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楠、张晓东和黎峰是在一场心理咨询的沙龙活动上认识的,他们相约好一起自杀。
无数个夜晚被噩梦惊醒,郑楠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浮现出西西绝望的眼神和抽搐后变得僵硬的腿。
西西是郑楠养的一只棕色泰迪。两个月前,郑楠出差了一个星期,把西西托放在朋友家里,接回来后西西不知道为什么就养成了一些坏习惯,开始乱咬东西和随地小便。那段时间郑楠自己本身就过得非常不顺心,男朋友出轨分手,公司紧接着宣布破产,郑楠一下子变成了无业游民。为了养活自己和还车贷,郑楠不得不去重新面试工作。但当她在外面忙忙碌碌一整天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总会发现西西不是把自己的鞋架弄得一团乱并在鞋里尿尿,就是咬坏了沙发或茶几,这让她非常生气。
那天晚上,因为找工作一直不顺利,郑楠和几个朋友聚餐时喝多了些酒,疲惫又醉熏熏的她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西西正在她的床上撕咬着枕头,满床的羽毛,一片狼藉。兴许是喝多了酒,郑楠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她抄起放在椅子上的一个晾衣架,用另一只手一把从床上抓起西西,攥住它后脖颈上的皮,狠狠抽打起来,西西一边挣扎着一边发出惨痛的叫声,却让郑楠觉得更加厌恶了,她加大力气抽打着西西,内心竟然觉得很爽。直到晾衣架被打折了,郑楠才停下手来,而此时此刻的西西已经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郑楠拎着西西推开了房门,去到了门外走廊上。她从走廊往下看了看,下面是一片草地。
这是一个非常闷热的夜晚,连一丝风都没有,黑漆漆的夜空也看不到星星。郑楠站在走廊边上,缓缓将西西提起来,然后将手臂伸出走廊悬在空中。
松手,坠落,啪嗒。郑楠将西西从十六楼扔了下去。
突然,郑楠清醒过来,等她俯身往下看的时候,却发现楼底草地的路灯下,西西的一只腿抽搐了两下,就再也没有动过了,它的眼睛甚至都没有来得及闭上,直勾勾的望着郑楠,充满了绝望。
惊恐不已的郑楠赶紧跑回房间关上了房门,蜷缩在床角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开始放声痛哭。她在迷迷糊糊中睡过去却又被噩梦惊醒,一次又一次,每个晚上她都会被同样的噩梦惊醒。郑楠梦见自己将西西从楼上扔了下去,回到房间的时候,却发现满身是血的西西正站在沙发上冲自己摇尾巴,西西的脑袋的一边凹陷了,沙发上全是血渍,西西突然蹦上了床,并朝站在床边的郑楠一步一步走来。
“啊……”郑楠再一次被噩梦惊醒。
处在崩溃边缘的郑楠去咨询了心理医生,也买了安眠药,但是每天晚上仍旧会被噩梦惊醒,她开始掉头发,开始没有食欲,变得憔悴不堪。她向自己做心理咨询的好友寻求帮助,所以参加了这次心理咨询活动,并认识了张晓东和黎峰。
生活似乎总是不眷顾那么一些人,张晓东就是其中之一。从农村出来的他,中专毕业就到了这座大城市开出租车。他奋斗了十年,终于攒了钱在城市郊区买了房子,希望能有一个安居之所,却碰上了无良的开发商跑路,最后房子变成烂尾楼,钱打水漂了,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得到说法。
张晓东出生在单亲家庭,和母亲姐姐生活在一起,他中专的时候母亲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便是姐姐在照顾他,后来他出来打工了,姐姐也认识了姐夫,婚后姐姐姐夫移民去了国外,就再也没有联络过。
在偌大的城市中孤独地漂泊,张晓东总会感到无助和彷徨。小时候和同村的孩子打架被铁丝划破了脸,缝了好多针,所以到现在张晓东的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这让他感到非常不自信,也一直不太愿意与人过多交流。有的时候他会觉得活着好像并没有什么意义,死亡反倒让他有些憧憬。
