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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流沙之百家争鸣 | 扫地僧之孤山踏雨(完)

鬼谷流沙之百家争鸣 | 扫地僧之孤山踏雨(完)

作者: 范_纽文 | 来源:发表于2017-07-26 14:39 被阅读265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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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扫地僧的独白
扫地僧之孤山踏雨(一)
扫地僧之孤山踏雨(二)
扫地僧之孤山踏雨(完)

全文大约23500字,原想只是一个短篇,就一次性发了吧,谁知编辑器提醒我不能发这么多字,于是分分分。

有谁知道一篇文章最多能发多少字?

5.

师父,梅花拳很厉害吗?

厉害。

师傅你说梅大先生打得过那恶人吗?

这问题你问过的。

师父当时没说啊。

没打过,师父也不知道!

……

师父,给我说说那恶人的故事吧!

师父从没见过那人。

那师父说说梅大先生的故事吧。

……

师父,今天我认得了不少江湖豪侠呢!

嗯。

师父都不问我都有谁吗?

有谁?

有林霖林大侠,有姑苏的慕容公子,有牧野流星吴老爷子,还有……

徒弟啊,你那是“知道”,他们能叫得出你的名号才算“认得”。

……

师父你还别说,今天真有一个人叫得上我的名字了。

嗯。

师父不问问是谁?

是谁?

哈哈哈!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一个大胖子,很胖很胖的胖子。

滚!

……

往来渡口的船不是米小夏想象中的小舢板,而是画舫,宽敞华丽,船舱门上,一边挂着一个灯笼,上写一个大大的“梅”字。这一船人来头不小,老钱怕那边怠慢,便随林大侠与慕容公子一同上船送过对岸去,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刚送走人,米小夏回头就看到那个胖子。

米小夏看到胖子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一个大肉球,肉球靠在凉亭的柱子上,靠得凉亭也随着胖子的喘息颤动。

那胖子估计是赶了远路,正喘着粗气,米小夏担心胖子将亭子靠倒了,坐在台阶上,对胖子说:“船刚刚过去,需等这边人多才会过来,估计还要一晌,兄弟何不坐下歇息片刻?”

胖子看着凉亭的草顶痴了片刻,点点头,也不顾地上尘土,坐在米小夏身旁,不说话,只看着天上白云,慢慢平复气息。

米小夏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说话的人,嘴上绝不肯闲着,嘴朝湖心岛方向努了努,问:“兄弟也是为梅大先生助拳而来?”

胖子正忙着用衣袖擦汗,才擦完,又有汗珠冒了出来。

米小夏看了,起身进凉亭取了水囊,拔开塞子,递了过去:“看把你热的,喝点吧!”

胖子盯着米小夏看了半晌,也不说话,接过水囊,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喝完也不塞回塞子,也不说谢谢,将水囊递还给他。

米小夏接过塞好,仔细端详又在看天的胖子。

胖子不矮,严格说还算高,却很胖,胖得显不出高。但他觉得胖子以前应该更胖,因为胖子身上的黑色衣裳明显比他本人还要大一号,脸上的肉也松松的垂了下来,正和李员外的傻儿子一样,从胖变瘦时,脸上的肉少了,但皮还没来得及紧致回去,用手去扯,能扯得老长。

胖子的衣服质地很好,滚着精致的暗纹边,虽然不比李员外的斑斓富贵,质地却更好。米小夏看了,心说,这胖子家世应该不错,只怕比李员外家有钱。又想,衣裳宽大了这许多也不换,莫不是家道已中落?或者是出门时间太久?

“兄弟是为梅大先生助拳来的?”米小夏又问。

“兄弟……”胖子口中嗫嚅着重复了一句,仍是看天,只是眼神忽而冷了下来,原本空洞洞看着天,瞳仁猛然一缩,居然透着些凌厉。

米小夏问不出所以然,也跟着发呆,一时看看天的蓝,一时看看湖心岛的绿,一时看看胖子的痴。百无聊赖中,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我叫米小夏,你呢?”

“我?”胖子还是嗫嚅着重复,眼神又回复先前的空洞,然后半天不说话。隔了许久,胖子看向他,问:“我是谁?我是谁?”

米小夏哑然。这人只怕是个呆子,真可算是痴肥,肥得居然不记得自己是谁。李员外家的傻子也是痴肥,但总知道自己是谁,知道在肚子饿了的时候要回到家去吃饭,会叫“妈妈,宝宝饿”。从这一点来说,那个叫李市全的傻子,比眼前的呆子要好不少。

米小夏忽然有些同情这个胖子,觉得这胖子该是从家里走失,一路饿着过来,所以瘦了。他起身,蹲在胖子对面,尽量和言问道:“你从哪里来的?好好想想,或许就想到你是谁了。”

胖子皱眉想,忽然面露痛苦之色,抱着头说:“我是从山上下来的。”

“哪座山?”米小夏问,随后又追问一句:“叫什么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胖子抱头,面上痛苦之色愈甚。

米小夏看着湖心岛上的山坡,想着在孤山之后有一座叫鹤鸣山庄的大屋,一手抚着胖子,不让他挣扎,一手指着湖心岛,问:“是不是叫孤山?就是那座山。”

胖子头痛欲裂,使劲摇晃脑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说完竟昏了过去。

米小夏大惊,用力掐人中,又跑到亭子里拿来水囊,对着胖子当头淋下。

没多久胖子便在咳嗽中醒转,眼神清澈透亮,显然已没了先前的头痛,平静地看着湖心岛:“不是那里。那是孤山,我明晚要去的地方。”

明晚月圆。

“你是来给梅大先生助拳的?”

未等胖子作答,米小夏远远瞄到师父跟在铁算子身后,一行十余人迤逦而来,米小夏大喜,站起身拼命招手,大喊:“师父,师父!”

又急匆匆转身,拔了召唤画舫的旗子,对着湖心岛方向拼命挥动。

铁算子心情很好,与同来的十余人矜持地说笑。

作为河东路的武林领袖,铁算子是一行人中绝对的核心人物,即便是铜臂铁胆王叔野这样名重江湖的大侠也只能屈居其下。况且经过这几日的运作,铁算子已经将此来不少江湖人士拢在手下,此番前来的江湖豪侠,没有一百,八十总是有的,为梅大先生助拳自是不在话下,连带着铁算子先前没有把握的事,现在看来也不在话下。在来的路上,铁算子盘算着以后要加强联络,在合适的时机开一个河东路的武林大会,坐实自己武林盟主的地位,毕竟武林领袖是虚的,比不得号令江湖的盟主来得实在。

米小夏看着来人,心中逐个辨认,铁算子铁大侠,铜臂铁胆王大侠,河东枪王杨大侠……这次回去,只要说出这些名号,就足以让狗子哥他们羡慕不已了。正默念间,米小夏忽然想起,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人都有一个威风凛凛的绰号,师父叫什么?

