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爱人

消失的爱人

              若心之所向，可通古往今。

在国境以北，素有“极寒之地”之称的漠河，有一趟中国漠河开往北俄罗斯的D000号列车，据老人们说，若心之所向，可通古，可往今。

1

漠河站。

身穿孝服的迦南站在月台上，冷风把她无处安放的手吹得皲裂，她没带任何行李，只在随身的口袋里装了一张相片。那是祖母和祖父的唯一一张相片，相片中两人十指紧扣，祖母穿着湖蓝色乔其纱面料的衣裙，是祖母生前最爱的料子，祖父一身军装，颔首低眉。

迦南想起祖母临终前的情景，顿时泪水盈盈。

“囡囡，只有那趟列车，能让我再见到他。”

“我如何见到他？”

“这张照片，是你见他的信物，答应我，你要好好保管。”

“我答应你。”

“见到他，当你知道一切，记得别哭，也别留下。”

“好，一定。”

祖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随即道：“罢了，我要你这承诺做何用。”

列车缓缓驶出车站，迦南身靠车窗，看着“漠河站”的金属站牌渐渐地浓缩成一个模糊的点。

2

北俄罗斯站。

薄荷注意这个男人已经很久。男人身姿挺拔，看样子像是受过传统军队教育的退伍老兵。一身黑漆漆的军装似乎与现代风格装修的新北站格格不入。

“嘿，大叔，我没钱买可乐了，能借我点钱吗？”

男人默不作声，将薄荷打量一番，从口袋里掏出几枚亮闪闪的硬币。

薄荷小跑到零售店，买了瓶冰镇汽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大叔？我喝汽水的样子很好看吗？”

男人微微颔首，悄然挪开了目光。

“你在这等人？”

“是。”

“在新北站等人？这可够冷的。”

男人沉思良久，缓缓说：“这世上，远有比这更冷的东西。”

3.

窗外都是皑皑风雪，迦南眯了眯眼睛。她想起儿时，也是这样的糟糕天气，她偷溜到那座废弃的双子大厦。

双子大厦二十二楼。

这层楼曾经是大厦的中心游乐场。迦南小小的身子穿梭在破旧的老虎机，娃娃机中，她手机拿着从垃圾桶里捡的易拉罐，气定神闲的把玩着。

“这种甜东西，果然只有双子大厦的人才喝得起。”迦南默默地想。

恍然间，她听见些许金属摩擦的声响，像是电梯运作的声音。

怎么可能？大厦不是已经废弃很久？会是谁呢？会…是人吗？

拿着易拉罐的小人儿慢慢转过身，电梯巨大的玻璃门就在面前，电梯真的升上来了。

门内，铁面的身着军装的男人正用枪死死地抵着另一个人的太阳穴。那是个女人，或者说，是个女兵。

电梯只在二十二楼停三秒，但是迦南看见了。

女兵的脸上仿佛写着大义凛然的决绝，没有丝毫慌乱。倒是那个持枪的军官，似乎注意到二十二楼的迦南，目光投向她，略略迟疑。

双子大厦只有二十三楼。

迦南在等，至于等什么，她也不知道。

电梯门开了！

男人按住了电梯门按钮，在它即将离开二十二楼的最后一刻，他按住了按钮。

女兵被狠狠地推出电梯门，摔倒在地上。

耳边只有女兵的重重喘息声，不知道又等了多久，一声枪响，迦南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双子大厦再没有传出一丝声音，迦南看到有新鲜血液顺着电梯的玻璃门流下来，浑身战栗。

“啊”

这是迦南二十二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4.