兴许是机缘巧合,张晓东原本也没有打算参加这样一场心理咨询活动,只是因为把客人送到这边的时候,车子刚好出了故障,无聊的他在活动现场闲转,工作人员便询问他是否一起参加活动,因为提供免费午餐,他便一起参加了这场活动。
相比于张晓东悲戚的人生,黎峰的人生可谓一直是顺风顺水,不到三十的他接收了父亲转让的龙头企业股份,他不需要工作,就可以每天过得熠熠生辉。黎峰是这座城里有名的花花公子,只要他去哪个场子,基本上都是包场。他的人生就是一场又一场的嗨,和一批又一批主动送上门来的漂亮女孩。
但就在上个月,黎峰去医院取体检报告的时候,医生遗憾地告知他患上了艾滋病,他当场就被吓蒙了,难以置信的他又去了更权威的医院做复查,结果还是一样的。
糟糕,绝望!黎峰不敢告诉父母,也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恳求医生为他保守这个秘密,并给了医生一笔封口费。
从那天起,黎峰感觉自己的人生瞬间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一边偷偷服用阻断药物,一边在网上搜索和查询着关于艾滋病和艾滋病患者相关资料。知道得越多,他反倒变得愈加消极。他开始感觉自己的呼吸道变得越来越不舒服,感觉自己的皮肤时时刻刻都可能溃烂,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快要完蛋了。
渐渐,黎峰开始出现幻觉,他总会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恍惚中会看见地狱的魔鬼在招手。更让他羞愤怒的是,他的父母发现了这件事情,这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似乎就这样被公诸于众,黎峰只想回避和逃离他原本的生活。
他带着帽子和口罩,企图通过参加一场又一场的心理咨询活动来让自己情绪得以缓和,可每次参加完活动回到家里,他又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挣扎与痛苦,他突然想了结一切。
三个年轻人带着各自的无望、无奈或无助走到了一起,他们彼此之间仅仅通过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甚至不用去问对方都经历了些什么。
于是,他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在一个聊天群里,他们约定好一起自杀。
那是一个刮着北风的夜晚,暴风雨即将来临。黎峰偷偷从家里开了一辆车最普通的车,接上了郑楠和张晓东,按照计划开车往张晓东农村老家的方向驶去。张晓东告诉郑楠和黎峰,在他农村上老家那边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山的另一侧有一面悬崖,悬崖深不见底,下面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他们可以携手从悬崖跳下去。
风雨交加中,三人轮流开着夜车一路奔驰,直到清晨的太阳缓缓升起,伴随着金色的朝霞,他们才开到了张晓枫的老家所在地。
秋高气爽的日子,金黄成片的麦田。车开过一个村子的时候,村子里响起了一片犬吠,将在车上打盹的郑楠惊醒。
“对不起……”郑楠很绝望也很无奈,她为自己的错误行为感到懊悔,但是又没有办法再挽回一切。
前面就是我老家了,一会儿在我家先休息会儿,我给你们弄点吃的,吃饱再上路,毕竟爬山费劲。
说到吃,正在开车的黎峰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平常这个时间,家里的保姆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餐。
“你家的门怎么开着?”黎峰察觉到了不对,疑惑地问坐在副驾驶的张晓东。
张晓东也是一脸诧异。
车刚在家门口停稳,屋里面,一位熟悉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
“姐,你怎么回来了?”张晓东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惺忪的双眼。
“是晓东啊?你怎么也回来了!”张晓东的姐姐激动不已:“我这段时间一直打你的电话,但是你的电话已经停机了。你姐夫回来办点事情,我们想着顺便回老家来住一段时间,想问问你有没有空回来,这么多年没见你瘦了好多!”姐姐的眼眶已经红了,言语中带着哽咽。