铁算子一行刚到时,老钱已随画舫过来了。作为鹤鸣山庄的外事管家,老钱可算相当称职,一见面就熟络地和每个人打着招呼,恰到好处的奉承着每一个人,八面玲珑,让每个人都觉得有面子,不自禁悄悄地端了起来。

铁算子心想,这老钱虽看不出手上功夫如何,但对江湖人物如数家珍,实在算得上是人才,自己要当河东路武林盟主,身边着实需要老钱这样的手下。

铁算子有此想法,对老钱便格外结交,拍了拍老钱的肩膀,爽朗大笑:“梅大先生武功、武德,并称江湖无双,更难得有钱老弟这等人才帮衬!此番来人甚众,辛苦钱老弟了!”

老钱受宠若惊,连连打躬,道:“众大侠急公好义,为敝庄之难远道而来,才是真正辛苦!”

寒暄过后,老钱请众人上船,经过草亭时,那胖子坐在台阶上艰难起身,要给众人让道。

“胖子,别拦着!”铁算子身后一人见那胖子正挡住进凉亭的台阶,欲起身偏又动作迟缓,上前一步作势要踢,给铁算子开道,也好在铁大侠面前露一脸。米小夏连忙上前赔笑拦下,转身去扶胖子,胖子对他憨笑,双手撑着,起身下了台阶。

站进凉亭,铁算子远远见对岸渡口热闹非凡,顺口问了句:“刚刚谁过去了?”

老钱:“卫州林隐林大侠,和姑苏的慕容公子……”

“慕容家也来人了?”

老钱见铁算子眼神一冷,身子顿时又弓了几分,语气微滞:“是!”

看着画舫载着人离岸而去,米小夏回头要扶胖子再坐下,胖子摇头,拍了拍他的手臂,对米小夏说:“你叫米小夏,你是好人。”

米小夏差点失笑,道:“我当然是好人……”

6.

师父师父,要是死了人,官府当真不管?

没苦主,怎么管?

那恶人会不会死?

那恶人明日绝讨不了好去。

也是!这鹤鸣山庄已经有近百江湖豪侠,若还是让那恶人得手,这河东武林丢人可就丢大了。

……

月圆之夜?

那就是明天晚上了?

嗯。

那恶人会不会白天就来?

难说,不好说。

……

铁大侠说怎么对付那恶人?

守株待兔。

谁是猪啊,梅大先生?

滚!

……

要是杀一百个人,那恶人手也要杀软吧。

不要老想这个,水面、岛上、厅中都有机关,那恶人杀不了人的。

师父,我不是怕,徒儿在想,一个人的武功到底能高到什么程度。

……

在米小夏的眼中,师父露的那一手金刚指功夫,已经是武功的极致了,在那之前,他从没想过人居然可以以皮肉破砖石。若师父是“嘿”的一声奋臂劈开砖头,那只是力大,不出奇。但师父在风轻云淡中一指透砖,让他相信内力,相信这世间有比蛮力更强大的力量。

但师父说他打不过梅大先生,而梅大先生广发英雄帖,在他看来,是梅大先生知道自己打不过那恶人。

那……这世上的绝顶武功会是什么样子呢?

师父没说,他也不知道,只能瞎想。

昨晚师父给他说了另外一个故事,关于梅二先生的。这故事让他知道,原以为师父的武功已经很高了,但在战场上,梅二先生曾三次救过师父的命,这也是为什么师父明知不敌也要前来助拳的原因,师父要亲自上坟前祭拜梅二先生。而梅二的武功,远不如梅大,只比师父稍强,在河东路,也只好算是二流。至于在河东路绝无敌手的梅大先生,临睡前,师父这么说:“如果传话的人没有夸大,那恶人的武功,高出梅大先生不少。单打独斗,梅大先生绝非敌手。”

在师父的鼾声中,米小夏双手枕在脑后,看着黑黝黝的天花板,向往着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绝顶高手,如果不能达到那恶人的境界,能与梅大先生比肩也是好的。

到目前为止,除了村里的箍腰子打架,米小夏还没真正见过武林高手过招,脑中胡思乱想勾画着那恶人施展武功的样子沉沉睡去。

“那恶人身长八尺,青面獠牙,力大无穷,一掌拍下去就是一条人命,那日梅二先生身边二十来个人,虽都是鹤鸣山庄的人,也有好几个叫得上名号的豪勇之人,袖里剑闫孔河、花狐狸丁仁金……这些人从岛上走出去,哪个不是横着走的?都不是那恶人的一合之敌!”说话的是一个白面大汉,身材魁梧,却面白无须,若是再瘦一些,背上的刀换成腰间的剑,再穿上长袍,便活脱脱是读书人模样。偏这人眼睛鼓出,嘴角被牵着向下,一副恶狠狠的模样。白面大汉说了一长串的名字,摇摇头,一副可惜可怜可叹的样子:“从此江湖上就再没这些名号了。”

坐在米小夏身边的是一个腰间插着峨眉刺的瘦子,瘦子见白面大汉说得阴森,不期然打个冷战,口中兀自不弱了下去:“你祁荣人称‘冷面杀手’,难道还怕了那人不成?”

“我这杀手二字,只好吓吓村夫村妇,在兄弟们面前提都不要提。”祁荣笑说,又四下看看,低声道:“铁前辈日前说了,若是这次事成,他会传我几招快刀,到时候,兄弟能称霸槽头山一带也就心满意足了。”

瘦子取笑道:“若真如此,兄弟落难了,便来槽头山投奔于你!”

祁荣干笑几声:“老兄若肯来,兄弟求之不得呢!”说完才觉不妥,补上一句:“你靠着太极门这座大山,如何说到落难二字,取笑,取笑!”

