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客
酒店的灯,总是不亮的。每进一间酒店都期望着有一盏灯能照亮整个房间,最后,也只能索性把所有的灯都打开。蓝青望着被灯照着发黄了的天花板,心里暗骂:这鬼地方这么压抑,怪不得总是草草了事……想到这,他又精神一振,以后终于可以再也不用来这鬼地方了!
还是先睡一会,等吴玉来吧。他边想着,边把衣服脱下来。把上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裤子扔在床边离他比较近的地方。在家里他也是这样,家离工作地尚有一小时的车程,每天都要早起一些。可难免有时太过劳累,多睡一会,这样抄起裤子一套也是节省时间的好办法。
当他脱完衣服准备上床时,猛地爬了起来,一想不对,今天可是要有重要的事情和她说的。就这样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成何体统。于是又慢镜头回放了一遍刚才的所有动作,最后把西装前的扣子也扣了上。他可是下班直奔酒店而来。也真是可笑,连和老婆三周年的结婚纪念日都不知回家,却来了这酒店。
梅乃荷在家里准备了丰富的晚餐,倒上了两杯红酒,坐在落地窗前望向窗外。手里紧紧地握着手机,就像给她丈夫洗内衣时,紧紧地拧着,直到拧出一滴水来,直到拧不出一滴水来。她和他约定的时间明明是午夜零点,这才九点多一刻,就有些急不可耐了。这样重要的时刻,她可不能怠慢啊。她把手机放在一边,摆弄起她那一头秀发来。伸开手指在头发中间劈开几条缝隙,然后慢慢地向下捋着。左手还没顺下去,右手又开始重复这个动作。这一头秀发,是她最自豪的资本了。
七年前的夜里,风很大,吹得她的头发漫天飞扬,但就是那样随风飘着,却感受不到一点乱来。蓝青走近了她,向她说了她前半生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让她的心啊,和那头发一样,飘着飘着就安定了下来。
他其实只说了一句,你丝如我思,寸寸长。
七年来她不曾剪过头发。
蓝青在酒店里百无聊赖,便打开了手机,正巧,公司的同事发来消息说,今天他送的礼物她很喜欢。蓝青嘴角一挑,那可是东京货啊,自然是十分精致的。他心思一沉,不如趁此机会给她打个电话。
“喂,您好!”电话那一头传来略带几分娇柔的声音。
“我是蓝青。”
“蓝高管啊!这么晚了怎么想起我了来?您送的礼物可是深得我心啊!真没想到您是这么一个体贴的人。”
“哈哈,你喜欢就好!你跟着我工作了这么久,也很是辛苦,这也算表达我的一点谢意。”蓝青话里不露声色。
“青哥的话真让人心生感动啊,我以后一定更卖力工作,然让您满意。”
……
这年轻的姑娘果然好骗,蓝青狡黠地一笑,顺势猛抽了一口烟。烟雾笼罩下,他双眼一眯,那被情色勾起的欲望写满了那张因长期缺少笑容而略带僵硬的脸上,显得那样扭曲而又狰狞。不一会儿,整个屋里都笼罩着烟味,蓝青也被熏得咳了两下,“妈的”,跳起来就把窗户打开,顺势把烟头撇了下去,那烟头还有一点火星,一会儿便灭了。蓝青是不会打那个所谓的排风扇的。风扇只能放过空气,却放不过液体与固体。窗就不一样了,开一扇窗就多了一个机会,不,多了无数个机会。因为,窗外,有梯子让你往上爬。有草丛供你藏。有阳光和自然风卷走压抑。有月夜的风吹醒酒醉的你。有,另一扇开着的窗。
不然,蓝青也不会才三十岁就当上了企业高管。也不会,才三十岁,就通过背弃自家公司换来一套房子。
“玉儿也真是的,不知道今个儿是个大日子么,可是要我好等。”蓝青坐在窗上暗忖。他愿意在吴玉面前撒娇,带着几分女子的轻佻,带着几分戏子的玩味,客串一段半推半就的戏码。仿佛吴玉是个薄情郎,而他是个痴情女一样,每次都是他一个人守着空房思君来。
这以后就要互换角色了,他已经从东京那边的手里拿到了房子,以后就要用这房子守住吴玉,他连情话都已经想好了。
蓝青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十点半了,吴玉居然还是没有来。之前在电话里已经和她说的明明白白,房子一事还想给她留个惊喜。难道,她也要给我一个惊喜么?
八月的风,即便是夜风,也裹挟着白日里挥霍不尽的燥热,吹到身上虽不压抑,但却是一种极其令人心烦的纠缠,笼罩着。这也是最让蓝青难以抉择之事。他不喜欢被禁闭在屋里任由空调摆布。打开窗户却也只能忍受扑面而来的湿热空气。这城市是满意不了他的了?乡下会好一点么?
