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那片江湖笑(1)

作者: 青铜杜鹃 | 来源:发表于2016-12-19 14:38 被阅读102次

仲春时节,杭州府郊。

春雨磨着性子,不急不缓下了整整十五个日夜。山间的土道被泡起层粘稠的泥浆水,一踩溅起一排泥花,一提又印落一串足印,待到踏踩一路的行队,步履匆匆消失在前方的雨雾中时,山道已是一片烂泞。

一双沾满泥秽的腿,不远不近尾随在行队的后方。它的步伐轻捷无声,可它的主人却好似烦躁难安,蹙起的眉目,在淅沥的雨声中越拧越紧。

雨雾的深处,城郊的白鹤林中,筑了座云荫庄,是江宁紫金山庄在此地的别院。半年前,山庄与杭州连华堂结为姻好,约将小姐柳孜妹嫁于连华堂侄少爷为妻,婚期便是今日。早于一月之前,山庄就送小姐与随人在此安顿。这许多日内,诸事打理安排已毕,只待静候佳期,成就姻缘。

本是良缘佳事,怎料天公却不作美,这淅沥春雨碍了行程,迎亲的队伍直到辰时才姗姗赶至。雨水浸透衣衫,汗水流过脸面,在这凉意未改的春晨里,说不出是冷是暖。

轿夫随从,鼓乐执事,还有抬箱提篮的伙计,都依序规矩立好。众人们虽一身的狼狈,但也依旧素正有礼。反倒是那正主新郎官,踱前踱后,显得格外焦躁。

静候不多久,前庭响起来一阵嘈杂,新郎官伸脖子往里一探,就见喜娘引路在前,丫鬟们拥着新娘于后,缓缓向他行来。

“夫人呦夫人,你可来了!”

新郎官早已不耐,雀歩迎上,一把捏住了新夫人的玉手。

----啪!

却被无情拍落。

“哎呦,蒲少爷,看把你高兴的!”喜娘拉过新郎官,急急圆场,“您啊,不着急,让奴家把新娘子扶上轿就好赶路,可别误了时辰。”

“诶,对对,可别误了时辰,误了时辰呵呵…”蒲少爷缩回手,咧嘴笑得憨傻。

喜娘服侍新娘入轿,招呼随嫁丫鬟伺立在旁,一行人等抬轿的抬轿,抬礼箱的抬礼箱,吹吹打打往城内行去。

林中云雾飘渺,寂静安宁,尖锐的喜乐声如利剪一般划开这片静域。

一双眼睛透过古木严密的枝桠,追逐着刺耳的乐声,久久默视。

直到那乐声褪去,重归的宁境中,这双眼睛才动了一动,踟蹰片刻后,也向着城中的方向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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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城中的大道旁,或站或立着三十来个人,皆是喜庆打扮,从一边的花轿礼箱看来,这应是支迎亲队伍,不知因了什么缘故,在此滞停。

喜装华扮的新郎官从地上扭滚爬起,粗粗喘了几口气,伸出油包似的手四下一指,“你,你,还有你!滚去把人给我找回来!”

主人脸色已露焦愠,随人们哪敢懈怠,忙各自择了方向,正要分头寻找,就被一把清脆声音打断了动作。

“喂!我说你们,要去哪呢?”

众人齐齐回头,瞧见个倩影款款行来,火红的衣裙微摇碎摆,艳比当空春日。

“路东是水塘上看着花鸭,路西是烂地里趴了黄狗,都无趣的很,没的玩呢!”

脆甜嗓音流泻,闲闲懒懒间带了一丝娇赖尾音,听的枯等漫久的众人心中似涌入一缕甘泉,受用至极。而那满面躁汗的新郎,更若被一通春雨灌浇,遍体舒畅,喜笑颜开了。

喜娘轻扯住蒲羚要扑过去的身体,笑嘻嘻的迎上去,“哎呦,我的大小姐您可回来了!这一去大会时间,新郎官啊可要把我这老婆子责怪死啦!”

新娘由她殷勤搀扶,走的更是妙柳扶风,“他为何要责怪于你?”