“二位兄弟是在取笑洒家么?”祁荣回头,看到一颗光头顶在一个痴肥的身子之下,穿着阔大僧袍,,满面红光,摇摇晃晃走来。

米小夏见了,心道:“这和尚和昨日那胖子有得一比。”细想下,二人中还是昨天的胖子更胖一些。

祁荣笑着向前走了几步:“大师不在庙里苦修,却跑来这花花世界作甚?”

和尚道:“听人说,梅大先生于梅花拳尚有若干不解之处,和尚急人所难,说不得要和梅大先生一道参详一番!”

瘦子脸色微变,被祁荣使个眼色,到嘴边的话生咽了下去,强笑着对和尚闲扯了几句。几人淡淡地说几句,和尚打着哈哈:“我去那边看看。”说完朝山庄的大厅走去。

“这人屠倒是不遮掩!”瘦子看和尚远去,嘴里轻轻嘟囔了一句。

祁荣苦笑:“人屠早几年前就能在梅大先生手下勉强不败,这几年闭门不出,听他口气,莫不是武功又有进境?”

瘦子道:“梅大先生也没闲着,当年比试,也是梅大先生留手。”

祁荣道:“若非梅大先生当年留手,我槽头山怎么会被这人屠年年欺压。”

瘦子笑:“你也是机警,这些年总算没让人屠给屠了你的槽头山。”

祁荣还是苦笑,扯眉咧嘴的怪异:“你道是我机警,却不知我每年孝敬给大罗汉堂的香火有多少!”

米小夏插不上话,只是听着。三人原本是被安排在这负责给来往群雄指道,眼见日头西沉,有人送来晚饭,三人吃了。祁荣道:“眼下这里没事,去大厅看看?”

瘦子点头。于是三人往山庄主楼走去。

夜色四合,三人借着月光从山脚到坡顶主楼前,大厅里已是灯火通明。宽阔的大厅中已有百余人在其中,众人也不只是痴等,大厅里摆满了八仙桌,山庄为众人准备了饭菜,约摸是因为有事所以没有上酒。没有酒的席面通常会冷清,只是十来张桌子支在大厅中,众人总有些故旧要叙,声音汇聚,在刚进大厅的米小夏听来,也是热闹得很。

梅大先生和铁算子、林霖、慕容公子坐在首席,首席还有几名老者,米小夏叫不上名号。铜臂铁胆王叔野在次席首位,祁荣口中的人屠和尚坐在王叔野身旁。过不多久,一群下人鱼贯而入,将桌上碗碟收拾了去。三人无坐处,站在中间总觉碍事,于是靠窗站定,居然无人过问。

米小夏没看到师父,又不好问,只得举目四顾,视线在大厅再梭巡了一圈,仍未看到。

铁算子对空击掌,待众人安静下来,大声道:“今日计较已定,还望各路英雄莫负所托!”将今日安排,一一交待下去,群雄齐声允诺。铁算子知道门外均是山庄之人,大厅里外都被看了个严实,不怕被那恶人听了去,因此刻意卖弄,分派之时,说得格外详细,隐隐然已是统领群雄的盟主。

铁算子分派完毕,梅大先生站起身,抱拳画了个半圆,作个团揖,未语已哽咽,好不容易收起悲戚,对群雄道:“诸公急公好义,若今日能手诛凶恶,为二弟报得血仇,日后诸公但有所请,梅大无有不从!”

林霖正要站起说话,却被慕容公子抢了先,屁股刚离开座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听慕容公子道:“家严早年与梅大先生有旧,听闻此事,即命晚生快马加鞭而来。晚生之所以如此,不为别的,只为武林中的正义!我想各位英雄一定也是如此,可对!”

众人轰然而应,齐声叫好。

慕容公子清清嗓子,接着说:“来的路上,听人说起那恶人武功高强,招式繁多,言下之意是梅大先生绝非其敌,又由此推测梅大先生的梅花拳谱一定还有什么秘密,以至于被那恶人觊觎,这才有梅二先生殒命之痛。”慕容公子正气凛然,看了一眼起身未成复又坐下的林霖,又环视群雄:“梅二先生之死,武林同悲!偏在此时,一些武林宵小觉着有机可趁,想要浑水摸鱼,大伙儿答不答应!?”

“不答应!”

群雄散居各地,互不统辖,这次来鹤鸣山庄,助拳的不少,看热闹涨见识的更多,间有几个心思深沉的想要找出拳谱中的秘密,本如散沙一般,好不容易被铁算子拢在一起,不意半路杀出个慕容,才几句话,不但揭破好多人私下所想,反惹起群雄热血,这一声齐吼,倒比回应铁算子的那一声来得齐整。

林霖坐在慕容上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时站起说话倒像是对号入座,固然不可;但被慕容轻飘飘的瞄一眼,若不说话,又似是心虚。只得佯装浑不在意,半眯着眼轻轻晃头,看不出是在点头还是摇头。

忽然人群中有一个声音阴阳怪气飘出:“莫非慕容公子是要一个人学了,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众人多是头回听说,不解其故,齐齐看向声音来处,却并不见人说话。慕容公子眼神一冷,厉声喝道:“是英雄的,站起说话!”大厅原本嘈嘈切切,经这一闹,忽然安静下来。

牧野流星吴中广坐在次席,一心想着为慕容出头,好讨要那几页剑式残卷,也站起身,怒目圆睁,看着声音的方向。

梅大先生见群雄齐吼,颇有万众一心之势,正心情激荡,不欲因此坏了好势头,见机接过话头:“众位此来,不过是因为我鹤鸣山庄有难,各位大恩,梅大谨记于心,此刻正应一致对敌,万不可有意气之争,彼此伤了和气,让那恶人因此得逞!”

梅大先生凭一路梅花拳,打遍河东、河北无敌手,在武林威望原不在铁算子之下,只因梅大先生不善言谈,而铁算子仗义疏财,大有古孟尝之遗风,江湖上交口称赞,颇得群雄亲近,因此在声望上梅大倒是输了铁算子一头。

梅大先生如何不知群雄的想法,接着道:“梅大浸淫于梅花拳已有三十余载,一本拳谱从头到尾,翻来覆去看,翻来覆去练,不知有几千几百回,不曾得知这拳谱另有秘密。我如今这么说,想必有同道以为我梅大藏私,我梅大在此立誓,若是鹤鸣山庄渡过今日之难,定将《梅花拳谱》公之于诸公,决不食言!”

