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忙完年底，冲子得闲休了几天假，离开车水马龙的大城市，回到了乡下老家探望奶奶。

冲子的爷爷在两年前撒手人寰，奶奶没有随冲子父母去城市生活，而是选择留在了乡下。奶奶独自一人守着那幢青瓦土砖砌成的老屋，她说老屋还在，爷爷就还在。

其实冲子的父母前几年就挨着老屋盖好了新屋，让两位老人搬到新屋里住，但是爷爷奶奶执拗地守着自己的老屋，不想搬动，直到冲子的爷爷去世以后，在家里人的反复劝说下，奶奶才搬进新屋。

尽管如此，奶奶每天大多数时间都在老屋活动，只是晚上在新屋下榻。

回老家那天，天阴沉沉的，下着暴雨，还闪着雷。老屋的侧门开着，冲子知道奶奶又在老屋里头。跨过门槛，进了老屋，借着屋里昏黄的钨丝灯光，冲子循声往里屋走去。

啪嗒，一滴偌大的雨珠子砸落到地上的铜盆里，发出清脆响亮的撞击声。冲子抬头去看，原来屋顶的瓦片松了，防水布也腐了，下雨天便开始漏雨，想必铜盆是奶奶放在下面接雨水用的。

里屋，依稀能听到老者蹒跚的步履声。“奶奶！”担心突然出现惊吓到奶奶，冲子放慢脚步，唤了一声。

里屋没有回应。

“奶奶？奶奶……”冲子又喊了几声，直到走到里屋门口，才发现那个熟悉的老妪，正佝偻着矮小的身躯，在地上摆着盆子。

里屋地上放了四五个盆子和桶，此起彼伏的落雨声，在阴暗而狭隘的屋内回荡，听来不禁觉得凄凉。

“奶奶！”冲子又喊了一声，眼前的一幕让他的心揪得生疼。

奶奶这才发现有人到家里了，她迟疑了片刻，缓缓抬起头看向门口。“冲子？你回来了啊……老屋又漏雨了，我拿盆来接，怕屋里进水，淋到你爷爷。”看到冲子，奶奶颤抖地放下手中的盆，边说着边难受得哭了起来。

“奶奶……”冲子有些哽咽，他扶着奶奶，撑着伞将她带到了新屋。

“不是跟您说了嘛，下雨天就在新屋里，别去老屋，不安全。”冲子搬来靠墙放着的一把折叠椅，扶着奶奶坐下。“说是这么说，那老屋是我和你爷爷生活那么多年的家，我放不下……”奶奶坐下抚了抚起皱的裤腿，平静下来，轻声喃喃。

唉，这两年大家在外面打拼，奶奶独自一人留在乡下，她该是多么孤独？想到这里，再看看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古稀老人，冲子难受得说不上话来。

大雨来势汹汹，走得也快，到了第二天，除了天气变得更冷，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清早，冲子陪着奶奶步行去不远的市集买菜。太阳出来了，奶奶的精神似乎不错，连耳背都好了不少，祖孙俩沿着那条熟悉的小道，边走边闲聊着。

冲子是爷爷奶奶带着长大的，尽管上了高中便去了城里，但是在农村生活的点点滴滴，仍旧历历在目。还记得小时候，有支气管炎的冲子经常在夜里犯病，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奶奶便半夜打着手电筒，牵着冲子的小手，沿着这条小道，带他去对面的张医生家看病。

乡村夜行对孩子来说，往往是可怕的事情，毕竟农村总流传着各种夜鬼的故事。每次夜里出门，奶奶总会抓紧冲子的手，小声说一句：“跟紧奶奶，看着前头的路，不要回头就不会害怕！”每次夜里吊完药水，从医生家里回去，都到凌晨两三点了。到老屋门口，奶奶就会跟冲子说：“你呸两声，妖魔鬼怪就都被赶走了，我们再进屋！”

“呸……”“呸呸呸……”祖孙俩都笑了。

“冲子，你在大城市工作怎么样啊？”走了一会儿，奶奶突然问起冲子。

“奶奶，您就放心吧，我挺好的！”冲子回应道。

“那就好，年轻人哪，一定不要急躁，遇到事要乐观，奶奶老了，以后就靠你咯！”一阵风吹过来，奶奶缓缓伸手束了束衣领。

“我会努力的！”冲子笑了笑。

“对了，我跟你爸说了，让他过年回来把老屋翻修一下，老屋是你爷爷的心血，别让它倒了。”奶奶又想起了老屋。

冲子的爸妈长年在外工作，家里新屋落成后，已经没有装修老屋的意愿了，说到这里，我冲子不知要如何回应奶奶。

“咳咳……冲子，你以后有钱了，帮奶奶把老屋修一修吧。”奶奶又语重心长说了一句，似乎她知道什么。

“好……”冲子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买菜回来，奶奶在老屋厨房里进进出出，说要给冲子做好吃的。

奶奶早年的时候还是挺能干的，烧得了一桌好菜，冲子最爱的便是奶奶做的腊鱼和粉蒸鸭。后来，奶奶年龄大了，做菜口味大不如从前，但她依旧很爱进厨房。

奶奶还是喜欢用老屋的土灶烧柴做菜，还是喜欢那口沉重的大铁锅，还是喜欢厅屋那张爷爷做的已经非常陈旧的木桌。

奶奶做了好几道菜，都是冲子爱吃的，有腊肉，还有粉蒸鸭，闻着那熟悉的味道，冲子觉得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老家伙，孙子回来了，吃饭吧！”奶奶拿出了三副碗筷，就好像爷爷还活着，日子还像从前一样。

“冲子，你快尝尝，奶奶做菜还行不行？”奶奶笑着将碗筷递给冲子，她的笑容慈祥和蔼。“好！”冲子接过碗筷，鼻头一酸，不由自主别过头去，趁奶奶没注意，擦了擦眼角的泪。

“还有个青菜，是你最喜欢的萝卜叶，你坐着，奶奶去端出来！”奶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转身往厨房走去。

半晌，冲子不见奶奶出来，也听不见厨房里有任何动静。

“奶奶？”冲子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赶紧起身跑进厨房，却发现厨房里空无一人，只有那碗放在灶台上萝卜叶，正冒着热腾腾的气。

“奶奶？奶奶！”冲子在老屋新屋找了个遍，都没有看到奶奶的身影，他着急地站在老屋外面，不知所措。

“冲子……”耳畔响起了熟悉的呼唤声。是奶奶的声音！

“奶奶——”

冲子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一缕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冲子脸上，温暖却又有些刺眼，冲子下意识地用手去挡住了那道阳光。

“原来是梦啊……”冲子环顾了静悄悄的房间四周，叹了口气，的确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早在爷爷走后的一年，奶奶便跟着离开了，弥留之际她念念不忘的，除了孩子们，便是老屋。冲子还记得那天，父亲连夜打电话请人过来，将老屋的青瓦和防水布都换成了新的，希望奶奶临走之前能少一些遗憾。

老屋不漏雨了，可奶奶也回不来了。

马上要到春节，冲子和父母准备回到老家去，将老屋重新翻新。

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