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身体去飞(短篇小说)

作者: 愚游万里 | 来源:发表于2019-03-28 23:46 被阅读87次
    让身体去飞

    文|游万里

    (一)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雪沫在朋友圈发完这一条动态,就塞上耳麦,像猫一样慵懒地躺在沙发上,阳光从窗户爬了进来,伏在她的脸上,成了一道温暖的光晕。雪沫微闭双眼,尽情享受这惬意时刻。

    灿儿推开房门,从里屋走了出来,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之后,雪沫嗅到到了一股清香的烟味。

    抽烟吗?灿儿问。

    不要,我要晒太阳,雪沫不紧不慢地说。

    晒什么太阳嘛,下午的太阳暖都不暖,灿儿说那个“暖”子的时候特别停顿且加重了口音。

    雪沫窃笑,缓缓睁开眼睛,一张稚嫩的绯红的脸映入眼帘。

    雪沫疑惑地问道,就完事了。

    灿儿边看手机边笑嘻嘻地说,中看不中用,八块腹肌也是废材一个。

    雪沫哦了一声,起身,依靠在沙发上,回复刚才那条朋友圈的评论。灿儿又道,姐,你这张图片够好看的呢,哪儿来的?不等雪沫说话,灿儿又问,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是啥意思,不懂耶。

    雪沫清了清嗓子,以老师的口吻说道,大概意思是:过往的良辰美景早已远去了,感叹光阴易逝,青春不在云云。灿儿听了,一脸懵,半饷之后,怯怯地说了一句,是对过往舍不得那个意思么?嗯!雪沫笑笑点头,内心感叹道这个丫头还真有点意思。咳,早说嘛,搞的那么复杂,灿儿哈哈笑道。她的眼睛笑成一条缝,嘟囔着继续说道,当年读书的时候,语文从来没有及格过,我丫的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不过,高峰成绩好。说起高峰,灿儿嘴角开始上扬,逐渐成了一条美丽的弧线,她赶紧的掐灭了手中的烟,又补充了一句,峰哥不喜欢我抽烟的,我还是不抽了。

    雪沫没有接话,抬头看见窗外一朵乌云遮掩了夕阳,须臾之间,小城也跟着黑了。

    (二)

    小吃街,人声鼎沸,人流如潮。雪沫经常说,一个人麻木不仁的时候,食物就是最好的东西,尤其是那种辛辣的东西,吃着很带劲,味蕾经过刺激,终归还是知道自己还活着。雪沫发现近期的自己,总是陷入幻想,久而久之,幻想生根发芽,便成了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片刻功夫,老板端上食物,匆匆忙忙说了一句,请慢用,像泥鳅一样就滑走了。

    灿儿向雪沫举起了酒杯,雪沫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毫无心思地摇晃着杯中酒,然后一饮而尽。灿儿见状,赶紧跟上脚步,“咕噜”几口,也闷了个底朝天。

    去年冬天,小城火车站,灿儿风尘仆仆从山城过来,当雪沫第一次见到灿儿的时候,雪沫的脸色当场就黑了,见眼前的灿儿一脸稚气,雪沫顿时内心负罪感丛生。她双手环抱在前,像一座山峰一样挡在灿儿的面前,冷冰冰地说道,此行路途,来,尚有出路,但去可怕就没了归途。

    灿儿大概听懂了雪沫的话,她说,她不怕,是真不怕。她需要钱,钱是唯一一个让她来到这个陌生地方的唯一目的。见雪沫眉头紧锁,灿儿倏地一下,把羽绒服脱了,雪沫看见她饱满丰腴的身体,重重地叹息一声,周围人驻足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雪沫赶紧拉着灿儿,风一样离开。

    在后街的某会所,雪沫问,你知道你这次是来干什么吗?