“还不是奴家做事不利,该要时刻跟在小姐身边伺候的。”

“是我要你不必跟随,那便不是你的错。”

“诶,是是。”

喜婆点头称着是,就觉手中一空。新娘将手臂从她掌中抽回,停下了步子不再行走。

“小姐怎的了?这番耽误了不少时候,我们得加速赶路才好呢。”

小姐却用力把头一摇,拒绝道:“我不要走了,不走了!”

“…小姐可是累着了?也是,这来来回回的。没事啊,让奴家背您过去,咱到轿上坐。”

可哪知小姐不依,将身子偏过,躲着她走开几步,以手捂面,就嘤嘤哀哀啜泣起来。

这一哭突然,众人全是一愣。她脸被喜帕遮去,瞧不见神色模样,但帕上颤动的流苏,抖动的肩头,都看得出确实哭的伤心。

紫金山庄如今虽不及以往名声显赫,但也曾盛名江湖,仍有余威。柳姊妹虽为滕家义女,但也是名副其实的千金,自然得罪不起。更何况这大喜之日,若出了差错,连华堂同要问罪。

喜娘便有些慌神,暗怪自己多言,急围着小姐连声劝哄。

另边的蒲少爷瞧见,也走过来问道:“夫人怎么了?夫人哭什么?”

哪晓得柳小姐听是他靠近,把脚一跺,背了身去,哭的更大声了。

“你走开!我不爱与你说话!”

这一声轻斥,蛮横中带着娇糯,由她脆生生说出来,极是动听。是以蒲少爷虽被泼了一澎凉水,却也丝毫不着恼,反而更挨近了几步,伸手要抓她身子。

柳小姐忙旋身一退,避开他的手爪。动作间,她的裙裾飘飘拂动,蒲少爷的身躯也随之几下摇晃,跟着不知怎的就啪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哎呦!我的屁股!”

好么,这批喜戴彩的新郎官,还没拜天地呢,就先敬了厚土了。而瞧那柳小姐,却是毫无个反应,只是肩头轻颤,似乎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伤怀之中。

“少爷您没事吧?”

“嘿,赶紧的,把少爷扶起来!”

随从们一拥而上,赶紧将蒲大少爷从地上扶将了起来。

可是,好不容易撑着一左一右两个伙计,蒲少爷刚刚站稳,气还未喘全一口,几步之外对他避之不及的新娘子,却似突然转了性,扭头快步走近,抬起秀足,狠狠踏在他的肥脚之上,又一顶胯部,嘭的撞在他的大腿根处。重喜挂身的蒲家大少爷,就这般忙不迭的与那厚土做了今日第二回的亲密接触。

“妈的,个臭娘们!”

蒲少爷这次半身的肥肉都砸在土石上,痛的不行。左掌心更是擦起了一块油皮,火辣辣疼。疼痛如溅起的火星,点燃凶唳的火线,噌噌窜起。

他一把推开扶上来的伙计,摇晃着站起,抡起手臂就向着始作俑者招呼而去。

而柳小姐垂手静立,神闲气清,好似方才将人撞翻在地的不是自己,好似全然感受不到对方逼人的怒气。

“哎呀少爷,这可使不得啊!”

在场的从人,面孔心肠都扭成了一团,不知该先出言提醒新娘子为好,还是该先拉住暴怒的新郎官为妙。

然蒲少爷挟怒的一掌早已先行一步挥至。

----救命啊!!!

尖利的嗓音犹如窜天的炮仗,惊的人们胸口齐齐一震。伙计们微张的嘴还没闭拢,丫鬟们捂眼的手仍未放下,柳家小姐已从蒲大少因声顿住的掌下脱身逃开。

“蒲羚,你要做什么?!”

柳小姐脚一跺,指一点,就对着蒲少爷问起罪来。

呸!蒲羚唾了一口,吭吭走近,“不知好歹的臭娘们,找死!”

“你…你想弄死我?你们想得罪紫金山庄?我…我要找我爹爹!”

柳姊妹说着话,又躲过了蒲羚的一记熊扑。蒲羚没什么功夫底子,但人高马大,又屯了一身子膘肉,嚯嚯奔跑起来,气粗势壮,看着也颇有些迫人的威慑。

再瞧那柳小姐,体态纤薄,在他跟前像极了只羽翼未齐的仔鸡,不堪一击。不过好在她身姿轻盈,动作活络,在蒲羚笨重的扑拢间,总能险险避过。几圈来回,左闪右退,倒也没吃什么亏。

“蒲羚,你是要欺我在此地无人可依么?”

