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碧鲜
那棵垂丝海棠还在破庙的后院,春日明媚下,旁若无人地盛放。
柳岸已经等了两天,从白天到黑夜,再从黑夜到白天。粉嫩的花瓣从枝头坠下,飘在鞋边,碾落成尘。
她还是没来。
他已经金榜题名,衣锦还乡,不再是被人奚落嘲笑的穷小子,不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落魄书生,是人人都要恭敬地行礼的状元老爷。
海棠柔声说:“公子,你定非池中物。”说这话时,她正在磨墨,皓腕似雪,馨如兰麝。
那时日虽苦,但红袖添香,亦乐在其中。
曾有跛足道人厉声警告:“糊涂!此地妖气深重,还不速速离去!”
他想,是鬼又如何,是妖又如何。天底下唯有她才对自己好。虽然她只在深夜悄身而来,只有短暂的欢愉。
第三个黑夜来临,垂丝海棠静悄悄地舒展枝条,沙沙作响。柳岸闭着眼,不知不觉松开手。
“沙……沙沙……”步步生莲,香风徐来,是熟悉的脚步声。
柳岸一睁眼,少女的笑靥近在眼前:“公子,你来了。”
“海棠!”柳岸挣扎着爬起,握住海棠的手,洁白而柔软。
“海棠,他们说你是妖。我想好了,是妖也没关系。”
少女目光盈然,面色含羞,比繁盛的垂丝海棠还美丽:“公子,我……”不胜凉风般跌倒在柳岸怀中。
“海棠你怎么了?”柳岸惊问。
“公子我……我受伤了……命不久矣。”少女低泣。
柳岸急得额头冒汗:“谁伤的你?要怎么才能救你。你说,只要我有的,都给你!”
“公子的心肝,真真儿极好的药。”海棠依旧微笑,美艳如花,不过是唇色愈红,舌头仿佛要伸出嘴。
柳岸一惊,下肚的酒化作额头的、背上的汗。他这才发现,海棠的目光涣散,隐隐透出血来。柳岸腿脚一软,蹭着草皮往后挪:“海海海……棠,你怎么会……”
“是啊,公子都说,只要你有,都会给我。”海棠媚笑,身形倏儿消散成烟,又骤然凝结成形,“状元的心肝,比白身有用多了。不枉我,催你奋进。”
柳岸腿肚子发软,口齿打架:“海棠,你你……我曾海誓山盟……你放过我,我我一定涌泉相报。”
海棠笑容不减,轻舔唇角:“可是我现在就要吃,要不,千年的修炼被那臭道士毁于一旦!”
清风吹过,柳岸清醒了些。那个道人送了他一张符,可以防身。符在身上,不对,在袖子里。没有没有,怎么会没有。他一边跑一边摸着身上,四处找不到。海棠的声音飘在后园:“公子,你在哪里呀……公子,没了心肝,你便是鬼,与我这妖正好天长地久……这不是你发过誓的吗……公子,柳公子,柳公……”
海棠的声音止住,柳岸喘着气,缩回手臂,那张揉得皱巴巴的符贴在海棠的心口,嫣红的血洇润了黄纸,与朱砂变作同一个颜色。
少女绝美的脸庞消失的同时,海棠树瞬间枯萎,狂风大作,就连月色也被乌云遮住。
仿佛有颗露珠,滴在柳岸脸上。
柳岸一路官运亨通,春风得意。年少时的故事,就是一场幻梦。
致仕后,他喜欢寻佛问道。每位大师都恭喜他,有人愿将千年阴德赠与给他,故一生顺遂,来世安康。
鬓角花白的柳权相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怎么会……”
怎么会?那明明是妖精,要吃他的心肝。怎么可能?
老道翻开一本泛黄的册子,递来。那一页上,记忆深处的朱砂印记又浮上心头。
跛足道人说:“拿着吧。唉,痴儿,痴儿。”
那是传功德符,将一生修炼善行赠送于他,自己烟消云散。
原来,她是用那种方法,让自己恨她惧她不念她忘记她。
柳岸转头,看惯宦海浮沉的老眼被阳光刺得发痛发酸。窗外,那株垂丝海棠还正盛开,花瓣重重,随风舞落,一切都那么艳丽美好。
原道是,海棠依旧。
(作者原用笔名:陇首秋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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