铁算子微微皱眉,眼睛偷偷瞟向慕容;慕容看了林霖一眼,不再说话;林霖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微闭双眼,微微晃头;腰间缠着流星锤的吴中广一愣,看着慕容公子想说什么,见慕容面无表情,也端坐不动……

群雄听得此言,俱是一愣,过得片刻,有人反应过来,叫一声“好!”其余人方才醒转,顿时大厅里轰然。

要知道梅大先生凭一路梅花拳称雄江湖,不知多少人想借此将自身武功提升,即便无法照搬,若能融合一两式在自己的招式之中,说不定下一个称雄武林的就是自己了。更何况今日盛传这梅花拳谱中另有奥秘,一个武功、招式均超出梅大的恶人看中的东西,只怕有梅大也不曾掌握的绝学。

哄闹过后,群雄寂静下来,忽一人发问:“若是今日在场之人有力战而死的,岂不是死了白死,与拳谱无缘?”

米小夏初出茅庐,于江湖之事懵懵懂懂,此刻也看得出大厅中的群雄,只怕是专来助拳的不过十之二三,为拳谱而来的倒有十之七八。

梅大先生戚容未减,却添了几丝无奈,强忍着心中愤恨,语气愈发谦卑诚恳:“敝庄已将诸公名号造册,若有死伤,定将拳谱抄录副本,送到府上!”

梅大此言一出,倒显得死比不死要好,不死只得拳谱一阅,若是死了,反能得到抄本,荫及家族。众人听了,又是一阵议论,把个群雄议事生生变做群雌粥粥的场面。

众人各怀心思,就连武功低微、上不得台面的,也盼着那恶人早来,大家拼死一战,若侥幸不死,便可习得上乘武功,从此登堂入室,或可为一时之雄;即便战死,也可为家族争得一流传百世的立身之本,名垂青史自是难能,在族谱中占个醒目位置,成为某某公,不是难事。

群雄心中有了小九九,脸上却装出无谓的样子,对身旁的只笑笑,各自无言,大厅中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右侧层叠放着的几个巨大漏壶,滴答滴答,一如既往地冷静安然,以固有的步伐,提醒在场诸人时光的流逝。

7.

师父,你看过梅大先生的梅花拳吗?

没。

拳谱呢?

当然更没有!

唉哟,师傅你又敲我!

……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没看到?

没看到。

为师也没看到。

切!

……

师父,你那一招能不能教我?

能!

何时教我啊,总不能天天扎马步吧。

等你狗子哥踢你马步桩子不动的时候。

啊,那要到什么时候啊!

……

梅大先生之前闭眼听漏,子时才过就猛然睁眼,轻声说了一句:“走吧!”

声音不大,整个大厅却刚好都能听到。

梅大先生已无先前悲戚,一袭长袍,淡然先行,说不出的恬淡潇洒。梅大在众人注视下走到门口,门口老钱和内事管家站在门外候着。梅大对内事管家身边女孩说:“我本是想老张带你去河北投奔你娘亲的本家,怎奈你万般不愿,现在要走却走不成了。从这走下去,要么能看到群雄一道为你父报仇,要么和你父亲一般死于那恶人之手,你可要想清楚了!”言辞冷淡,却透着慈祥关爱。

那女子不过十四五岁模样,低头哽咽道:“父亲大仇未报,我只恨手不能提剑杀了那恶人,还望大伯成全小女的孝心!”

梅大叹一声气,牵过那女孩儿的手,抬步往山下走去。在二人身后,群雄俱不说话,在静默中鱼贯而出,不过片刻,大厅只余卫州林隐林大侠、河东枪王杨大侠在内的十几人受分派在此候敌。

米小夏觉得留在大厅不知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跟着祁荣身后拾级而下。

几片乌云被风吹拂遮住圆月,周遭顿时黑了下来,管家轻轻吩咐一声,早有随行的庄丁仆役点了火把照路,从主楼到山脚的台阶旁登时次第燃起火把,一路蜿蜒向下,甚为壮观。

许是铁算子早有安排,隔一段路,便有人隐入路边林中,米小夏细看时,已不见了那些人的踪影。

一行人刚入渡口长廊,雨点便纷纷飘落。梅大先生凝神静气,看着被雨点打得细碎的湖面,不知在想什么。

忽而群雄略略骚动,米小夏站在后面看不出所以,正要问时,借着火光细看,隐约见一叶扁舟无帆无桨破水而行,疾速而来,在湖面荡起一阵涟漪。不过瞬间工夫,扁舟在几十步外骤停,舟上人黑衣黑袍,在夜色中看不分明,舟行舟停也不见那人如何动作,彷如有个看不见的船夫在操纵小舟。

舟上人道:“我来了。”

梅大先生负手而立,道:“你终于来了!”

“这些人是你请的帮手?”

铁算子眉头微皱,上前一步,厉声道:“梅二先生素有侠名,却因你的贪念,被你折磨而亡,似你这等恶人,我河东武林人人得而诛之!”

舟上人并不答话,左脚轻抬,踏向水面。长廊中有人见了,不禁轻呼出声,连梅大、铁算子等人也是愕然,不知这恶人忽然投水,却是何意。

轻呼声还未落,长廊中转而又是一阵惊呼。

那恶人没有如想象的落水,而是稳稳立在湖面,脚底离水面寸许,翩翩踏水而来,那恶人身形肥大,但举手投足有说不出的飘逸。

走得近了,众人发现漫天雨滴纷纷而下,都从那恶人身边擦过飘落湖面,衣裳上居然没有沾到半滴!群雄不由瞪大眼珠,一脸的不可置信,张大嘴却连惊叫声也发不出,难以言表的震惊。

众人眼见着这恶人踏雨而来,偏是无法动弹,连早先说好的什么铁蒺藜、飞蝗石一概不见。

火光映耀中,一缕暗光电闪而出,朝黑衣人面门而去,正是铜臂铁胆王叔野的铁胆。王叔野一身横练功夫,手中铁胆比核桃略大,中者伤筋断骨,绝无侥幸,不是暗器却远胜暗器。王叔野见来人威势了得,不敢留手,两颗铁胆闪电般掷出,旁人看来像是一颗,殊不知紧随其后的第二颗才是真正的杀招。

黑衣人踏湖面如履平地,脚下波澜不惊,身形纹丝不动,身上滴水不沾,身躯高大肥重,似是天界的巨灵神将临般,威势逼人!

