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虚的眼里,自己是个作家,老婆是个俗人。想想当初不知怎么看上了她,还下死劲地追了半年多,简直不可思议。
老虚是笔名,很少人知道他是老虚,这一点,他心里隐隐地觉得有点遗憾,认识他的人很多,都叫他陈老师。
陈老师在镇上中学教语文,平时在小报刊上公众号上发发豆腐块,也有作协的证,在他生长的这块土地上,也算是出人头地的,写文章的时候,他有时候写到母亲为他感到自豪。
他很小的时候父亲生病死了,母亲把他和两个姐姐养大,还扶持他读了书,吃尽了苦头,他的豆腐块不少是献给母亲的,一部分是给想象中的父亲和这块他生长的土地。
如今母亲老了病了,躺在床上已经几年,这是他烦恼痛苦的事情,也是写作的素材来源之一。
下班到家,老虚把车子停放好,到母亲床前坐下,握住母亲伸过来的手,问母亲身上可有什么不舒服,中午吃了什么,可要喝水。他觉得母亲喜欢他的嘘寒问暖,他常常能做的也只有这个。
母亲的头发稀稀疏疏地浮着,看得见不平的头骨和骨缝,他心里难过了一下。他握着母亲的手,手瘦瘦的,指骨像以前母亲用来绕线的线轴子一样,中间细两头粗。
母亲咕嘟着嘴,看着他摇头。
“小玉又惹你生气了?”
“我下午要喝水,喊了几次都听不见,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他摸摸母亲的手,算作安抚,每天,母亲都会有几句怨言,水热了饭凉了,东西放重了说话语气不好,她睡觉的时候,小玉在外面砰砰剁菜。
“呐,你听听!”
小玉在外面喊路过的邻居:“二嫂,你是去岭上吗?帮我带瓶酱油,我下午忘了。”
母亲接着说中午的菜就少了酱油,豆腐烧肉白白的看着就不想吃,她做事太马虎,不上班,在家这一点事还马虎。
小玉噔噔噔走了进来,把一抱衣服丢在老虚旁边:“你有空就折一下,都是妈妈的。”一阵风还带着阳光的气味扑在老虚脸上,她又噔噔噔出去了。
他母亲生气地翻了一下眼睛,老虚叹口气。
“咦,陈冬哥来了,快,屋里坐,他在你大妈屋里。”
老虚立马起身迎出去了,陈冬是他堂哥,是他眼里不俗气的人,县医院的医生,他去县里参加活动,堂哥见了喊他老虚,他心里实实在在地欢喜。
小玉已经陪着陈冬进来了:“你们坐,我去倒水来。”
陈冬走到大妈床边,大妈伸手摇晃着,他握住拉了拉,撩起被子,看看大妈的背,抬抬大妈的腿,点头说还不错。
小玉倒茶来了,陈冬上前接住了:“嫂夫人辛苦了,大妈躺了几年肌肉没有萎缩也没有褥疮,都是嫂夫人的功劳。”
小玉笑笑说老太太自己福分好。
老虚看小玉,她已经摘了围裙,头发也服帖了,手里正在飞快地削着一个香瓜,对陈冬说是自己种的,喜欢的话明天走的时候摘几个带着。
陈冬轻轻碰碰老虚,朝小玉说谢谢。
陈冬走的时候,老虚送了出来,陈冬说,老虚你那好笔头应该写写你夫人,你那个她,全是你的幻想。
老虚笑笑,心想还夫人呢她就俗人一个。没写她是给她留着面子,她也不看书,幸亏不看书。
老虚的另一部分文字,献给了心中的她,她是他高中同班同学,曾坐在他前面。她进座位前往后拖椅子,椅子碰着他的桌子,他抬头,她嫣然一笑,他就觉得心里亮了暖了。她很快坐下,伸手捋一下辫梢,一放手,那辫子就扫过他的书,轻柔的飒飒声。
没有后来,她去了远方。他回家教书,遇见了小玉,记得那时候小玉漂亮苗条,但是没有正式工作,母亲很不高兴。
结婚生子然后母亲生病,小玉就没有上班了,渐渐地,小玉有点臃肿邋遢了,动作却像风一样快,声音像喇叭一样高。他成了老虚,老虚在文字世界里,他和她隔着一层模糊的纸。
晚上,他铺开稿纸,写她?没什么可写的,想起以前的相册,以前那些青春萌动的时光可以给他灵感。
书柜和抽屉都是整整齐齐的,没有相册,自己这边的床头柜里也没有。老虚转到小玉那边床头柜,一个个抽屉看,打开最后一个抽屉,他发现了两本书:《简爱》《安娜卡列尼娜》。
书扉页是老虚的字:赠予我爱的玉。书页蓬松发黄,里面有许多小麻点和铅笔划线,还有一张过塑的合影。
老虚看着他和小玉恋爱时候的合影,不禁笑了,那时候他很青涩,唇上毛茸茸的。
彼时的小玉在街上门市上班,气质纯净、娴静,像是古典文学书里走出来的女孩子。
他叹口气。
再看看,下面还有一个硬皮笔记本,她写什么?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个熟悉的小豆腐块剪纸,是自己的作品。他有点心慌,里面有关于另一个她的文章,而小玉,他写母亲的时候偶尔带着她,也是母亲嘴里的怨言。
“哎,你乱翻什么。”小玉一阵风地过来了劈手夺了书和本子,拍拍压压放进抽屉里关上。
两个人的脸都有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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