薄荷想方设法让这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的男人开口说话。这里实在太冷了，刚才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又不得不借钱买了可乐，实在是自作孽。

“军人的话，会喜欢听些什么故事呢？”

薄荷心里想着，已经有了主意。

“大叔，听没听过十年前双子大厦红色事件。”

男人愣了愣，并没说话。

薄荷见他并没表现什么，便自顾自地说起来。

“十年前驻扎北俄的ASa军团与另一支军团的关系破裂，据说是有叛徒在中间滋事，所以ASa高层便命令在废弃的双子大厦顶楼处理叛徒，执行枪决。”

“ASa当年可是如狼似虎。”男人掏出烟，缓缓点上。

“听说当年被ASa军团处理的叛徒，有上千名，双子大厦一夕之间血流成河。”

“叛国当诛。”

“好吧大叔，扯远了。不要这样一本正经的教育我。”

薄荷悻悻道：“战争滋生情爱与浪漫传奇。我可是知道，这么多的战俘与叛徒中，无一幸免于冰冷的器械，除了一个人。”

“哦？”

“一个年轻的女兵。听说她在二十二楼的一直等到她们的救援队伍。我在想，既然ASa军团不会放过一个人，那为什么不去找她，然后，把她也结果了。”

“你很了解ASa？”

“我爸爸，是ASa一名退伍老兵。”

“听说过ASa的军人誓约吗？”

“没有。是什么誓约？保家卫国之类？”

“誓约第二十三条，以命换命。”

5.

迦南终于到达了新北站。

“你好。”她对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打招呼，女孩很漂亮，应该很好说话。

“来了？”女孩很客气，好像早就认识她。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我想我知道。”女孩歪歪头，坏笑一把。

“你见过他？”迦南拿出相片，给女孩看。

“真不巧，我没见过。”女孩看了看相片中的男人，一身黑漆漆的军装，凛然而立。

“也对，是我太唐突了，刚到这里就打听，我再去别的地方问问看，谢谢你。”迦南搂了搂外套，准备离开。

“等等。”女孩叫住她。

“其实，有人拜托我把这个给你。”女孩从背后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牛皮纸袋。

“谁给我的？”迦南伸过手，往里面看了一眼，“天哪。”

一条湖蓝色乔其纱的裙子，是相片上祖母穿的那条。

6.

“你交代我的我都完成啦。”薄荷冲男人莞尔一笑。

“谢谢。”

“行啦，这是我一天中听到最多的话了。”

“她应该回到她的世界。”

“嗯。不过那条裙子什么意思，我看还挺好看的，很有年代感啊。”

“那本就是属于她的。”男人把烟蒂碾灭。

7.

三天后，新北站。

“你还在这里呀。”迦南又看到女孩。

“对呀，别人交代我的事还没办完呢，哎，业务繁忙。”

“这回，没什么要交给我的了吧？”迦南开玩笑道，上次那条裙子，她想自然是祖母的所有物，就自然要带回去。也许这边的人并不想见她，交给她裙子，想必也是有其道理。

“没了，没有了。”

“那我走了。”

迦南跳上即将发车的列车，女孩站在月台，静静地看着她。列车缓缓启动，迦南看见女孩在说着什么，眼中含满泪水。

直到列车开过一座座白茫茫的雪山，迦南才恍然，那个漂亮的，拿着一罐汽水的女孩子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听说过以命换命吗？”

俄罗斯刮起了暴风雪，天地一片茫然。

8.

薄荷在新北站懂得很多事情。

比如。

ASa残忍的以命换命，十年前的那一次也是ASa历史上唯一一次。

再比如。

听那个男人讲，她最爱的饮料是可乐汽水，最爱的裙子是湖蓝色的乔其纱裙。

你相信执念吗？

或者你相信执念能把人带回过去，用我的过去，看到你的未来，我的未来。再用今天的我，寻找到过去的你。每个阶段的我，都看见你，都在缅怀。

再或者。

相片是骗人的。就算你拿出那张白纸，我依然，知道。你的心里，那张相片上的你我那么甜蜜。因为，我就在你心里。

9.

电视正在播放新闻。

“新北站中段遭遇巨大暴风雪，D000列车惨遭事故，目前正在进行遗体搜寻，俄罗斯警方正通力合作处理这次事故遗留问题。”

迦南看着电视，画面切到因事故去世的死者名单，密密麻麻的文字，有中文名也有英文名。恍惚一瞥，她觉得那个名字很特别。

“薄荷。”她缓缓道。她应该再也不会去新北了。

外面的雪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