黑衣人双手平举,从阔大的衣袖中伸出一双白皙的手,以奇怪的姿势挥动。

黑袖白手对比鲜明,一时间湖面上竟似没了黑衣人,只得一双手在曼妙舞动,说不出的诡异!

水面涌动,黑衣人脚下的湖面凭空拔高了数尺!水流翻滚,一股并不粗大的水柱从撕裂的湖面盘旋而起,迎向激射而出的那缕暗光,将第一颗铁胆击落!

黑衣人手起兰花,两指在水柱上一捞,瞬间在手中凝结成晶莹的一片,朝第二颗铁胆甩出。

如利刃剖瓜,铁胆被一剖为二跌落水中。火光中,那晶莹的一片去势不衰,朝王叔野奔去。王叔野明知有物袭来却躲不过,只觉右手曲池穴一凉,整个手臂半点动弹不得。

米小夏见了这一幕,吓得傻在当场。

孤山夜雨,这恶人踏雨而来,已经超出他对武功的所有想象。在此之前,师父的金刚指已经神乎其技了,他之前的所有想象也比不过眼下这一瞬间对他的冲击。

实力相差悬殊如此之大,不但是初入江湖的米小夏,在场也没人事先想到,总觉得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又有地利之便,绝不至于吃了亏去。目下这场面闻所未闻,这恶人武功玄妙已极,简直是神仙手段,根本没法打,见机快的,扔下手中兵器,转身就跑。

米小夏觉得这黑衣人有些眼熟,没来及回想,被祁荣一把拖住,往回就跑。祁荣运起轻功,跑得飞快,瞬间就带着他跑出七八十丈,米小夏被祁荣带得东倒西歪,连叫放手。祁荣才想起手中这人似是不会轻功,带着是个累赘,依言放手。米小夏突然失去凭恃,立马栽倒在地,头撞在一块大石头上,登时天旋地转,迷糊间忽然想起,那恶人就是昨日在渡口遇到的大胖子。脑中才还原好胖子坐在台阶上憨厚痴重的样子,眼前却模糊起来……

铁算子见众人四散跑开,料得再不动作,只怕不用这恶人出招,自己这边人已跑光,遂抽刀大喊:“手刃凶恶者,可阅拳谱原本!”

群雄之中,原本有人准备以命相搏,便是身死也能为后人留下一本高明拳谱,若非这恶人先声夺人,说不得会有人看在拳谱的面子上冲上去。但眼下拳谱能否保住几乎不用想,定是会被那恶人抢了去,那就不宜搏命了,还是逃命要紧。

江湖人久历江湖,热血早冷,余下的多是利益得失的计较,连带着自诩的江湖道义,也不过是风中酒旗,酒字尚在,那鲜艳明黄的布底,生生被岁月磨成了暗灰色。

既然无望鲤鱼跃龙门,何不效鳅鱼入于泥涂?

有几个碍于面子先悄悄退了几步,见其余人不管不顾掉头就跑,哪还顾得了面子,保命要紧,风紧扯呼!

铁算子一声喊,倒把自己这边的人喊跑大半,心下着紧,手中紧握刀柄悄悄退了几步,到得铜臂铁胆王叔野身旁,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骇然。

梅大先生面如死灰,牵着侄女的手已全是汗。女孩儿轻轻挣脱大伯的手,上前一步,对黑衣人问道:“是你杀了我的父亲?”

黑衣人降下水头,轻踏几步,站在长廊外面,笑道:“若你说的人是梅二,是!”

女孩儿从胸前抽出一把剪刀,疾行几步,朝黑衣人刺去。黑衣人身躯肥大,手法却灵巧,左手一带,右手的阔袖挥动,击在女孩身上,女孩登时软软倒下。

黑衣人对女孩儿看也不看,对不知不觉中和梅大隔了些距离的助拳群雄也视若未见,转头看向梅大:“这位想必是梅大先生了?”

梅大面容枯槁,眼光呆滞,不答不应。

“梅大先生是要这些人都为梅花拳而死?”黑衣人指着倒在地上的女孩儿,又指着铁算子等划了一个圈。长廊里没剩下几个人,被黑衣人一指,都不由自主又退了半步。

梅大先生痴了半晌,长吁一口气,摘下腰间长剑扔在地上:“拳谱在我卧房,我去拿。”

也未见黑衣人如何抬步便已步入长廊,道:“不劳你来回跑,我随你去!”

梅大不说话,掉头就走,对倒在地上的侄女是生是死也不多看一眼。

走出几步,黑衣人回头看向王叔野,指着山顶主楼道:“待会儿你若有事求我,我就在山上。”

王叔野抿着嘴一言不发。

等黑衣人与梅大先生走远,铁算子道:“只要梅大先生将拳谱交给那恶人,料来没有性命之忧,此处已用不着我等,且叫了船走吧。”

众人回过神,纷纷点头赞同,就要去找船,铁算子道:“我等仍未脱险境,不可贸然行事,不必都去找船。你去寻了船夫来,你去山下看看,还有什么武林同道,找了一同离开。切记,那恶人还在山上,只要梅大先生交出拳谱,想来那恶人不会留难,纵是至亲在山上,也千万不可上山去寻。”铁算子分派完毕,众人匆匆离开。

不过片刻,船夫来了,船夫不见管事的条子不肯收锚撑船,铁算子不耐烦多言,抽刀砍断水边一棵手臂粗细的树,狠狠道:“有船在此,没你我们照样过去!”船夫战战栗栗点头,手忙脚乱地撑船“咿呀”离岸。

上岸时,却好骤雨已停,云未尽散,圆月清光却从云间洒落。

铁算子走下跳板,对众人道:“今日之事,委实窝囊,实是我河东武林之耻,诸位回去,千祈缄口!日后遇到今日在孤山的江湖同道,也请相互转告一声。若传扬出去,我等面子须不好看。”

船上满满当当挤了近三十人,都是河东路武林群豪,来时豪气干云,谁知被那恶人威势吓得四下逃窜,除王叔野掷出一对铁胆外,余人一招未出便狼奔豕突不战而溃,灰溜溜铩羽而归,实在没脸说。月光下,众人神色尴尬,默默点头,上岸轻声道别。

一转身,神算子抛开黯然,挺直腰杆,龙骧虎步而行。虽然此行未达目的,但毕竟走出孤山,走出这渡口,他还是一方之雄,是河东路的武林领袖!

