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味的月饼

还记得第一次吃水果味的月饼，是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草莓味的。

小的时候一直跟爷爷奶奶生活在湖南乡下的老家，家里不算富裕，父母除了过年会回来，其他时间都在广东打工。爷爷奶奶都是地道的农民，每天忙于农事，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出生于新中国成立以前，是经历过苦难的一代人，养成了质朴和节约的生活习惯，掉在桌上的米饭粒会要求我们捡起来吃掉，有时候夏天菜放久变味了，也不舍得倒掉，又重新放回锅里加点料酒去去味继续端上桌。

每年快到中秋节，爷爷就会去镇上赶圩买月饼回来，那个时候只知道月饼跟粽子一样，是到了某个特定节日才能吃到的食物，所以每年对中秋节都有着特别的期待。那时镇上卖的月饼，都是广式月饼，印着花纹泛着油光的饼皮，略带软糯的口感，每次从奶奶手里拿到一个月饼，我和弟弟都会格外开心，从月饼上掰下一小块细细品尝，舍不得一次吃掉一整个。那时我还不知道月饼有很多种品类，每个地方的月饼还都不一样，只知道月饼有几种不同口味，我最喜欢的是莲蓉蛋黄，其次是豆沙味。

直到那年中秋前的周末，爷爷带我赶圩买月饼，我才知道原来月饼还能做成水果味的。

小时候镇上赶圩，总是异常热闹。狭隘的马路和辅道两旁都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摊贩，卖包子的小哥，卖鲫鱼的阿婆，卖秋裤的大婶，琳琅满目的小商品，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时值中秋，卖月饼的店铺早已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围住，我像只泥鳅一样好奇地挤进人群中，寻思着今年的月饼是不是会和去年不一样。

那是我第一次挑选月饼，原来月饼的种类，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多。爷爷和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拿起袋子，去装豆沙和蛋黄莲蓉的月饼，而我却被一旁包装精致上面写着“草莓味”的月饼所吸引，不由自主地拿着它仔细端详起来。草莓味的月饼，应该很好吃吧？我打量着它，它的外表和其他的月饼并无不同，但是却深深吸引着我。我问爷爷能不能买点草莓味的月饼，爷爷一怔，然后告诉我草莓味的月饼看起来很奇怪，从来没有吃过，然后摇了摇头。但是我的确很想品尝，在我的央求下，爷爷答应只买一个草莓味的月饼给我，我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记得那时候一般的豆沙或蛋黄莲蓉月饼，价格是四块到五块，而草莓味的月饼是六块。

回到家里，我便迫不及待地撕开了它的包装，用手掰下一小块品尝起来。

好难吃！这是当时入口的第一感觉，它的饼皮下面包裹着一团玫红色凝固的浆状物，又甜又腻，虽然透着一丝水果的芳香，但是我的确没有兴趣再吃第二口。我嫌弃地用包装袋将它装了起来，塞在了枕头下面。

那年小学改革，说是为了培养学生的自立能力，要求五、六年级的学生在学校住宿。我的家步行到学校大概十五分钟的路程，虽然都是泥泞小路，中间还隔着农田和池塘，但是风里来雨里去地上了几年小学，每天跟小伙伴一起出发上学，一起放学回家，早已成为我的生活习惯。

学校要求大家在中秋节前将被褥和生活用品搬到学校新腾出来的宿舍里，开始住校。其实所谓新腾出来的宿舍，就是原来的一间空教室，清空之后里面摆满了上下铺的架子床，两人一张床，五年级和六年级的男生都住在这个“宿舍”里面。

住校的第一个晚上，晚自习下课后，男生们便一窝蜂地冲进宿舍，第一次住校，大家难免有些好奇，几个活泼的男孩亢奋地在宿舍的床上打打闹闹。毕竟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大家也没有那么讲究卫生，有些人去楼下的水龙头提水洗脚，有些则脱了鞋子就跑到床上去了，一时半会，整个宿舍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闻着让人头昏脑涨。

我默默地坐在床边，看着大家嬉笑打闹，直到熄灯后查寝老师呵斥大家安静下来，我才躺下。

窗户的玻璃碎了半块，圆圆的月亮挂在空中，黑夜似乎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黑暗，但寂静却和往常一样。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久久无法入眠。

我想回家，我不想住校！我内心开始挣扎，宿舍的门没有锁住，随时可以出去，学校的侧门破了一个洞，我可以钻过去，然后穿过田野，走回家去。但是外面那么安静，一想到会路过那个深邃的大池塘，夜晚波影摇曳，极为惊悚，我又开始有点畏缩。

怕影响舍友休息，我不敢翻来覆去，但到了大半夜，我还是没有睡着。最终，对回家的渴望战胜了对夜的恐惧，我蹑手蹑脚溜出了学校，打开随身带的小手电筒，往家的方向走去。

依稀记得那晚的月儿很圆，繁星密布，照亮了归家夜路。

我迈着仓促的步伐，神色匆匆走在回家的路上，走了一会儿，内心的恐惧便不由自主开始作祟，我不得不提醒自己，不要左顾右盼，尤其不要回头看，只要一直往前走，就能够回到家里。或许是察觉到我的动静，猛地传来一阵凶恶的犬吠声，吓得我打了个哆嗦，关掉了手电筒。当我路过大池塘的时候，我开始担心会不会有水鬼突然跳出来把我拽下去，那种场景曾经做梦梦见过，我赶紧加快了步伐，慌慌张张往前走去。

平时需要十五分钟的路程，那晚我可能十分钟不到就走到了家门口。爷爷奶奶已经熄灯睡下了，我只能用力敲门搅扰他们的睡梦，我听到拖鞋的声音，那是奶奶蹒跚的步伐。“谁啊？”奶奶打开了大堂和屋外的灯，柔黄的灯光洒在我的肩上，分外温暖。“奶奶，是我！”我大声地回应到。

过了一会儿，奶奶才反应过来，赶紧打开了屋门。“你怎么跑回来了？”她一把握住我的手，担心地看着我问道：“你怎么不在学校住？有没有着凉？”

“奶奶，我住不惯……”我有点想哭鼻子，但是忍住了。

“唉，你这孩子！赶紧去睡觉吧，明早再去学校。”奶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疼地把我送回房间。

躺在自己的床上，我瞬间觉得格外舒服，晚上在学校胃口不好，也没怎么吃饭，想起来自己藏在枕头下的那个草莓味月饼，便拿了出来，尽管很嫌弃，还是把它吃得一干二净。

我发现，其实它也并不难吃，只是我已经习惯了蛋黄莲蓉和豆沙的口味并且喜欢这种口感。

那天以后，爷爷奶奶再也没有让我去住校，每天晚自习下课爷爷都会在学校门口接我回家，奶奶也会烧好洗澡水在家里等我，一直到我上初中。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孩子。

尽管多年以后，爷爷奶奶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而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走夜路，一个人回家，我也尝到了很多不同口味的月饼，但是我喜欢吃的仍旧是小时候爷爷奶奶买的那种蛋黄莲蓉和豆沙月饼。

又快到中秋节，以前那种对节日的期待少了很多，而思念却多了很多。

彼时月盈，此时月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