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打电话跟我讲村里正在选新的村干部。我也有一票,不过哥哥已经帮我投了。我也提不起兴趣去询问到底把我那神圣的一票投给了谁。只听到母亲说了家里这几天一直有候选人来家里坐,拉票。
“不过今年少了一票,上次选村干部的时候你阿嫲还有在。”
这句话催促我回头去望,回到那个有阿嫲的从前。
那时我还未满十八岁,没有投票权。那时阿嫲还健在,那时她还会带着我去菜市场买菜,顺便买上我爱吃的菱角(味道类似于板栗,有深黑色的壳,长得像牛角,吃完嘴都是紫色的。)那时,却是回不去的从前。
在我小时候,阿嫲习惯早上五点多起床,落米煮糜。我喜欢吃不稠的稀饭,在我们潮汕称作糜。以至于我在广州生活了一年还没有习惯喝广州的粥,著名老字号的艇仔粥都入不了我的口,大概就是阿嫲给我惯下的坏毛病。阿嫲煮好糜后,得马上拿一个大碗装两碗放另外,这样米粒才不会烂,等到我七点吃早餐时,温度正好入口,米粒粒分明。炒一盘萝卜干加鸡蛋,亦或是潮汕野菜麻叶下酱油。糜的香味和配菜的爽口保证了我童年的每一顿早餐营养。
其实,我也埋怨过阿嫲。母亲开服装店生意忙,一日三餐都是阿嫲煮饭烧菜。她喜欢买白菜,因为便宜。一个经历过三年饥荒的过来人穷怕了,恨不得每一分钱都掰成十份,四份作家用,一份给她的小孙女我,五份还能存起来。阿嫲炒白菜,永远是用水煮软了后,凭感觉下盐,煮到菜汤都快淹没了白菜,再试试汤。就算是其他菜,也大多是菜汤多过菜。而肉是每顿都会有的,或炒或炖,总是趁我不注意就遛进我的碗里。
这样老年式的菜肴,我吃到腻。在我忍不住抱怨时,阿嫲都沉默着。幸好,当我去母亲的服装店时,没什么客人时,母亲会用服装店里的小厨房里的煤气炉烤鱿鱼。我们母女两人,看着那个慢慢缩小的鱿鱼,闻着香味。母亲不断地换手,等到烤完,母亲会顺着鱿鱼的纹路撕出一条条鱿鱼丝再递给我。可是母亲永远一次只烤一个,节俭如阿嫲。
无论是每天早晨最合适的糜,我不喜欢吃的炒白菜,还是再也吃不到的烤鱿鱼,都留在了从前。我拼命回头,却不是从前。
关于阿嫲的记忆,历历在目的就是潮剧。
以前家里的电视只有二十一寸,阿嫲守着那个小小的屏幕,靠得很近很近。她最爱看《陈三五娘》。而我记忆最深的是《柴房记》中方展荣闹梯的那一段表演。辗转起合的唱腔,灵活的戏剧动作,老一辈潮剧表演人员的杰出表演留在了珍贵的CD片中。
阿嫲教我辨认潮剧中的好坏官员。“乌心肝的那些官脸上都画得很花,穿着深色衣服。那些脸面清秀,穿白衣或青色官服的才是好官。”
阿嫲也有烦恼,清明过后,南方的回南天潮湿了地砖,墙壁了,也潮湿了阿嫲最喜爱的潮剧。电视后座受潮后,屏幕成的像都会有沙沙的倒影。密集的黑点落在屏幕中间,落在穿着白官服的官员身上。这下连好官都被认成坏官了。
即使画质再差,阿嫲也不会放弃。即使潮剧翻来覆去地重复看几百遍,阿嫲也不会厌倦。即使我会在她仔细端详情节进展时向她讨零花钱,她也会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五毛钱给我。
阿嫲是在五年前离世的,老年痴呆。五年过去了,那年选的村官也要换届了。我也再吃不到那最平常的饭菜,再也不能学潮剧咿咿呀呀,再也拿不到阿嫲递给我的零花钱。
我回头望从前,这五年,对阿嫲的思念只增不减。这五年,记忆却在拼命递减。回头却不是从前,回头再也见不到阿嫲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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