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神。
现代社会的科技对神的神力有削弱作用，为了保持神力，千百年我就开始躲在这个小村子里，从不入世。
据我所知，我神族的那些兄弟姐妹们，早已在入世后的磋磨中落得个神魂寂灭的下场。
这一切不是没有预兆，随着人族的自立自强，因人族而衍生出来的神族逐渐没有了用武之地，慢慢地变成了天道所不允许的存在。
神若入世，定当尸骨无存。这是我千百年来龟缩于此的信念所在，亦是我内心深处的恐惧。
只是，神，总归会被拉下神坛。
1
我是这个小村庄偏僻处的一朵野玫瑰，没人知道，我在千万年前早已修炼成神，负责掌管世间花草及其药性，除了个观赏作用，我还是神族赫赫有名的小神医，这世间没人比我更懂植物的生存和药性。
小村子民风淳朴，平日里村民对我多有照顾，时不时来施肥浇水，也因此我对现代人族好感颇深。
但是我犯了一个错，千百万年来的第一个错。
我在几十年前忍不住出手，救了那个我从小照看大的小少年的母亲。
小少年于我有恩，他年少时总是给我浇水施肥，还会帮我架起栅栏防止被家禽吃了去。尤其在我被天道雷劫劈打后最虚弱的一段时间，是他不断地照料我，明明看上去已经枯萎的我，他还是不愿放弃。
所以哪怕看到了小少年额间淡淡的凶光，我也还是在他无助地跪倒在我脚下泪流满面地祈求时，赠予他一株带着我灵气的草药。
他的母亲得救了，他从那之后就得知了我的神奇之处。
还好，他没有宣扬，是个聪明的小少年。
后来，小少年长大，背井离乡离开了村子，走之前给我磕了个头。
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当初眸光闪闪的小少年已经变成了此刻满脸贪婪和惊恐的瘦老头，他带领着一群人，贪婪而不甘地指着我，“这就是那个神仙花，当初我老娘得了肺癌晚期，医生说撑不了几天了，就是这朵花变成个仙人样子给了我一棵草，我娘吃了就好了！”
为首的男人明显不信。
“我说的都是真的！”
当初的小少年手忙脚乱从怀里掏出来一堆东西送到大汉面前。
“你们看，这是我娘的诊断书，这是我娘痊愈后做的检查，”小老头一脸谄媚，“我这么多年来已经找到了活捉这花仙的方法，只要几位放过我，我就把这花仙交给你们！”
为首的人显然还是不相信，就连我也不相信，若我不想现身，这世上没有人能让我现身。
能让我现身的只有缚神索，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间哪里还能找来缚神索。
“好啊，你能让这个花仙现身，我们之间的赌债就一笔勾销，”为首的男人一脸凶神恶煞，威胁道，“如果你不能，今天就留下你两条腿吧。”
我没有什么兴致，所以当缚神索抽向我时，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迫化作人形。
手腕上淡淡一圈金黄色的小绳子，真的是缚神索。
眼前的一群人皆是目瞪口呆，那小老头不甘心地看向我，随即被惊艳替代。
玫瑰本身，我想我的皮相也不会差。
“我就说吧，这下你们相信了吧。”瘦老头眼巴巴看看我，又看看为首的大汉，“说好的放了我！”
手腕上的缚神索压制住了我的神格，我催动灵力，慢慢反应过来，这条缚神索已经远远比不上当年缚神索的威力了。
这群人不知道，有了这条缚神索，我便可以蒙蔽天道，不必拘谨灵力，以普通凡人的身份在人间生活。
我意外地入世了。
2
我被那个为首的大汉苏耀国带回了家。
难得的是，他们一家皆为良善，额头上隐约泛着金光，那是善良的标志。
原来这苏耀国本身有点资产，为人慷慨仗义，因为那小老头刘培忠的一点恩情，家里的资产都被他骗去赌，最后被逼无奈只能出此下策——恐吓。
遇到了我这个真仙，怕冲撞了我，故而选择就这么一笔勾销。
我莞尔，看着跪拜在我面前祈求平安的一家人，决定就这么留在这里修行也不错。
我轻轻挥手，删去了苏家人对我容貌的记忆，以便于行走于世间。
不知是不是我的神格为苏家带来了气运，十几年来苏家的生意一路高升，很快就稳稳的站定了A市首富的位置。
这些年来，我并未对苏家作出什么实质性的贡献，只是低调地居住在苏家为我建的祠堂，除了苏耀国第一次带我回家的那次，再也没有现身过。
我本想着，就这么隐藏于世间也不是不行，有缚神索和苏家的祠堂供奉，天道也奈何不了我。
3
那个少年，明眸皓齿的小少年，时隔百年后又一个小少年，跪倒在我面前。
只是这次，不为平安不为财富，小少年苏云琦说，求我让他爱的姑娘也爱他。
苏云琦，是苏耀国的唯一的儿子，向来宠的不像话，苏耀国无数次虔诚的跪在我面前，求我佑他犬子一生平安。
所以，当苏云琦跪在我面前的第三天，我真怕他孱弱的肩骨就这么散了去，我又一次现身了。
一方面，这个孩子是我护着的；另一方面，我实在是好奇人间情爱。