    知道,出卖身体呗,灿儿说得很轻松。

    雪沫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后悔,一条路走到天黑,也是一种执着,灿儿说的很肯定。

    灿儿从包里拿出身份证,递给雪沫说,我成年了,这是我自己选择的。

    雪沫瞥了一眼,忽然就哈哈大笑。灿儿的手僵硬在半空中,她不懂雪沫为什么会笑。

    姐姐,你笑什么?灿儿问,雪沫止住了笑声,说,我笑这个病态的社会,已入膏肓咯。

    (三)

    灿儿后来才知道,雪沫到会所上班并不是因为钱,雪沫家有的是钱,是个标准的富二代。用雪沫的话说,这事吧,够刺激,只有刺激的生活,才能给让麻木的心知道自己还活着,钱多有啥用呢?还是买不来一根完完整整的家。

    雪沫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充满的暧昧的夜晚。

    受父母离婚打击的雪沫独自来到小城旅游,在一间别致的小酒吧喝酒,却意外碰见自己的小时候的玩伴,雪沫眼尖,一眼就看穿了玩伴的职业。玩伴心神领会,眼里闪过一丝尴尬,继而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仰头四十五度朝半空中吐烟圈,雪沫正看得入神之际,玩伴却伸出手指将那些飘飘散散的烟圈一个个给戳破了,并自嘲式的说,小伙伴,让你见笑了,梦想太重,现实太单薄,实属无奈。

    嗯,懂,这时代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光鲜之下,盛名难副,难为你了,雪沫说,

    玩伴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溢了出来,雪沫拥抱玩伴,轻轻地拍打她消瘦的背脊。

    那晚,觥筹交错,杯盘狼藉,雪沫没有回到酒店,鬼使神差地跟着玩伴去了一个会所。

    会所里边桃红酒绿,荷尔蒙的味道扑鼻而来。

    雪沫靠在里间的沙发上,昏昏欲睡。

    两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年长的一个一进屋,一个妹子就迎合了上去,嗲嗲地喊了一声,刘总……

    年轻一点的男人,走到里屋,径直走到雪沫的身边,跟身后的经理说,我就要这个了。

    雪沫昏昏沉沉的,听见经理说,这个不是这儿的姑娘,恐怕不行。

    年轻男子斩钉截铁地说,今儿就要她了,经理没有再敢说话。

    男人一把抱起雪沫,朝二楼的房间走去,雪沫躺在床上,浑身无力。

    男人靠了过来,雪沫看见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特别是那双眼睛,透露出无比的坚毅和果敢。

    我不是卖的,滚开,否则我杀了你,雪沫使出浑身力气,推开了男人,嘶吼道。

    男人一怔,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良久才说了一句,我也不是嫖娼的,对不起,男人走到了门口,摸出手机,播放一个视频,音量开到最大,从外面经过的老男人说,火龙,嗑药了吧,那么强悍……

    男人故意扯开嗓门说,更厉害的,再后面呢,待脚步声渐渐远去,男人才关了视频,麻利地转身将被子盖在了雪沫身上,在洗漱台洗了一把脸,然后穿好衣服,看了雪沫一眼。恶狠狠地说了一句,遇见我,算你走运,说罢,径直离去。

    第二天,雪沫出会所的时候,经理硬塞给雪沫一个红包,说,有兴趣就来这里上班。火龙哥说了,你是这儿他最漂亮的姑娘。

    雪沫怒火中烧,一把扯过红包,然后朝经理的脸上狠狠砸去。

    (四)

    在接下来的时日里,雪沫不得不承认,她中毒了,忽然间就中了火龙的情爱之毒,就像电影《女儿国》里边说的一样,情爱之毒是这个世界上最毒的毒药,且无解药。她开始打听火龙这个人来,火龙是小城的房地产商人,年纪不过也才二十几岁吧,单身。当玩伴火急火燎将这个情报给雪沫的时候,雪沫内心一阵窃喜。

    雪沫主动出击,约了火龙。

    雪沫开门见山说,我不是卖淫的。

    火龙一脸严肃说,我也不是嫖娼的。

    雪沫笑,火龙也笑。

    火龙说,小城很漂亮,来了就多玩一段时间在走。

    雪沫说,我还不打算走了呢,因为在这遇见了你。

    火龙说,求之不得,我们喝酒吧,说罢,火龙举起酒杯,雪沫说,有酒,没有故事,差评。火龙盯着雪沫说,不是有故事了么,属于我们的故事。火龙将脸靠了过来,眼神火辣,雪沫低头,一脸娇羞,火龙抬起雪沫的脸,将一个吻落在雪沫的唇上,很轻,很温柔。

