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八月底,桃儿送儿子去广州上大学。这是她四十岁了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临走时福儿说,嫂子,你要是没时间,我把聪儿送到广州去读书。我那边有两个同学,他们都混得不错,而且就在聪儿他们学校所在的那个区,我让聪儿跟我同学见个面,星期六星期天还可以到他家去做客吃饭。后面走动多了,也许对今后的工作都有好处的。
桃儿婉言谢绝了,说你女儿这么小,多照顾她们母女吧,机会多的是。今后你出差到广州,再带聪儿去见他们不迟,再说我也想到广州去看一看。
有一种声音这些天一直在桃儿的心底里响起,它是那么的柔软,又是那么的亲切,桃儿听见它的呼唤。她在心里说:伟岸,我来啦,我到广州来了。
可是桃儿没有刘伟岸的联系方式,或许她可以通过玉芳的姐夫哥找到他的联系方式,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他就没有回来过吗?为什么回来了就不能来看看我?
还是在餐馆的时候,听玉芳说伟岸回来和肖之红离了婚。玉芳还悄悄的问桃儿,他回来找过你吗?桃儿摇摇头,其实她一直在心里默默地期望他回来能见上一面。
桃儿在自己开服装店当老板的时候,有一天中午,她歪沙发上打磕睡,梦见玉芳领着一个男人走进她的店里来。这人怎么这么面熟啊,桃儿揉揉眼睛,哦,是伟岸回来了。可伟岸好像不认识她似的,面无表情连看都没有朝看她一眼……她醒了,叹口气,站起身从屉子里拿出洗面奶来,点在脸上轻轻地摩挲着,然后用温水把它清洗掉。店里好半天都没进来顾客,她对着镜子里打量那张刚被清洗过的脸,她知道曾经深深爱过她的刘伟岸,在出门几年后,已经慢慢地把她忘掉了,正如她美丽的容颜,正一点一点地走向衰老,那是任何化妆品也掩饰不了的现实。
桃儿到了广州突然明白这世界有多么大。即使伟岸走在人群里,站在地铁口,哪怕从你面前擦身而过,你或许都不可能立刻认出他来。他的发型他的服饰还有他的相貌,在离别了几年后,一定都有了很大的变化,说不定会他说的是普通话或广东话呢!你还以为是在沙市的自行车厂,低头不见抬头见,眼眉儿随便一扫就能把他看得一清二楚吗?
桃儿把聪儿送到学校的第三天就想返回沙市,因为住宿很贵,生活也不便宜。母子俩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也不知道周边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好看的风景。聪儿建议去坐地铁,桃儿也想感受一下钻进地底下是什么感觉,那应该和她在地下商城上班是一样的吧,温度适宜、全天都开着灯吧。
聪儿学着别人用纸币换了一些硬币,就和妈妈站在电梯上去坐地铁。母子俩坐了几站,就跟随着人们从地面上钻出来,在地铁的出口处的超市玩一玩看一看,买份龟苓膏或者冷饮解馋。又逛了一大圈,聪儿建议母子俩各吃一份快餐,桃儿也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响,便找一家快餐店走进去。地铁走道两边的超市模式就和沙市的地下商城是一样的。这里好多做生意的也是操着外省口音或者是说着很不流利的普通话。有几家门面上也贴着转让或者是招工的启示。
吃饭的时候桃儿就问端盘子的大姐,您这这门面多少钱一个月?那女人头也不抬地嘟囔道,我是打工的,这小档口这么大一丁点,也要5000多,这要是在我们湖南,最多值1000块钱一个月!桃儿点头称是,说这门面也太贵了吧!
超市里人推人挤,很多人从地铁上下来顺便在这里吃点东西的。母子俩吃完了抹抹嘴就往外走,桃儿小心翼翼地紧靠着聪儿走,生怕自己会丢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
桃儿在街上走的时候,看到了两个高鼻子蓝眼睛大屁股的外国女人,她们并着肩扭动着腰身走在人行道上,旁边的人也不觉得她们有什么好看的。街道两边有许多高大挺拔的树木,它们错综盘缠的根从地下暴露到地面上来,被水泥和地砖限制,像纠缠在一起的匍匐的蛇。树身有的比水桶还粗,有的比胳膊还细,老树枝上垂直的枝条往地下伸延,接连到地面就长粗长壮,支撑着母体的主枝干。桃儿问扫大街的大叔这树叫什么名,人家告诉他,这种树叫榕树,广东到处可见。
很多送孩子来上学的家长,陆陆续续地奔学校来了。他们有的是从家乡开着车来的,站在寝室门口,从车屁股后头往外面掏一些生活的必用品,也有脸色黝黑的农村父母,带着谦逊的的微笑,拖着崭新硕大的行李箱,在学校宿舍大门口进进出出,用他们本地的方言跟孩子交代着什么。
桃儿想到她的聪儿即将和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的学生在一起,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读书学习,桃儿的心里就充满了快乐和自豪。在这往后的四年里,聪儿说不定就谈恋爱了,说不定就找到工作了,说不定自己也到广州来找工作了。那湖南大姐起码有50岁了,她都可以在这里卖快餐,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做生意?
聪儿说您回去时,可以买一个火车硬卧票,一直睡回去。桃儿买票只买便宜的,她哪里舍得坐什么软卧硬卧呢!