我的最后一个神族姐妹就是为了情爱坚决入世，被天道所不能接受而神魂寂灭，那个口口声声此生非她不娶的男人转头娶了个与她八分像的姑娘，短暂的人生过的幸福而美满。
所以我好奇，我真是太好奇了，让生命漫长无涯的神跌落神坛，让柔弱的女子毅然赴死，让小少年以命相搏，情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4
我扶小少年起来，看着他诧异的目光有些失笑。
“我以为父亲骗我的。”良久，苏云琦解释道。
“我知道。”我嘴角挂着浅笑。
他噗通一下又跪下了，“你能帮我让禾禾看我一眼吗？”
我歪着头，有点为难：“恐怕不能，我只能治病救人。”
他很失望，看着小少年落寞的眼神，我有些不忍，“我可以尽量帮你，至少我有法术。”
从那天起，苏家给我安排了一个身份——苏皎皎。
我就理所当然地跟在苏云琦身边。苏耀国为此兴奋得连着三天都多吃了一碗饭。
5
我不懂苏云琦，也不懂那个许禾。
用人族的规矩说，许禾是大三艺术系的系花，是走在a大任何一个地方都会被追捧的人。
苏云琦有点姿色，但是对比a大的校草确实不值一提。
所以，现实里，许禾爱慕那个校草时黎，苏云琦不依不挠追着许禾不放。
苏云琦每日都要为许禾带饭，占座，搬东西……，同样的事许禾也天天对着时黎做，唯一的区别就是许禾来者不拒，时黎总是给许禾难堪。
小姑娘小，看不懂时黎眼眸中的冷意和拒绝。
小少年也小，看不懂许禾眼底的算计和得意。
我只是无奈地叹气，不断地为苏云琦处理烂摊子。
他要考试我帮他补课，他生病了我照顾他，他闯祸了我出面处理。
这少年似乎有点傻气，逐渐把我对他的好归为理所当然。
有时候他还会把许禾托付到我这里，我虽然无奈但也没有拒绝。
神爱众人，若我不爱众人，我当初亦无法成神。
所以，我几乎不会拒绝所有请我帮忙的人。
6
当苏云琦说让我转去时黎的专业去转移他的注意力，为他和许禾创造机会时，我想了一下也同意了。
一是许禾和时黎气运相撞，虽是我多管闲事，他们在一起了确实不会有好结果。二是时黎学的这个专业，中草药学，属实是让我感兴趣。
控花草本就是成神后得到的神格能力，所以我清楚的知道这个世界上任何一株花草对人体的作用，也可以用灵力加强这种作用以达到治病救人的目的。
原本，我一直以为，人族发展到现在已经可以自己控制疾病。显然我想多了，人族还是太弱小，用自己的能力研究医学，却还是有着那么大一个缺口。
我想，若我注定为天道所不容，在我神魂寂灭之前，把我鉴花草的能力流传下来，也算是不枉此生。
7
我没有刻意靠近时黎，我算到这个叫时黎的少年与我有缘，甚至我和他的缘分比和苏云琦的缘分还设缘分还深。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时黎。
风度翩翩的小少年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白衬衣，被风吹起的黑色中透出亚麻色的柔软头发，棕色透亮的眼睛，以及阳刚中透露出柔和的下颌线。
小少年就这么乖乖站在树荫下，光束透下来打在他偏白的皮肤上，眉眼不是冰冷和嫌弃，而是淡淡的温和内敛。
我没来由地心跳了两下。
小少年看向我的方向，不知为何，他作出一个非常诧异的表情。
时黎是个优秀的中医药学学生，而我凭借天生的对植物的敏感度很快在医学院崭露头角，短暂地接触几次后，时黎表现出了对我的莫大兴趣。
也因此，我们时常约着去图书馆，去实验室，去讨论人间疾苦，去挖掘是治病良药。
我也因此逐渐发现，我所拥有的能力真的太为人世所欠缺。若我能散尽一身修为造福世间，若我能让世间人族再也无病无灾……
8
那日，我正要赴约和时黎吃饭，半路上却被苏云琦拦截。
他固执地抓着我的手腕，他身旁的许禾怨恨地瞪着我。
“皎皎，你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没找我？”
我看了一眼许禾，又看回苏云琦：“不是你说让我……”
“皎皎！”苏云琦有些恼怒地打断我的话，“现在我已经……反正现在你要离时黎远一点，你知不知道……”
我没有听到苏云琦后面再说什么，因为我看到我的少年远远地冲我挥手，向我走来。
苏云琦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抓着我手腕的手突然更用力了。
“皎皎，需要我帮忙吗？”清朗的小少年明明是对我说话，眼神却看向苏云琦。
“皎皎，我有话跟你说！”
我第一次有种被麻烦的感觉，只好跟时黎约下次。
苏云琦也打发走了许禾，临走前小姑娘还瞪着大眼睛冲我扔眼刀子。
9
苏云琦说，时黎不是好人，他哄骗得许禾怀了孕却不负责，只能去找苏云琦帮忙。