十点三刻,风渐渐大些。也许是蓝青在窗前坐的久了,这风让他感觉冷,是那种一瞬间的冷,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冷。他已经开始骂了,这吴玉不过是个臭婊子,居然在他面前摆架子,一会可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望向窗外,这城市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只是没有了日间的嘈杂。也许黑夜的真地足以吞噬一切,那些酒馆里的欢愉也不过是借着玻璃伪装成各种颜色的亮瞎人眼的光引诱出来的喧闹。远处的大厦却是一片黑暗,它在白天里已经上演了太多的虚伪,终于在夜里暴露了他的冷漠。蓝青爱着这冷漠,享受着虚伪,这种快感有时候给人某种安宁的幻觉。死亡,也是一种安宁。
十一点。
“咣”!
窗关。七年来,除了梅乃荷以外,还没有哪个女人让蓝青如此之等。想到这里,蓝青嘴角一扬,试图缓解一下胸口的憋闷。这时,他第一次想起来今天是他与梅乃荷的三周年纪念日,内心便愈发地不甘,急切地想要和吴玉说自己是多么看重她,为此不惜与梅乃荷闹翻。
十一点一刻。
水声。蓝青的裸体在布满水珠的门后面极不清晰,他想把时间和情绪都藏起来。
十一点半。蓝青的电话响了。蓝青急忙抓过手机。按下接听后却不慌不忙、极度做作地哼了一声:“喂”
“老公,是我。公司又加班了吧?我在家里做好了饭菜等你。”
这是梅乃荷的一番尝试。她实在猜不透蓝青的脾气,他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他会向她展现他的所有脾气,像幻灯片一样展现。
“哦,老婆”,他硬生生地把“呀”字给憋了回去。吴玉如此,令他很不安心。他若要此时亮底牌,恐怕两手空空,“我忙完手头就会回去。”
梅乃荷狠力地咬了咬牙,“十二点之后就不是今天了。”像是威胁,语气里又满是懦弱。像是失落,又似无情。
蓝青笑了一下,她可能又伤心了吧。“工作在那里摆着,我的确是确定不了什么时候结束。你若是累了,就早点休息吧。”蓝青张口闭口不提纪念日一事,他知道,梅乃荷不会主动说的。蓝青自恃最会讨女人欢心,这样的话,怎么能让她们说出口呢?
可是,我若不说又如何?
“我等你……”梅乃荷说完就把电话放下了。
等与不等,没有分别。
十一点三刻。在今天还未尽之前,他终于决定给她打电话了。他本不想丢下面子的。可他可能还是爱着她的,他要向她付出他的全部。这点男人的面子,还有那么重要么?
……“十二点以后就不是今天了”……她终于决定给他打电话了。
蓝青感到脊背发凉,拿着手机的右手止不住地抖动,“啪”的一声手机终于摔落在地上。
等与不等,没有分别。
蓝青坐在床上,没有声音,只有蓝青才从东京买回的机械表发出特有的流逝的咔嚓咔嚓声,就像一把小剪子一样,一寸一寸地剪,早晚能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剪没。蓝青后背挺得直直地,稍微一仰,便瘫在了床上。
十二点。手机振动了一下。床也跟着晃了一下。蓝青瞪得如死鱼眼一般的眼睛突然一眯,他侧着身子爬了起来。只要车开得快一点,他还可以在五十分钟赶回家。
还不算太晚。但是,又何必呢?能回来已经表明了心意了。
梅乃荷还坐在窗前,望向窗外。也许是嫌太热,她直接坐在了地板上。其实不妨吃一口桌子上的凉菜,也可以解解病热也说不定。手里依旧攥着那部手机,可是,她已经快3一个半小时没有用它了。她越发急切地望向窗外了,伸伸脖子,够够胳膊。
这京城自与别处不同。便是午夜,也是灯火通明,照得人眼花缭乱。可梅乃荷却一眼认出了蓝青的车。也或许,只是因为感觉到一束流动的光扫了过来。她赶紧爬将起来,把左右手轮流在窗帘上摩擦几下,不然,怕是连手机也拿不住的。
她拨打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嘟…嘟…嘟…”响了半分多钟。
“喂,我今天大姨妈来了,身子不舒服。你回去吧。”
挂了电话。
顺势把今天才记下的电话号码删掉。
蓝青拔下车钥匙准备上楼,嘴里还嘟囔着:“果然是下半夜了,虽然灯光虚晃着,也没一个人影。”
邻居也没人进出。他走到了家门前。敲了敲门。
梅乃荷抽了一下鼻子,走过去开门。
梅乃荷一开门蓝青就把她抱住了。
摆钟响了,打了十二下。
蓝青沿着梅乃荷的后背望向屋里,鼻子轻轻一哼。不知是心有不甘还是心生欢喜。
“宝贝,明天我们搬到北三环吧,这样你就不用等我那么久了。”
谁让北京城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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