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

她站在海边，听到背后有声音，一回头，一个看不清长相的男人用力将她推进大海。一时间，恐惧充斥了整个大脑。还没等她回神，鼻腔里的溺水感已经将她包围，呼吸困难等随之而来。她伸手朝水面上的光线乱抓，身体没有任何协调的在水中来回挣扎。强烈的意识涌入脑海，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在岸边的话就好了……

没有下文，因为高轩雅已经被惊醒。她猛然起身，大脑里的潜意识清晰的告诉她要调整呼吸，短暂平复了几秒后，她把床头的灯打开，看了表，凌晨三点。她下床走向房间外的客厅。倒了一杯水，望着不远处的窗外有些出神。

另一个房间传来关门声，她看去。一个神情老态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正一脸不自然的看着她，支支吾吾出声：“轩雅，你还是……不舒服吗？”这个疑问很合理，因为现在高轩雅面色苍白，脸上甚至还渗着几滴汗珠，身体有轻微的颤抖。

高轩雅淡漠的回答了句：“嗯。”她随即起身，准备回房间。声音响起：“轩雅。”

高轩雅止步，没有回头看。良久，没有人说话，“我一直在想，忘了是不是会好受一点儿呢？”她话语中带着哭腔。

高轩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了句：“不想让他消失。”再没有多说其它，进了房间。张妈妈用手死死捂着嘴，生怕自己的抽噎声让她听到。

张妈妈稍稍平复心情，进了储物间，这里装满了她的儿子张子述的物品。手边有一张照片，里面是一个约二十多岁身着蓝色海军军装的阳光男孩，对着镜头肆意的笑。看着照片，张妈妈的眼泪一下子决堤。

他从小听话懂事，对自己的未来很有主见。十五岁立志从军，直到后来决定考军校，分配海军驻地。性格温和，前途光明，这样的他一直都是别人追赶的影子，可偏偏是他，父亲早逝；偏偏是他，在一次海军作战任务中意外坠海，独留了溺亡的消息和一具尸体。

人生的天平似乎从不向谁倾斜。

张妈妈急忙退出房间，她承受不了那样的悲痛，照片里儿子那张笑颜就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一个现实：他永远留在照片里了，永远定格在27岁了。

她看了眼高轩雅的房间，明明心头千言万语要同她说，可终归是没进去。

第二天清晨，张妈妈来到客厅。看到高轩雅在收拾背包，她上前询问：“要不要吃了早饭再走，很快的。”高轩雅听到声音回头：“不用了，公司有。”她挎起背包离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张妈妈呆呆地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从白天坐到晚上，一坐就是一整天。脑海里胡思乱想，总是回忆他们曾经的日子。看似无聊的生活，构成了张妈妈的全部。

每到晚上十点，她会起身做饭。这是高轩雅下班的时间，今天与以前一样。她做了一桌子菜，等她回来。

指针来到十点，开锁声准时响起。高轩雅进门，熟悉的场景，尽管告知她不需要做这些，可每天晚上的场景都是一样，她站在饭桌前，问她是否吃过晚餐。

这样的相处环境，很压抑。

往日，高轩雅会直接回房间。可今天，她放下背包，坐到了餐桌前。她拿起碗筷，扒拉了几口米饭，就像和其它家庭一样的闲话时间：“妈，我今天去见医生了。只是做噩梦，没什么大问题。”张妈妈失落心疼的情绪很明显：“轩雅，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吧。”高轩雅夹菜的动作停下，放下筷子，抬起头笑着说：“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张妈妈从没在任何一个人的脸上见过那样的表情：笑着哭。

高轩雅的泪很平和，顺着脸颊缓缓流下。一滴接着一滴，自从张子述出事，她再没笑过。相比于张妈妈的痛苦，她的崩溃，在内心深处。

她的梦并非毫无根据，儿时的一次溺水经历让她这一生都无法靠近水边海边。对于江河湖海，她总是有种失去生命的恐惧感。每每靠近，那种溺水的窒息感会又一次向她袭来。

直到张子述来到她的身边，他身上海水的咸湿味给了她不一般的安心感。他是海军，在他身边，有一种莫名的依赖，仿佛梦中那个在岸边的人是他一样。

相处五年，商议结婚，婚礼的两个月前，他出事。军队里的领导到家里慰问，到处弥漫着悲痛的气氛。一个小角落里，她站起来，眼睛直直看着远处，大声：“我要和他结婚。”说罢，她径直离开了。剩下众人面面相觑。

张妈妈了解她个性，知道她的决定向来不易改变。顺了她的意。婚礼场上，她穿着白婚纱，手里抱着他的照片，背对众人冷静的念了誓词，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眼泪流进嘴里的味道。

张妈妈以为过些日子，高轩雅就会回归正常生活。没想到三年来，她按照誓词上说的那样，一直待在这个家。

他离开后，轩雅总是在半夜被噩梦惊醒，这件事情她知道。她总以为只要轩雅离开这里了，悲痛也会离开。所以总是在劝她离开，其实，何尝不是在劝自己离开。

吃过饭后，高轩雅收拾了餐桌，对张妈妈笑着说：“妈，今晚我可以和你挤一挤吗？”张妈妈无奈笑了笑。

沉静的晚上，两人背对着，高轩雅缓慢转身抱住她，轻声：“妈，我们都要好好的，带着他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张妈妈泪眼，用力点头：“好。”

第二天早晨，高轩雅睁眼，一夜无梦对她来说是罕见的。出了客厅，发现桌上留了早餐，她突然想到什么，转身跑回房间，床头的安眠药果然不见了。她松了一口气，吃过早餐后，背着包去上班。

走到门口，她猛然回头，远处的阳光照耀下似乎有一个影子。正在对着她挥手，她笑了，举起手同样挥了挥。

他刚离开那年，她也想过，要不要和他一起离开算了。他死于她的噩梦，这是她一辈子的遗憾。可一转头，她发现在这世上，能够替他好好活着，照顾他所在乎的人，这也是爱。

未来很远，至少此刻，我爱你，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