柳小姐轻拽罗裙,胸膛微微起伏,然呼吸却不见乱,有着异常的平静。这种平静合着她淡淡的语音,透入出此时主人心中薄薄的愤意。

“今日你欺的是我,明日结敌的便是紫金山庄!”

蒲羚闻言,放慢步子,搓了搓鼻头,哧哧冷笑着向后招呼道:“别管什么庄什么人,只管给少爷将人拿下,就重重有赏!”

随人伙计心知此事不比以往,遂除了面面相觑,却也都不敢冒然进退。

柳姊妹见他不为所动,反而愈加凌人,一双拽着裙摆的手握得更紧。但她毕竟是武林名门的千金,不似平凡人家出生,此刻,居然也不慌不惧,在这远离庇护,无处求援的景况下异然淡定。唯见她索性放弃抵抗,缓下身形,于十步的距离,和蒲羚对峙着。

早在一旁急的冷汗淋漓的喜娘,总算找着了机会,颠颠的跑上前来拉住蒲羚的衣袖,在他耳边低低说道:“少爷少爷,您息怒啊。这柳姊妹不比他人,紫金山庄是不好开罪的。这门亲事堂主极为上心,要是给他搅黄了去,定不会轻饶了你啊。”

蒲羚是蒲堂主唯一的子侄,素来备受宠爱。此人心智低常人一等,但脾性却高人七分,平日里胡作非为无人敢有半语,但唯对他那亲叔父却是相当忌畏。此刻听喜娘这样说来,想起叔父往日种种严厉,背后不禁一凉,心中的火气也忽的灭去了七八分。

“你过来。”

那头的柳姊妹正被丫鬟们环绕着安抚劝慰,听了这话微微一愣,随即足下一抬,居然还真依话向着蒲羚那处走了过去!

喜娘待她离近了,忐忑上前,刻意隔开了二人说道:“小姐啊,您可还好?我们少爷是冲了点,但他人可好着呢!真真没有欺负小姐的意思,也没有对山庄不敬的想法。您啊,可千万别往心里面去。”

“哼,他方才可还骂人来着呢!”

柳小姐一句微嗔,话语里带着三分娇柔,听着仿佛已消去了前头的怒意。

喜娘略松了口气,脸颊上的皱纹也跟着淡了几分,扯了扯蒲少爷的袖口,哄道:“都是少爷太冲动,实在是不该。少爷啊,您给姑娘赔个错,都是一家人了,吵过就和个好。”

蒲羚牛眼一瞪,大嘴一撇,不爽道:”“让她认个错,我就和好!”

“明明是你的错,为何要我来认错?”

柳小姐叫他这么一说,便又是不太高兴了,错开喜娘,走到蒲少爷身前,二话不说一拳头砸往他的胸口。

“你…你欺负人!”

粉拳噼里啪啦,带着急鼓的气势,而击下时却软柔如雨毛,轻轻扬扬降落。蒲羚正跑到嘴边的话,就被这一通娇拳砸碎,落进喉咙里,回到肚子中。就连心口上那几把未燃尽的火气,也瞬间哑了火,啵的升起一道青烟,化作了另一股压抑不住的茁茁火苗。

什么疼痛?什么对错?都抛去九霄云外!只被面前这软言嗔语,甜馨香气搞的头晕目眩。他肥手一拢,将那拳头握牢,“哎,可打疼我了,夫人息怒,息怒啊…”

对方遭他一抓,怔了一怔,手腕转动就要抽回。可蒲羚哪里舍得放,捏的更紧,“夫人别走,夫人别走…”

“放开!”

一股钝力伴着柳小姐的轻斥从蒲羚掌中传来,震地他手心阵阵刺麻,不由指节一张,松开了手。

“哼!”

柳姊妹抽回了手,反在蒲羚手背上狠狠一掐。而后,也不管他嗷嗷喊痛,提起罗裙,撇下一干众人,迈步走去了大道中央。

这时,连绵的春雨,已偃旗息鼓,多日不见的辉阳挣云而出。可空气中的水汽还来不及散尽,道路上的湿泥也赶不及干去。然而,她毫无顾忌,爽咧咧一屁股就在那盘腿坐下,留给身后人们一个彤红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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