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白鸥
芳子长得就如同吴宇森拍摄的新版《追捕》里女警官里香一般：短发、干练、要强，脸上常挂着自信的微笑。
芳子父亲成烈和大伯是亲兄弟，祖父因有肺疾，常年卧床不起，因此造成了贫寒的家境。大伯早年留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获得了法学硕士学位。现在是当地法院的一名法官，也是当地教区的教父。当年大伯去美国留学后，成烈便主动从高中辍学（以他的中等偏上的成绩，其实满可以上个一般的国内大学的），一来为家里节省开支，二来可以出去挣钱支撑家庭并支助大伯学习。
成烈什么都干，泥瓦匠，码头搬运工……他早早地就结婚了，可是，天不遂人愿，有一天在杨浦江码头上搬运货物时，突然猝死。芳子还记得父亲去世的前一天，母亲和他大吵了一架。关于起因，芳子模模糊糊的记得和大伯有关。母亲强烈反对再继续资助大伯了，而爸爸却不同意，说勤工俭学影响学业。
父亲走后，留下芳子和她母亲，生活太艰难了。后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母亲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不辞而别，留下了一封信给大伯，大意是说自己无法忍受这种生活了，让大伯和婆婆以后多照顾照顾芳子。那天晚上，找不到妈妈的6岁的芳子哭了整整一夜。
后来，在大伯的指导和鼓励下，要强的芳子努力学习，每次考试都是第一。每当看到大伯的笑容时她就无比的开心，而当她考不好时大伯那阴沉的表情则让她恐惧。于是她严格要求自己，终于得以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也从那年起，她把自己的名字“杜平花”改成了一个新名字——杜芳子。
芳子学成回国后新交了一个男朋友，叫孝易，是一个出色的基金经理。两人如胶似漆，很快便进入了热恋状态。前两天，他俩一起来见了大伯和大婶，但表现的很傲慢。然而，世事难料，他因为给别人泄露股市内幕信息而被侦查，不久，即被逮捕。芳子恨自己瞎了眼，认识这样一个小人，她把自己反锁在公司单身宿舍里，哭了整整一天。
感恩节很快就到了，大伯多次催促芳子把男友带回来一起共进晚餐，芳子只好推脱说他忙，没有时间。以前小时候过感恩节总是芳子最快乐的时候。因为，在饭桌上大伯总会问他们一些国学问题。这听起来很新鲜吧！一位留学美国的硕士，一个服膺基督教的教父，却会对本国的老文化念念不忘。每次回答问题，芳子都又快又精准，而两个小堂弟平康和平安每次都支支吾吾的，看着大伯笑的合不拢嘴。每当这时，芳子都能感到无比的兴奋。大伯曾经有一次说他自己是东晋的谢安，而芳子则是谢道韫。那时她还小，却偷偷从大伯的书架上找到许多关于谢道韫的书猛读起来。所以直到现在，《世说新语》仍是芳子最喜爱看的书。感恩节总是快乐的。
这次回家聚餐，大伯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做考官出题。他们都默默地吃着，气氛颇显得冷清和沉闷。
“我让孝易哥哥给我带的书啥时候给我啊？”15岁的平康突然没轻没重地说。
芳子突然感觉很窘，只好敷衍说:“买了，下次我再回家时给你带回来”。
这时，大伯突然埋怨说:“人家那是做大生意的人，高贵的很，哪有时间记得给你这小毛孩子买的东西啊”。
芳子突然放下餐叉，表情严肃的说:“大伯，他确实很忙的”。
大伯忽然正色说:“芳子，我不求你找多么有钱的对象，但人品要正，要有爱心，要懂得尊重人，我是很反感目空一切的所谓“商界精英”的！”
这几句话似乎戳到了芳子的痛处。芳子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再也忍不住了。她起身说自己吃饱了，回到了自己房间，一个人到床上蒙头闷哭起来。大伯表情沉重，似乎是很伤心，或许是后悔？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和芳子闹过不愉快。于是他放下了手中的叉子，再也没有举起来。他示意大婶去房里看看她，大婶去了……
芳子擦干了泪，离开了家，独自一个人走在杨浦江大桥上。在茫茫夜色中，无数车流往来星驰，闹市中也不时传来吃烧烤的人们的叫嚷，远离的货轮也发出沉闷的汽笛声。面对着黑洞洞的江水，芳子感到了极度的压抑、孤独和绝望。
她不由自主的向桥边走去。她想，就这样投身拥抱在茫茫江水中不也挺好嘛，可以永远没有怀念，没有忧伤，没有希冀也没有绝望。忽然，她眼前好像浮现出了几千只鸽子，她自身也仿佛漂浮在了半空中。鸽子飞过之后，是几千万片的天鹅绒飘来，她在上面安详的睡着，她看到了日思夜想的父亲在给她摇着拨浪鼓，她又看到了富士山壮观的日出……她感到了一阵快意，从桥边退了回来，心里不知为何好像充满了幸福。
第二天，芳子约大伯一起去杨浦江码头看落日。“残阳如血”，整个黄昏和天空似乎增添了一些凄凉的气氛，二人站立在码头上，久久不语。过了一会儿，大伯揽着芳子的肩叹道:“夕阳好美啊！要是人不变老、不死去，该多好啊！”这时，芳子突然落下了伤心的眼泪，一把抱住大伯，两人相视无言，但他们的两眼却都是湿润的。过了片刻，芳子忽然激动地说“爸爸，我爱你”……
【完】
后记：
我素爱短篇小说，盖其于写者与阅者而言，费时不多，获益不少。若可传神，何必未委之以漫语；苟能达意，自不附会于长篇。我以为长篇小说似歌行、似排律，中篇小说似律诗，则短篇小说似绝句，而微型小说则绝句中五绝也！留白于外，言有尽而意无穷，则短小说之精义也！吾言当否，诸君可以试验之！
此篇小说，吾得之于梦境，草之于中宵。吾至此方知非但梦中可得诗，亦可得小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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