    那是一个值得铭记的夜晚。

    (五)

    很多事情,都是始料未及的,卿卿我我的小时日没有过几天,小城发生了一场“官震”,一位重要官员突然被市纪委宣告落马。得知消息的火龙第一时间找到了雪沫,巫山云雨之后,火龙将头埋在雪沫的怀抱,并把这一消息告诉了雪沫,雪沫尝试着点燃一根烟,斩钉截铁地说,火龙,我爱你,我们俩,朝阳一起迎,深渊一起坠。我不怕。

    火龙说,我怕,怕失去你……这趟水怕是过不去了。说罢,火龙头也不抬地朝身边的裤兜抹去,那是一张金卡,火龙说,这些钱是干净的,你放心用,雪沫端起火龙的脸,十足的汉子早就红了烟圈。

    果不其然,一周之后,火龙也被拘捕了,原因是因为受贿罪。

    雪沫又变成了一个人,茕茕孑立。

    雪沫去了会所,郑重其事地和经理说,她可以做,前提是得她挑男人。

    老板大喜过望,说,没问题。完全没有问题。

    雪沫在日志里写道:自己丢了灵魂,在男欢女爱这事上,感受不到欢乐,也感受不到痛苦。的确,遇见长得和火龙长相相似的男人,雪沫不但分文不取,倒还贴钱,雪沫说,钱根本就不是东西。

    雪沫将微信名改成了行尸走肉。她不想走,但幻想着火龙明天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但每次睁开眼睛,雪沫总是失望。日子久了,雪沫发现自己连哭的能力也没有了。

    雪沫娴熟地点燃一根烟,终于把自己呛出了眼泪。

    这生活啊,真他妈假,雪沫喃喃地说。

    (六)

    那段时间,雪沫喜欢一个人去郊区的水库,水库坝上适合散步,走累了,雪沫就坐在坝子上,看远方。

    微风袭来,湖面泛起涟漪,涟漪之上,朵朵浮萍东奔西突,无所适从。

    看那湖中碧翠的一点,雪沫蓦然心疼起来。这人和水库里的浮萍神似甚多,去不了远方,回不了过往,皆是随波逐流。

    不得不承认,在雪沫心中,对小城的留恋一点一点在消逝,与其让留恋消逝完毕,倒不如心中存一点,多少有点念想,总是好的。可她发现自己没有离开的勇气,雪沫站了起来,把鞋子脱了,一只白皙的脚慢慢没入水中,然后是另外一只脚,她慢慢朝水中走去,水逐渐淹过膝盖,淹过肚脐,淹过胸部,雪沫还没有完全停下来的意思,她内心毫无惧,这时,她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是灿儿,灿儿一下跳进水里,她拼命朝这边涉水过来,脚却不小心涉入了深水区,眼见着整个人一下就没了,雪沫见状,像一条美人鱼一样快速地游了过去,潜水拉起命悬一线的灿儿。

    你干嘛,雪沫大声责问。

    灿儿咳嗽了几声,说,救你,你不是要自寻短见吗?

    雪沫说,不是,我是想让水清凉一下自己,头绪太乱了。

    灿儿抱起雪沫说,吓死我了。

    雪沫问,你怎么会来这。

    担心你呗,灿儿说。

    灿儿喃喃地说,雪沫姐,你和会所其他姐妹不一样,其他姐妹都说,让我多接客,只有你说,接客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安全,所以我内心特谢你,听闻此话,雪沫心里暖流滋生,其实,在第一次见灿儿的时候,雪沫就喜欢这个坦率洒脱的姑娘,某天,雪沫把一把折叠小刀放进了灿儿的包里,并郑重其事地对灿儿说,必要的时候,可以杀人,杀人并不可耻,很多时候被杀的人才可耻,记住了,保护自己是第一位。灿儿点头,眼里满是惊奇。

