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亲

1

“在你眼里，父亲是个刚毅的男人，不惧流血疼痛，无畏苦痛折磨；在你脆弱不堪的时候，是他向你展开了坚实的臂膀。”

夏日的午后，窗外知了声声，空气潮湿闷热，木艮的心情也免不了躁动一番，经历了背水一战的高考，等待成绩的日子更是焦灼难熬，手机铃声此时很应景地响起，木艮一把抓过手机，快速地按下了接听键。一个浑厚的男声在听筒中响起。

“请问您近期有收到中国邮政投寄的快件吗？”

“目前没有。”

“是这样的，我们这里有一笔您的助学基金，请您将银行卡号告知，届时我们会将这一笔钱汇入您的账户。”

尽管男子一再强调“必须是父母名下的银行帐号”，然而木艮当时脑海里只有学费这一燃眉之急即将解决的喜悦，满心欢喜地给正在炎炎夏日下劳作的父亲打电话。那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啊！那些关于世情险恶的传言从来只发生在电视那个四方的世界里。他又如何想到这厄运也会降临在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呢？

父亲没有多问，爽快地给出了卡号。木艮迫不及待地回拨过去，意料之中的——听筒里一阵忙音。他焦躁不已，生怕这到嘴的鸭子飞了，狂按拨号键。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回拨几次后，终于有人接通。木艮兴高采烈地将他从父亲那得知的银行号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那个他完全不了解的人。之后又不顾家人的担忧，一意孤行地前往县城，给骗子送钱！当他按照骗子的要求，按下最后一个数字键后，这精心策划的骗局如那原本隐藏在云层的月亮，顷刻便显现出来。

那天父亲早早地下了班。摩托车行驶在无人行走的柏油马路上。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着，竭力避免提及这个残酷的事实。那晚，一向饭量很大的父亲只吃下半碗饭。你知道，父亲心里不好受，六千元对于一个贫苦家庭来说意味着塌掉了半边天。你突然发现，那个伟岸的男子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

一如当年左腿被被割伤后，父亲没有责怪一样。父亲用无言的爱为你在无遮拦的天空下撑起一片荫蔽。

2

“在你眼里，父亲是一个偏心的男人。你以为他只喜欢成绩好的姐姐；你将他所有关切话语视为束缚，当做枷锁，你迫切地想要挣脱。”

那天，木艮早早起了床，刚打开房门，凛冽的风就从过道里呼啸而过。木艮猛地一颤。外面滴水成冰，屋檐下还挂着一串串冰棱棱。这种天气一直持续到了傍晚。为了驱散由内而外的寒意，父亲架起了火锅，内里放入油豆腐、香菜、土豆等调料。一家人和和睦睦地坐在一起吃晚饭。父亲一个劲儿地帮姐姐夹菜。突然你拍桌而起，你大声诘问：“我就知道你比较喜欢对不对！你是不是后悔当初过继的是我，不是姐姐！”

“对！”

“我告诉你，你后悔也没有用！现在我才是你儿子，我才是！”你挥舞着拳头，叫嚣着向那个长年咳嗽却始终不去医治的男人示威。

气氛此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一场争吵在所难免。

父亲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他摆了摆手，说道：“刚吃完火锅，出了那么多汗，去洗个澡吧。”

木艮愣了愣，他没有料到这场风波会以如此平淡无奇的结局落下帷幕。

父亲再一次用他的理解和包容平息了这场蓄势待发的争吵。

3

“在你眼里，父亲是个木讷的男人，那扬起的结满暗黄老茧的手掌是他表达父爱的唯一方式；他将生活的重担默默扛起，却把对子女的牵挂深藏心中。”

那曾因少年懵懂，不谙世故给原本并不富裕的家庭带来雪上加霜的青春期疼痛，终将在时间的潮水中被慢慢抚平。即使过去多年，木艮仍记得那个秋天的清晨，父亲转过身去偷拭的眼泪。那样的场景一生无多，却如CD唱片，深深刻录进木艮的心坎。那时，木艮想——父亲必然是爱我的，那过去的伤痛父亲也终于全部接纳。

身体里流淌着与父亲相同的血液，木艮也承袭了父亲的隐忍与不善表达。在异地求学的日子里，父亲目送着他的背影一次又一次地消失在小径的尽头。而自己愈行愈远。他知道父母是等不起的，他亦知晓子欲养而亲不在是人世间最恒久的遗憾与悲痛。他知道，他却不知该如何表达他心中蕴藏的感激与爱。爱在心口难开。

在为数不多的回家的日子里，奶奶总会向木艮诉说父亲的小小抱怨与挂怀。父亲说：这小子很少会主动给我打电话，每次打电话就是管我要生活费！而木艮忍不住辩驳：有时候我是想和您多聊聊的呀！可是您每次都率先挂断电话～

其实木艮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父亲竟然当真了。再一次打电话回家时，却是在手机空号与家人失联后。那天木艮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后打电话给父亲报平安，讲述失联的原因以及当时的情况。因站在阳台上接电话的缘故，木艮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而电话那头的父亲言语中有掩饰不了的关切，他催促着木艮去看医生。毕竟独自在外求学，那些关怀与担忧也只能鞭长莫及。两人相互道了晚安后，听筒里是长久的沉默，木艮在等父亲挂电话，而父亲也在等木艮挂电话！

那一刻，木艮的心被震撼了：父亲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上，并且尽力去做到。他盼望子女能与他亲近，他用如此笨拙的方式爱着他的孩子！

4

“在你眼里，父亲是个强势的男人，他总是命令你做你不喜欢做的事情；他将他的愿景投注到你的身上。”

春日的天气像一个顽皮的孩子，白天还是暖阳高照，晴空万里；而此时却变换了脸色，乌云隐去了满眼星光，阶前雨声如注。

年近五十的父亲在一阵咳嗽声中，不得不按耐住蠢蠢欲动的自尊心，换上厚实的外套。而瘦高的木艮打娘胎里出来，体质就不好，很容易感冒。出于关心，父亲提议木艮去加件衣服，木艮却好像要炫耀青春沸腾的热血与充沛的精力似的，嬉笑着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又不冷。这时奶奶出来帮腔了：这是为你好啊！多加一件衣服又不会怎样。

正专注于电视剧情节的木艮不得不分神回答问题。当他回过神来，继续看电视时，电视节目已然结束。而父亲仍坚持要他添衣，奶奶则在一旁絮絮叨叨。

他全然不顾父亲的感受，也忘记了好不容易表达的感激与爱，对奶奶大吼道：“你干嘛这么啰嗦，害我错过了这么精彩的剧情！”

“啪-”一个巴掌落在了木艮的脸上。而父亲的手在发抖。

“你给我放尊重一点，她是我的母亲，你的奶奶！”

木艮明白他是触及了父亲的底线。那个隐忍不善表达的父亲啊，从来都是包容他的小小缺点。这一次是因为他对奶奶大吼大叫，父亲才怒不可遏，打了他一巴掌。木艮顿觉羞愧难当，他发誓以后要好好善待他的父母亲，让自己的内心也能少一些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