8.

师父,你去了这么久,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啊?

师父,二狗子说不信世间有如此功夫,我都懒得和他说,若是师父露一手给他,看不吓他个半死!

师父,你要是还不回来,今天我就不扎马步了啊!

师父,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

梅大先生失了魂一般带着黑衣人往山上走去,走到一半,路中站着一人,正是慕容公子。

第一次出庄,他十二岁,父亲带着去北方,很北的北方,父亲把弓箭交给他,把马缰交给他,说,射一头鹿,我们就回姑苏;第二次出庄,他十四岁,家将吴为带他去南方,那时他参合指小成,指风可达尺许,父亲对他说,杀三个人就能回来;这一次,是他第三次出庄,十八岁,刚学会斗转星移,父亲说,为还施水阁添一本拳谱、一路枪法、一式剑诀就可回去,父亲还说,已经为他找到了一个登对的女子,美丽且武功奇高,等他回去便可成婚。

他这次来,为的是梅花拳谱和盘龙枪法!

慕容见梅大先生神色恍惚、神情凄绝,对自己视若未见,见面前有人阻路,欲从他身侧绕过,便伸手拦住。

梅大道:“烦请相让,我要去卧房取拳谱。”

慕容皱眉道:“取拳谱何用?”

梅大道:“这位先生说要。”

梅大一字一吐,说得平淡呆板,身体手势并无所指,但和梅大一起上来只有身后这胖子,慕容自然知道胖子就是先前说的恶人。

“是你杀死梅二先生的?”慕容退后半步,暗中摆起架势。

“是!”

“我父与梅大先生有些交情,若先生要强取拳谱,须问过我手中宝剑!”说罢,慕容抽出宝剑,“呛”一声清响。

黑衣人见慕容手中剑居然起手的是刀法的架子,口中轻“咦”,屈指朝剑身弹去。

慕容剑尖朝下,手腕微微上挑,可斜劈,可上撩,可反削,正是江南史家回风拂柳刀的第一式,叫风起青萍。眼见黑衣人屈指朝剑身而来,瞬间封住后手,料想此时若改撩为切,黑衣人必有应招,退半步,剑尖跳动,剑气罩向黑衣人头颈肩三处,一招白虎跳涧递出。慕容走的仍是刀法的路子,这一招取自五虎断门刀,大开大阖,一招递出,绝不留手。

黑衣人侧身欺进,仍是屈指弹向剑身。

慕容以刀法入剑招,威猛稍逊,轻灵有加,见状再次变招,使出了慕容家传剑法,招招连绵不绝,犹似行云流水一般,瞬息之间,全身便如罩在一道光幕之中。

黑衣人招式不变,有攻无守,一双白皙的手从各种刁钻角度袭来,用的都是屈指弹向剑身一招,令他左支右绌,心中焦躁。慕容在一路掣肘中施完六十四招剑法,早已转攻为守,剑招施完,不得已使出重复一式,被黑衣人一指弹中,虎口巨震,手中剑握持不住,呛啷啷飞出,“夺”地一声钉在道旁树干上。

十四年前,他对自己身世由来茫然无知,如一个痴傻乞儿,在世间游走,他褴褛落魄,空有一身武功,却半点内力也无,靠着残羹冷汤过活,任谁看到滚圆痴肥的他都能踢上几脚,唾上一口;十一年前,他手持利剑,遇到三个蟊贼却无力应付……便是那次,他遇到了一个和尚,他与和尚同行了一段路,和尚教了他一段经文,说这是一个饵,能在他气海钓鱼的饵。

饵很有用,很快为他空空如也的气海钓来一丝内息,他浑身畅快任内息在身体中游走,归入气海时又壮大几分。几个月后,他的内力充满气海,甚至比从前更加充沛澎湃。只是他还是不记得他是谁。

从前?为什么会想到这两个字?他的记忆里没有从前。

半个月前,他在酒肆听到梅花拳三个字,心中一动——梅花,梅花……脑中有三路掌法,该是和梅花有关,叫什么?那天晚上他想得头痛欲裂也没想起什么。他决定看看梅花拳,也许看到了会让他想起什么。

慕容剑一离手,便是一指点出,指风凌厉,瞬间洞穿黑袍人的阔袖。

黑衣人再次“咦”了一声,曲指为抓,左手前伸,小指在慕容右腕太渊穴上轻拂,慕容手上一麻,参合指指力再无法施展,黑衣人随之右掌探出,取慕容先前“风起青萍”的剑意,一掌拍在慕容气海穴上,内力轻吐,慕容闷哼一声,飞出老远。

路上再无拦路之人,进得主楼大厅,黑衣人坐在上首一席,一手把在用来盛酒的银盘盏上,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梅大,忽然说:“这一路上,只刚才这人武功还可看,只是他气海上中我一掌,若得不死,再要练功却是不能了。”话音未落,大厅四周毫无征兆地哐啷啷降下铁栅栏,将黑衣人罩在其中。

腰间别着流星锤的老者带着几人得意洋洋走进大厅,看着囚笼中的黑衣人:“任你神功通天,也要入我囚笼!”

他脑中一座囚牢般的石室不断闪现,一种久违的奇痒游走全身,虽只一瞬,却无比难受。黑衣人心中激愤,手拍桌面,雕狮银盘盏中酒成一线向上激射,他随手一捏,逆运真气,一片晶莹的薄冰朝老者射去。

吴中广膝盖一凉,哎哟一声几乎跪倒,但觉膝盖处处阵阵麻痒,又是针刺般的疼痛,直如万蚁咬啮,咬牙道:“你……你这是什么暗器?”

黑衣人也不好过,眼睛空洞地看着渐渐跪倒的吴中广,神思却恍如置身石室,手腕上绑着铁链,在徒劳地挣扎……那个蹒跚着走进石室送来肉食的人为何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我……逍遥子,这三个字突然冲击入脑,几乎令他发狂,逍遥子?逍遥子是谁?为何三个字让我如此憎恨!

身后一丝厉风破体而入,从肩胛处入肉。黑衣人一痛,随之警觉,反手一捞,握住一柄长枪,手腕一抖,发出一股旋劲,河东枪王握枪的手再拿不住枪杆,衣袖炸开,碎裂成片,入蝴蝶般飞舞,人惨叫一声,向后倒下。其余五六人不敢妄动,一寸寸向后挪动,走近大门的高大门页,转身就跑。

黑衣人头痛欲裂,没由来生出一股暴戾之气。

天地万物不为我而生,我不负苍天,为何苍天待我如刍狗!世间众人不为我而死,我不负苍生,奈何苍生待我如马牛!

