇高,会的招数也多而杂,山庄会武功的也不少,一哄而上,原想着人多势众,将那恶人一鼓击杀,没成想却被那恶人一招一个尽都杀了,只留着梅二慢慢熬,一直缠斗,一个时辰中,那恶人居然招法不重样,生生将梅二累死。”
“人都被杀了,这些消息却如何得知?”
“那恶人将梅二熬得油尽灯枯,倒地而亡,对受伤倒地装死的二人说:既然梅二说拳谱在梅大先生手中,下月月圆之时我会再来,请梅大先生务必等我。”
米小夏讶然:“那恶人明说要再来,不怕梅大先生早作准备?”
师父右手左探,揉了揉左肋,嘴唇扯动,道:“江湖上艺高人胆大的事多了,可不止这一桩!”
3.
师父,你觉得梅大先生和那恶人相比,谁的武功高?
梅大先生少年成名,打遍河东河北二路,鲜有敌手,算得上是高手了。
那为什么梅大先生还要发英雄帖找人助拳?
想必是那恶人武功深不可测,梅大先生并无必胜把握。
师父你说你打不过梅大先生,梅大先生又打不过那恶人,我们去助拳……当真有用?
滚!
……
师父,那恶人武功高深,招式繁杂,为什么还要抢梅大先生的梅花拳?
不知道。
是不是因为梅花拳比那恶人会的拳法更厉害,所以那恶人要抢了去?
……
师父,说不通啊!若梅花拳更厉害,那梅大先生岂有打不过那恶人的道理?
为师没说过梅花拳更厉害。
那就费解了,那恶人为什么要抢拳谱呢?
……
师父师父,前面有座凉亭诶!
嗯。
好像有人在那边卖水,正好口渴,我去给师父买水去。
……
米小夏师徒到凉亭下的时候,凉亭下已经坐满了人,连大槐树的树荫下也坐了不少。
凉茶是用粗叶子煮好放凉,米小夏问了,若是就在这喝,凉茶不要钱,若是带走,装满一个水囊一个铜板。米小夏嘿嘿一笑,当时就找了一个碗满满倒上,端到嘴边,想起师父,对着师父嘿嘿一笑,将碗递给师傅:“师父你喝!”再弯腰却没了碗,左右看,找了个竹筒,倒满,连灌五筒,凉茶入喉,苦中回甘,米小夏直叫痛快。
亭中坐着一八字胡的老者,见状呵呵笑道:“似小友这般喝法,痛快倒是痛快了,只怕待会儿赶路肚子吃不消。”
米小夏摸摸自己已经圆滚滚的肚子,嘿嘿讪笑。
苏保这才看到老者,眼睛一亮,快走几步上前,抱拳道:“可是铁算子铁老前辈?”
老者仔细打量了苏保一眼,捋着八字胡,眯缝着眼,笑道:“恕老夫眼拙,不知怎么称呼?”
老者这么问,显是认了苏保所言。
师父曾说,河东路、河北路,论武功名气,自然是梅大先生第一,但河东路的武林领袖,却是仁义豪侠第一,有孟尝之称的铁算子。
米小夏听了二人对话,知道这人就是河东路的武林领袖铁算子,也是眼前一亮,也不待师父说话,上前打了一恭,道:“晚辈米小夏,见过铁老前辈。这是我师父,名讳苏保,乃是少林俗家弟子。”
“原来是苏大侠,失敬失敬!”铁算子微笑抱拳,虽未起身,却是春风满面。
米小夏还要再说早就听闻师父说起大名、久仰久仰之类的话,却被师父打断:“铁前辈面前,大侠二字愧不敢当!”得知眼前之人真是铁算子,苏保语气越发恭谨。
“苏大侠也是为鹤鸣山庄而来?”
苏保将碗递给米小夏,抱拳答道:“梅二先生十五年前便是与我一道上阵杀敌的同袍,某接到梅大先生的英雄帖,得知梅二遇害,某虽不敢自号英雄,却绝不敢因此袖手,因此……”
苏保话未说完,被铁算子笑着打断:“苏大侠无需过谦,苏大侠乃少室弟子,有你在,梅大先生的底气只怕因此会壮上几分。”
少林俗家弟子,平日里入不得少林寺之中,只在少室山下修炼。铁算子不说俗家弟子,只说少室弟子,便是寻常言谈中也给人留三分面子,足见心思细密。
虽是寥寥数语,苏保听了却如沐春风,心中感佩,道:“此去鹤鸣山庄,如何行事方能保得鹤鸣山庄与梅大先生周全,还望铁前辈示下!”
苏保此言,就是将师徒二人的行止,置于铁算子调遣之下。
铁算子身旁一人击节赞道:“苏大侠好见地!这次鹤鸣山庄广发英雄帖,来的人不知凡几,恰应了‘群龙无首’四个字,若都各行其是,只怕恶人未到,我等先闹哄哄乱了起来,正该由铁大侠出面,定下方略,统一号令,才好同进同退,不至自己先乱了阵脚!”
铁算子手中折扇一合,双拳虚抱,摇头笑道:“林兄这是架我在火上烤啊!我等前来是为梅大先生助拳,大家都听梅大先生调遣才是。”
米小夏听了心中一笑,架在火上烤的,不是猪么?笑意才挂上脸,心中一凛,心知不该有这般不敬的想法,连忙微微摇头,似是要晃掉这突如其来的不敬。又见铁算子身旁这人道骨仙风,能与铁算子同行,料来江湖地位不差,只是自己初出茅庐,只听师父说过几桩江湖逸闻,知道几个大侠名号,原以为对江湖事不至于两眼摸黑,真正事到临头却变成睁眼瞎,不知眼前这颇有仙家气象之人究竟是何方高人。
“这位想必是卫州林隐林霖林大侠?”邻座坐着三人,其中虬髯汉子放下手中一对铁胆,起身抱拳,对铁算子身旁之人说道。
“不敢,正是在下。”林霖抱拳回礼,凤眼含笑,一举一动说不出的飘逸出尘。
“王大侠有礼了,久闻王大侠铜臂铁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铁算子对那人抱拳,只轻轻一记,便叫王叔野浑身舒坦。
王叔野大声说:“林大侠言之有理,群雄前来,群龙无首,正该铁前辈振臂一呼!”又道:“这位苏大侠已经说了,我王叔野不敢后人,这次鹤鸣山庄之事,我王家庄听凭铁前辈调遣!”
下一章:扫地僧之孤山踏雨(二)
看到这句的各位,务请打几个字留下宝贵意见,拜谢!
前情请看《扫地僧的独白》
扫地僧会有一个系列出来,扫地僧的独白是第一篇,也是整个故事的全貌,除了生和死,一篇文章写了扫地僧的一生。
后面的故事,都是扫地僧一生的片段,可以单独作为一个故事看,也可以作为一个系列看。
我希望,这会是一个由若干短篇组成的长篇。希望我能做到!
>>>>>>>征文丨鬼谷流沙之百家争鸣
谢谢这个征文,更谢谢流沙小妖怪的点名,让我能接着这个故事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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