广州可真好呵!路面上有高铁,高铁比火车快很多倍,地心里还有地铁,地铁上的人密密麻麻,所有的乘客都很安静,不在车上吃东西,也不互相说话。广州真是漂亮啊!哪里都是绿树成荫,哪里都是花儿盛开,这几天里,桃儿不仅看见了高鼻子蓝眼睛的美国人,还看到了几个纽纽头发的非洲黑人,广东人说话就像鸟语一样,桃儿一句都听不懂。她想着回去了把这些回去讲给旺儿听,旺儿肯定要把它拿到茶馆里去宣传吹嘘一番。
到了第四天,桃儿要与儿子分手了,她看着浓眉大眼的聪儿,突然有点伤感。儿子从小长到大,最多就是在倒口湾过两夜。这次分别,还要过年放暑假回家才能见得到他。桃儿用手摸摸聪儿的头,说如果你想妈妈啦,就朝北方望一望,妈妈肯定也在想你噢。你记得,鸟大了,总是要抖动翅膀从妈妈的怀抱里飞出去的。你在这里会有很多同学老师一起读书、一起打球,一口大锅里吃饭,别惦记着家里啊!
聪儿把送妈妈到车站的时候,他突然说,我知道妈妈这么多年不容易,爷爷奶奶也没有给你什么温暖,可是你得对我爸爸好一点噢。
桃儿很郑重地点点头,你放心吧!我们风里雨里一起走了快二十年了,大半身壳子都入了土,过不好过得好,都要凑合着过日子啊!
聪儿给了妈妈一个拥抱,说了句谢谢。桃儿就拖着箱子进入了验票通道,她在心里说,广州,我就把儿子交给你了,几年后他的生活会长成什么样子呢!
桃儿从广州回去后,在家里休息了一天就去上班,她与王玉商量着把几个送了人情的小姐,请到餐馆里聚一聚吃了顿饭。
回歌厅上班的第二天晚上,桃儿在包厢里正打扫卫生,突然听见几个小姐惊叫起来,郝老板,哦哟,是郝老板呀,您买车啦?
纤纤大声说我们桃姐正在里面等你呢。桃儿提着抹布出来看,他看见郝老板坐在司机头上,正在擦额头上的汗水。那车是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大约只有七八成新,车的后排还坐着两个小包工头。郝老板看见桃儿出来,就从车里走了出来,笑嘻嘻的对桃儿说,背心都汗湿了,吓死我了!后面的两个兄弟都笑他开车跟女人生娃一样慢吞呑的,急得我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郝老板跟王玉打声招呼,说是来接桃儿去吃饭的。另一个故意抢着说了句错话,说是郝老板要为你接风洗身子。
几个小姐边笑着边露出羡慕的目光看着桃儿。纤纤说,郝老板哪次也请我们去开开洋荤吃个大餐呀?郝老板说那得看你桃姐的意思啊!
王玉像赶小鸟儿似的朝纤纤们一挥手说,进去,进去,有本事跟桃姐一样。我还巴不得你们个个都找一个相好的,天天来带你们出去吃饭,回到我这儿来唱歌消费。
这一次进餐,与以往不同的是,郝老板的两个手下,已经笑嘻嘻她把桃儿喊嫂子了。桃儿没有答应,脸颊有点发烫,老郝油光黑亮的脸上绽开一丝浅笑。他给桃儿撕开一次性的碗筷,然后用开水帮她烫一烫。两个人中有一个出去点菜,又有一个去洗手间,那偌大的房间就剩下了郝监利和桃儿两个人。他盯着桃儿看着,伸手摸一摸她的头发,急慌慌地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说本来你一回来我就该过来的,可是这几天她……我老婆断了药了,浑身难受,脾气也不好,连着几天下午都被她电话打回去了。
郝监利曾经告诉过他,他的妻子病了有三年多了,需要常年吃药。桃儿嗔笑道,那还不是给你宠的呀!
郝监利无可奈何地摇摆头说,我也没办法,有时候有事确实回不去,或者是回去迟了,她又哭又闹。前几天他突然要我开车带她到处去看一看,说我开的还不很熟练,车多人多或者是遇到什么特殊情况,还不能很好地去处理,你猜她怎么说?要死我们就一起死!桃儿听了回答道,你老婆真的是很爱你哟,郝监利就从桌子上拿一双洗好的筷子,假装朝桃子头上敲下去。
桃儿曾经听老刘说过,他老婆得的是先天性的肌肉无力症,每天都得吃药维持生命。不吃药的话,连拿双筷子都拿不稳,拎个毛巾都拧不干,走着走着说不定就会倒下去,老郝给她花了不少钱。
桃儿也曾经把老郝和刘伟岸做了对比,在感情上,老郝比刘伟岸更勇敢,更大方。他不想把他和桃儿的关系掖着藏着,虽然他们并没有发展到那一步,但他时时处处表现出对桃儿的呵护和爱慕。而伟岸在两年多的交往中,一方面偷偷的享受着身心上的鱼水交融,一方面极力地掩饰回避,生怕人们看出了端倪,影响了他的家庭和前途。
可在桃儿心里,老郝怎么能跟伟岸比呢?伟岸又一个非常优秀出众的男人,他像雨后的太阳一样清新炽热,让所有的人凝望着它期盼着它,它的光辉足以照耀温暖桃儿身体里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汗毛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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