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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寨塬上有句歇后语,“山里的核桃——有数哩”。要我说,还应该再加上一句,“农村人的炕——有大小哩”。这是因为决定炕大小的是炕坯,而炕坯由模具制成。
以前,邵寨塬上的房子是砖瓦土木结构的。砖,黏土烧制,砖窑出品,一般用于墙体里面的柱子以及房屋的正面;瓦,就是屋瓦了,比砖头更加精密,也是黏土烧制,所以砖窑也被大伙儿叫做“砖瓦厂”;木,就是木头、木料,专门挑选又长又直的木材进行加工,最粗的叫“担子”,次一等的叫“浮梁”,也就是横梁,采取“三角形具有固定性”这一特点利用马环固定,用以搭建房屋顶层框架;土,就是“胡基”,和炕坯一样,也是由模具制成,用来砌墙。
早些年,农民出村打零工,挣点零花钱补贴家用,就是给人家打胡基或者打炕坯。
我有幸见过人家打炕坯,跟周冬雨在电影《山楂树》里扮演的静秋和稀泥一模一样,也是用脚踩,为了增加黏性,不断地往稀泥里面掺杂麦衣和麦草。麦衣是什么呢,就是包裹麦粒的薄薄的像衣裳一样的事物;麦草是指把小麦的秸秆用铡刀切碎,用来冬天给牛吃或者和稀泥时用。
静秋用脚踩,因此脚会被扎出血来;我们则是穿着雨鞋踩,避免了疼痛,看着心里没有那么不落忍。
场里铺上一层麦衣,放置好做炕坯的模具,然后把和好的泥丢进去,上面再铺上潮湿的泥土,再用带把的锤子一直压平。晾晒十来天后,卸下模具,将炕坯面对面立起来,等到完全风干,就可以用来做炕了。
炕腔连接着灶台,又设置了烟道,方便做饭的炊烟和烧炕的浓烟排出烟囱。
把炕坯放置在炕腔留出来的边沿上,中间四个角相接的地方用砖头或者胡基在底下做一个柱子,用来承担四块炕坯的重量。
炕搭建好了,上面覆盖何物?答曰席子。
那时候硬纸板很是稀缺,再说了,这玩意效果不如席子,无论隔热,还是防潮上来说,土炕和席子才是绝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千百年来祖先们的选择,付出了极大的聪明才智,是最优选,上上选。
席子是什么编制成的呢?具体我不大清楚,也许是羽子。羽子是一种野生植物,估计可以种植,有点像高粱植株,只是个头更高,身材也更加纤细,开花但不结果。
邵寨塬上有句俗话——炕上铺个烂席片。为何是烂席片呢?有好几种解释:第一,不是一整张席子,而是几张烂席片拼凑起来的,原因就是新席子太贵了,买不起,只好从烂了的席子上面剪一部分下来;第二,炕烧得过热,部分地段的席子被烙得焦黄,焦黑,破坏了内部结构,于是羽子脱落了,空了出来,成为一个小洞,渐渐地,小洞变作大洞。
尤其那时候家里穷,小孩多,炕上可能只有一床破絮,底下连个褥子都没有,就只剩下光亮的烂席片了。杜子美《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说得极好,“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小孩子那一贯是睡相不好,手脚乱蹬,为了争夺被子,相互拉扯,那炕上仅有的烂席片就更破败了,烂得不成样子。
席子除了铺在火炕上,用来隔热,防潮,当做褥子,还有一种用处就是做成顶棚。
邵寨塬上这种砖瓦土木结构的房子,为了便于排水,因此屋脊很高,就会导致内部空间过大,不利于保暖,到了冬季就会很麻烦。再加上房屋横梁上面钉了一排长椽,上面平铺了木板或者木条,再糊上泥,用来搁置屋瓦。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椽与椽之间留有巨大的缝隙,冬天的冷风那是嗖嗖地往进灌,于是除了用玉米棒子外面包裹的叶子来堵住窟窿(邵寨人称之为“椽眼”)之外,就得弄个顶棚了。
有钱的人家往往使用特制的塑料包装纸条,一上一下、南北东西相互穿插,拉紧,用小钉子固定在墙壁上。没钱的或者不赶时髦的人家呢,就会用到羽子了。邵寨塬上绝对没有如此长如此好的羽子,需要去外地购置。用羽子相互交叉呈十字形搭起一个架子,然后固定在四周墙壁上,不够长可以将多支羽子绑起来弥补,上面用来隔绝冷空气的就是完整的席子了。
那些年,邵寨街道北头子(邵寨方言,最北面、最北端之意)的几孔窑洞里住着一户人家,也是个手艺人,专门编织席子。编出来的席子又白又亮,又柔韧又结实,还散发着一股羽子特有的类似于小麦秸秆的草木香味来。
他家的窑口朝西开,出门右拐上塬边,抬头就是邵寨镇上的城隍庙,邵寨人称之为“隍庙场场”。我曾亲眼见过真和尚、真法师在那里闭目念经,和《西游记》里的唐僧一样,坐枯禅的功夫十分了得,双手合十,一坐就是半天,除了嘴皮子动,咕咕哝哝地念着凡人听不懂的经文,眼皮和睫毛都不会动一下。旁边香烟袅袅,烟雾缭绕,信男善女跪倒一片,顶礼膜拜。
后来床这种形式大行其道,火炕貌似成了老年人的专属,炕上铺了一层麦草,麦草上面盖着硬纸板,席子这种防潮隔热的好东西,也就愈发少了,以至于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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