阔袖摆动,手指劲拂扫过桌面惹得酒水四溅,黑衣人手指连抓,片片薄冰从指间射出!

门口连声哎哟,几人纷纷倒地。

大厅短时间陷入死寂,随之有人发出偶尔压抑不住的呻吟,继而有人忍耐不住,大声喊痒。只有梅大继续失魂落魄立在当场,不惊不惧,无喜无忧,竟是痴傻了。

黑衣人压制了脑中不断闪现的场景,明知那些场景必不是梦,是曾经历过的惨象的回响,只是不想起时会极力去想,偶尔冲击脑海时却不得不死死压抑,那头痛欲裂的滋味,不是谁都能忍受得住!

“你为何不逃?”黑衣人不理大厅中传来的声声惨叫,问梅大。

“怎么逃?这里是家,逃到哪里都不是家!”

家?我的家在哪里?黑衣人茫然了一下,肩胛处的痛让他跳离出来。

“放我出来!”黑衣人命令道。

梅大不答话,转身走向门边。

经过吴中广的身边,被他一把拉住衣袖,口涎鼻涕齐下,道:“万……万万不可!你叫这厮先解开我等身上这……这古怪的东西!痒!痒!!”

梅大心中厌恶,轻轻挣脱,在门后揿下一个钮,不多时铁栅栏吱吱嘎嘎作响,缓缓升了上去。

“我带你去拿拳谱。”梅大见黑衣人出来,语气平淡地说道。黑衣人神情古怪看着梅大,想不通梅大何以毫不反抗,反如此顺从。

在卧房,梅大先生终于有了麻木以外的表情,不过这讶然的表情也只一瞬,又回复先前的麻木痴呆。

卧房被翻得稀乱,那幅临写魏人宋毅的《王羲之题笔阵图后》背后墙洞空空如也!

几十年来不曾挪过地方的拳谱居然不见了!

梅大嘴角抽搐了一下,道:“我原意我打一路拳,你不辨真假还是要看拳谱,因此就先带你来看拳谱。”

黑衣人点头。

梅大继续:“谁知拳谱不翼而飞,想是有人趁乱拿了去。”

黑衣人仍不说话。

“我只有打一路拳给你看了,若你还是不信,我也没法。”梅大说完,看着黑衣人,看他怎么说。

“我一生中因为信人吃了无数苦头,”黑衣人说到一半,忽然心跳怦然加了一拍:我是因为信人才吃了苦头?信谁?吃了什么苦?脱口而出的一句经不起细想,细想起来却全无脉络可寻。于是接着说:“……也不在乎在多信一次,大不了再吃个苦头。你打吧!”

梅大先生不运内力,如初学者般慢慢打了一路梅花拳,边打边将当年所学、日后所思一一说出,与其说是让黑衣人审视,不如说更像是在教拳。五十四式打完用了一个多时辰,黑衣人细细琢磨,除了疏影横斜、暗香涌动、无意争春等几个招式名称和梅花相关外,并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仓促间梅大也无法生造出这么一路拳法,姑且信他吧。

黑衣人站起身,拍了拍后襟,道:“我下山去了,厅中几个人我就带走了。”

“嗯。”梅大打完拳,又是痴痴的模样。

黑衣人舍了梅大一人在卧房发呆,到大厅中运内劲解了吴中广等人生死符之痒,却不拔除,道:“生死符之威尔等已经亲历亲见了,生死符种下便是一生,我只能解开四十八个时辰,若是不信,尽管下山,我不拦着。若是不放心,跟着我且看看四日过后会不会发作便可。”

吴中广最先中招,发作得也是最猛,一个多时辰中的所受是此生绝不愿再受的,当即点头表示愿意跟着,余下几人面面相觑,终不敢大意,也愿跟着,万一黑衣人所言不虚,再次发作却再找不到解招,也找不到这黑衣人,只怕当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个险是万万不能冒的。

到山脚下时,天已大亮,黑衣人看到晕倒在地的米小夏,皱了皱眉,对吴中广道:“带上他。”

吴中广不敢违拗,叫人扛着米小夏过河去了。

第二日,米小夏在叶家集一个简陋的客栈中醒来,肚中汩汩作响,饿。迷糊中他走到客栈前的酒肆中,里面桌椅翻倒,碗碟碎了一地。米小夏喊了几声店家,不见人应声,走出酒肆,外面秋阳正毒,道旁摊点支起的摆货的木架散落,瓜果蔬菜也凌乱着,偏是不见一个人,似是经过一场大战或是一场洗劫。

米小夏回房拿了包裹,在道旁胡乱捡了些瓜果填饱肚子,又顺手在摊架上扯一块布裹了些带在路上吃,估了方向往家走去。

半个月后,师父仍未回来,李员外叫黄啸问了几次,米小夏直说不知。这日得闲,米小夏坐在李员外侧院门前台阶上和狗子哥说起孤山之行,说到那胖子踏雨而行,狗子哥嗤之以鼻:“你倒是把你师父说书的本事学了七八九成啊!”

米小夏本不屑争辩,奈何看狗子哥一脸的鄙夷,心中着恼,在墙角抓起一块砖,说:“师父会金刚指,能这样……”说着食指对着砖块旋转钻了几下,谁知着手松软,砖粉纷纷而下,本以为应该是坚硬的红砖,居然被他钻出一个洞来。

狗子哥瞪大了眼睛,没想到米小夏有这等高明的功夫。见米小夏拿着红砖不敢置信的呆在当场,一把抢过红砖仔细瞧,楞了片刻,然后哈哈大笑:“用木钻钻个孔再用砖粉补上,原来你师父的金刚指就是这样?”

米小夏痴在那里,等狗子哥走远,又捡起一块红砖,果然在同样的地方有一个木钻钻出的孔,用砖粉重新敷好,外面看上去与普通红砖无异,再试一块砖,仍是如此。看着墙角一堆红砖不下几十块,米小夏不知该作何感想,站着发半天呆:原来师父的金刚指……

但那胖子湖面踏雨而来的情形还历历在眼,那一手撕裂湖面,凝水为冰剖铁胆,以巨灵威势一招吓退群雄的黑衣人,却明明是在渡口靠在凉亭柱上大口喘气的胖子,是憨憨一笑亲口对他说“你叫米小夏,你是好人”的胖子啊!