“姐,我的错,我换了号码没有及时告诉你们,你也瘦了好多!”张晓锋也激动不已。
“我是前段时间做了个小手术,所以瘦了,现在已经恢复了。对了……他们是?”张晓东的姐姐注意到了张晓东身后的郑楠和黎峰。
“姐,跟您介绍一下,他们是我的朋友郑楠和黎峰。这是我姐姐,我们已经七八年没有见过面了!”张晓东难得地笑了。
大家互相打过招呼,在张晓东姐姐的招呼下,张晓东带着郑楠和黎峰进了屋。
“你姐夫出去了,中午不回来,你们坐会儿,我给你们做午饭!”张晓东的姐姐高兴地招呼着大家,这让张晓东又想起了小时候,每次家里来了客人,母亲也是这般高兴招呼着。即使很久没有回过老家了,那种熟悉的感觉仍旧还在,异常亲切。
下午的时候,在张晓东姐姐热情的邀请下,郑楠和黎峰又去逛了小镇的集市,一群人到了晚上才回到家里。晚餐的时候,张晓东的姐夫带了当地的白酒回来,招呼大家品尝。
深夜里,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的张晓东在群里给郑楠和黎峰发了消息:“伙伴们,对不起,我后悔了……”
过了会儿,郑楠先回复了。“没关系,能活着挺好的,和你姐姐好好叙叙旧吧,明天我跟黎峰一起上山,你告诉我们怎么开车过去就行,剩下时间的就留给我们自己吧。”
过了会儿,黎峰也回了一个笑脸以及“好的”。
翌日清晨。
“姐,郑楠和黎峰因为还有事情,就先开车回去了,我在家多住几天。”张晓东告诉姐姐。
“诶,好多年没有姐弟俩一起在家里聚聚了,明天我们去妈妈的墓地给她烧点纸钱吧。”姐姐欣慰地笑了。
张晓东点了点头。
告别了张晓东,郑楠和黎峰两人驾车车往山那边驶去。
沿着盘山公路一直往上开,清晨山间云雾缭绕,空气清新,打开车窗感受着迎面徐徐吹来的微风,郑楠觉得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过。
“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郑楠看着黎峰,深沉的叹了一口气。
听完郑楠的故事,黎峰沉默了片刻。“可能我的故事比你的故事更吓人,它一度让我感到羞耻和绝望,甚至难以启齿。”黎峰也叹了口气。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我们是要一起赴死的人,还有什么不能讲呢。”黎峰一边开车,一边道出自己的故事。
郑楠看着黎峰俊俏的侧脸,听着黎峰的故事,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车到了山顶的空地就不能再往上开了,前边往上铁栅栏封锁的道路尽头就是悬崖,栅栏前有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牌,上面写着:“悬崖危险,请勿翻越”。
保安亭似乎无人值守,郑楠和黎峰从另一侧翻过栅栏进入了悬崖区,俩人一起往顶峰的悬崖尽头爬去。
“你准备好了吗?”到了悬崖边上,黎峰问郑楠。
“嗯!”郑楠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悬崖,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牵住我的手,我数到三,我们就一起闭眼往下跳。”黎峰伸出手示意郑楠握住自己的手。
“等一下!”郑楠突然转身抱住了黎峰,踮起脚尖开始用自己的嘴唇触碰黎峰干裂的唇。
黎峰吃惊地推开郑楠:“你疯了?”
“我没疯,既然都要一起去死了,那也不在乎这最后一场风花雪月了!”郑楠再次扑向黎峰,将黎峰扑在草地上。
不知不觉已经烈日当头。
黎峰喘着粗气将衣服穿上,又将坐在地上的郑楠扶起。
两人手牵手望着悬崖。
“那咱们还跳吗?”黎峰问道。
“不然还能怎样呢?”郑楠苦笑着答道。
两个月后,一支山间探险队在悬崖下面的溪谷里发现了两具腐烂的尸体,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静静地躺在溪谷里,没人知道他们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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