    雪沫记得自己和灿儿说起过,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去水库散步,今天灿儿打不通雪沫电话,一时心急,就寻到了水库,于是就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雪沫躺在草地上说,一脸倦容,灿儿,我想离开这个地方了,雪沫有气无力地说道。

    灿儿听了,倒不是很吃惊,在她看来,雪沫要走确实也是分秒的事情。

    回省城吗?灿儿问。

    嗯,回省城,回去看看妈妈,出来太久了,总是逃避也不是办法。

    灿儿说,雪沫姐,我也想妈妈了。

    雪沫没有答话。

    (七)

    晚饭之后,灿儿陪雪沫散步,雪沫问,今儿确定不上班吗?

    灿儿说,不上,哪些男人看见就恶心。雪沫听了,呵呵笑。

    灿儿停下脚步说道,姐姐明天一路顺风,他日有缘,再相见。

    雪沫笑了笑说,灿儿你咋跟我学成一个样了,也学得文绉绉起来。不过,这也挺好,文艺一些,心就细了。不过,后面一句雪沫没有说出口。

    灿儿说,我送你,八点不见不散。

    雪沫说,好,可不许哭鼻子哟。

    灿儿说,不哭,那是不可能的。

    雪沫关切地问,现在有多少积蓄了?灿儿说,一二十万吧,给高峰爹换肝的钱还不够呢,还差十来万的样子,等钱够了,就给高峰哥哥爹做手术。我打听了,换肝这事成功率很高,等把手术做了,高峰哥哥差不多也大学毕业了,我们就把婚礼给办了。

    雪沫说,高峰知道你现在做的工作吗?

    大约知道吧,唉,管不了这么多了,知道也好,默认也罢,只有这个来钱快,灿儿应道。

    高峰爱你吗?雪沫又问。

    当然爱,灿儿噘嘴肯定滴说道。

    橙黄色的灯光下,雪沫拥抱灿儿,告诫道,灿儿,差不多了,就离开了吧。干我们这一行的,不能一条路走到天黑,雪沫边说,边用手轻轻拍灿儿的背脊。

    知道了,雪沫姐,灿儿说。

    放开灿儿之际,雪沫看见灿儿脸上的泪痕。别哭了,又不是生离死别,混不下去了,就来省城找姐姐,雪沫一字一句地说道。

    嗯嗯,灿儿擦干泪水,连连点头。

    (八)

    雪沫一宿未眠,她站在酒店的窗前,眼睛一边又一边地打量着这个边陲小城,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盘回忆着和火龙的边城故事。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雪沫卸妆素颜,脱下了裙子和高跟,换上一套运动装,下楼打了一个出租车,直奔火车站。

    来到一个地方,是命运的安排,离开一个地方也是命运的安排。雪沫将这句话,发给了火龙的微信上,她知道火龙已经入狱,不可能看见,但她也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发。

    绿皮火车开动了,这趟慢车,到达省城的话,至少十个小时,雪沫喜欢慢火车,就像很多很多年前,爸爸在远方做生意,那时候爸爸的生意刚好起步,为了节约钱,每次去看爸爸,雪沫就和妈妈都坐慢腾腾的火车,那种有目的的行程,欣慰而充实。今天雪沫又体验了一把,可已经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当灿儿提起一杯豆浆和热气腾腾的馒头到达房间的时候,雪沫已经提前走了,灿儿明白,雪沫是有意提前走的。

    桌子上,雪沫为灿儿准备了一套进口的内衣,上面留了一张纸条:虽不性感,但足够舒适。

    灿儿的眼泪喷涌而出,她慌乱地拨打雪沫的电话,电话那头只是传来嘟嘟的声音。

    灿儿打开包摸纸巾,却摸到一张不属于她的银行卡,卡的背面,雪沫已经为她帖好了密码。灿儿确定,这卡是昨晚雪沫拥抱她的时候,顺手放进包里的,就像前次给她包里放折叠小刀一样,动作总是那么娴熟。

    灿儿跌坐在地,悠悠然点燃一根烟,心也跟着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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