莫不是梦?

只是这梦太真实。

米小夏回到屋里睡下,半天睡不着,忽想起什么,跑到门后翻检包裹,一本油纸包着的古旧梅花拳谱霍然其中!

米小夏捧着江湖人士不惜为之一死的拳谱,一跤跌坐在地上。

(《孤山踏雨》· 完)

认为小说中没说扫地僧的请看:《扫地僧的独白


文末乱弹

这一篇想写的是人性,写江湖热血最后都会沦为锱铢计较。武侠武侠,不过是武功侠义,但现实就是这样子,不是你我想象中的阳光,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侠之大者”的情怀。

只有初哥才不会出格。江湖初哥米小夏在文中的年纪上,不敢说热血,至少是热情的。

但愿江湖不会消磨这热情!

会有个番外,嗯,就是你想问的,师父最后怎样了?那本拳谱怎么到了米小夏的手中?

番外不会很长,大约几千字吧。

前情请看《扫地僧的独白

看到这句的各位,务请打几个字留下宝贵意见,让我知道这个系列有无必要继续写下去。拜谢!

想象中,扫地僧会有一个系列,《扫地僧的独白》是第一篇,后面的故事,都是扫地僧一生的片段,一个个单独的故事,组成扫地僧瑰丽雄奇的一生。

扫地僧的独白》是整个故事的全貌,除了生和死,一篇文章写了扫地僧的一生。《孤山踏雨》是其中的一个故事,说的是扫地僧为找回记忆,所制造的众多杀戮——传说,江湖上谈到逍遥派就会死,让逍遥派成为当年江湖第一“敏感词”,就是因为扫地僧制造的无数杀戮——中的一件“小事”。

我希望,这会是一个由若干短篇组成的长篇。希望我能做到!


>>>>>>>征文丨鬼谷流沙之百家争鸣

谢谢这个征文,更谢谢流沙小妖怪的点名,让我能接着这个故事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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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 兰亭隽客:写吧写吧,我都看了几个时辰了。双手早已龙蟠虎踞😝
  • 邻院儿的摆摆:大爱师徒对白,萌蠢萌蠢的。
    河东路是俺们附近一美食街。铁算子内心傲然的河东路众雄之首,我浮想的竟是那街上林林总总胡吃海塞的老饕们:stuck_out_tongue_winking_eye:
    喜欢“生生被岁月磨成了暗灰色。”
    以及万物刍狗您的另一番说道。
    范_纽文:@邻院儿的摆摆 说得我想去河东路大吃一番了
  • 一笑见风云过:长得惊人!服务器挺好,提醒您分集,更能吊读者胃口?
    范_纽文:@一笑见风云过 不知道啊,提醒不能这么长。其实才2万+
  • 流沙小妖怪:对了,文章很长,可能写完并没有认真检查过,存在着错别字。 但是你的遣词造句,真的足见功力啊~~~
    范_纽文:@流沙小妖怪 嗯,我找时间看看
  • 流沙小妖怪:故事很精彩,扫地僧也被你写的有故事有过往,真的很好,文章令人思考的,不只是江湖热血,更多的是真实的江湖,有情义,也有真实的人性。江湖热血,依旧掺杂着利益纠葛,不忘初心,人生几何??
  • 明墨十八:描写的很是大气,不得不说,范师兄的武侠独有一片天地,有武也有侠👍👍👍很是支持
    明墨十八: @范_纽文 的确,江湖纷争也须有烟火气,有世俗,有血肉👍
    范_纽文:@明墨十八 谢谢点评!江湖传说都超离人性。但我想写的是血肉江湖,有血有肉,也血肉翻飞
  • 一直温暖如歌:师兄,你也忒厉害了,写了这么多💞💞💞
    一直温暖如歌: @范_纽文 一会儿细细看,还没看,先点赞,发表感慨!😂不过师兄的文向来好👍
    一直温暖如歌: @范_纽文 嘿嘿,我写文章总是凑字,一般写了1000多就不想写了,小说两千多,写过最多的也就3000多。师兄一下子写了一万多,我真的是佩服之至啊!我是做不到啊😂😂😂
    范_纽文:如歌不说我写得好,只说我写得多,我真要含泪笑了:joy:
  • 静冥儿:虽未全部看懂,但仍被震撼到了。想起原先看的一些武侠小说电视剧等,何为侠仪?一些正道人士打着正义旗帜干坏事。邪教又如何?胜过一些正教。灰色世间,并非非黑即白。
    范_纽文:@清璃凰 以正义的名义,以人民的名义:yum:
  • 47b8c5461652:看着不错,文笔可以
    范_纽文:@耍小聪明的傻根儿 谢谢!多指导!
  • 故乡圆月明:很棒很精彩!虽是较长篇幅,但一气呵成紧紧抓住读者眼球。佩服!👍👍👍👍👍
    范_纽文:@故乡圆月明 多谢夸奖,容我嘚瑟一会儿
  • 白发布衣:孤山踏雨,好悠长的名字!:+1:
    范_纽文:@白发布衣 布衣兄多批评!
  • 凌不晚:范兄这文,意境优美啊!男生的打斗场面就是写得好!加油!
  • 凌不晚:想起《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里面说:每一个故事里,都有一个胖子。😆
    范_纽文:@独孤凌波 哈哈哈哈哈哈,一个灵活的胖纸
  • 凌不晚:肉球靠在凉亭的柱子上,靠得凉亭也随着胖子的喘息颤动。哈哈哈……笑死我了
  • 凌不晚:一万多吧!好像。我没写过那么多。之前有看到侠友写过一万多。还是这样分分好。因为简书手机用户多,好多人不用PC版的。如果2万多,怕是很多人都要看睡着了。这是一个浮躁的社会,尤其写文字的人。很少有静心看人写文的。😊
    范_纽文:@独孤凌波 果酱过奖!旗杆旗杆!
    凌不晚: @范_纽文 说真的!更多的是学习!
    范_纽文:@独孤凌波 23500字的样子吧。3万一下,只好算是短篇!多点评多指导!
  • 流沙小妖怪:沙发 回去慢慢看

本文标题:鬼谷流沙之百家争鸣 | 扫地僧之孤山踏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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