苏云琦说，许禾已经看清楚了时黎的真面目，从手术室走出来的那一刻，就对时黎死了心。
苏云琦说，许禾希望和时黎好聚好散，从此再也不见，也希望他不要和时黎交集太多。
“皎皎，我马上就跟禾禾订婚了，你跟我这么熟，你也要远离时黎，我不希望禾禾不开心。”苏云琦眼神有些闪躲，似乎不敢看我。
我愣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云琦，许禾并非良配，你要想清楚，她的命格虽与你不想冲，但是她本身……”
“够了！”苏云琦好像抓住了我什么把柄似的，神色中似乎有些满足，却又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皎皎，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是这不是你污蔑禾禾的理由！我对你实在是太失望了！”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苏云琦转身欲走，临走前还说：“你离时黎远一点，还有记得这个周末回家，我要带禾禾回家吃饭。”
我来不及回答，苏云琦就已经走远。
10
周末是个雨天，我正在睡觉，苏云琦就给我打电话。
“皎皎，过来找我，记得带把伞。”
然后电话就挂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最近的苏云琦真的很奇怪。
但我还是起床，撑着伞来到了苏云琦的宿舍楼下。
“你怎么来这么晚？”苏云琦开口就是质问。
我有些无言，千百万年的孤独让我不善言辞。
“算了。伞给我，我去接禾禾，爸的车来接了，我跟禾禾一起回去，禾禾不喜欢你，你自己回去吧。”
伞就这么被拿走了，我还有些懵。
我还是没来得及说我不想回去，今天下午有个中草药专家的讲座，我和时黎约好了，我不想错过。
想了想，我还是给苏父发了个微信，告诉他我不回去了。
雨越来越大，我随手使了个法术，就算在雨中走也不会淋湿。
正要抬脚，手机又响了。
“皎皎，起床了吗？”可能也是刚起床不久，小少年的声音还有些嘶哑。
“嗯。”不知觉嘴角就挂起了笑容。
“在外面？”可能是听到了背景嘈杂的声音。
“嗯。”
“在哪里？”
我四处打量一下，报了苏云琦的宿舍楼。
对面似乎愣了一下。
“带伞了吗？”
我无言，还在思考怎么说。
“等我。”电话挂断了。
不知为何，突然就安心下来。
11
很快就过去了一年，这一年简直比我过去的一百年一千年里发生的事情还要多。
先是苏云琦和许禾订婚了，过了不久苏云琦却突然跑来我面前闹，求我和时黎分开。我不依，他又是一番威胁加恳求，而后得知消息的许禾又来闹，我烦不胜烦搬出了苏家，彻底住在学校，偶尔会去时黎家待两天。
原来时黎家正式靠中草药起家，到他这一代已经传承了第五代了。
说来他祖上也与我有缘，他的老祖宗得了我一本《花草本原》，后两代的子孙逐渐学精，到后面索性直接开了中草药公司。
这些时黎并不知道，只不过他们家祖祠中最高位挂了一幅我的画像，画艺不精但依然还原了我七八分的容貌。
因此时黎见我第一面才会那么惊诧。
苏云琦和时黎这一届学生临近毕业的时候，苏父突然病危。
苏母悲愤之下竟怪起我来，说我不佑她家人安康，说因为我的存在她丈夫才如此不把健康当回事，说我无论如何也要治好苏父。
此时苏云琦就在一边站着，苏父病重一家的重担都落在他肩上。
我说，我治不了。
我真的治不了，苏父病危，我又被缚神索所缚，行走于人间太久，此时出手实在是违反天道。
而且苏父的病，用现代医学完全可以维持。
“皎皎，你要闹到什么时候？”当初虔诚跪拜我的小少年如今已经锋芒毕露，并且把最锋利的刃刺向了我。
我被学校退学，并且摊上了顶替他人成绩入学的罪名。
还好时黎从中周旋，我才没落个牢狱之灾。
进而，上流社会传出，中草药大成时家养了只花妖为祸世间。
那天我外出回来，看见苏云琦从时黎房间走出来，一脸的春风得意。
“皎皎，你若求我，我便让你回来，一切都还没变。”说完便扬长而去。
我不安地走进房间，便看见时黎若有所思地垂着头，看见我时目光下移至我的手腕。
而一旁的时父看叫我后则激动地转身对着老祖宗画像跪拜：“老祖宗啊，仙子显灵了！”
时黎有些失笑，就那样温和地看着我。
我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12
时家一家都很喜欢我，时父时母时家老爷子时家老祖宗，包括时家大哥和时家小妹。
他们都相信，我就是他们老祖宗遇到的那个仙人。
我也确实是。
我的眼光一向不好，时家应该是个例外，毕竟时家是当年后土娘娘看中的，后土娘娘在神力消散前特意托我指点一二，为世间造福。
所以我对时家也没有什么隐瞒。
得知我随刻可能被天道发现身陨，时家人急坏了，连着找了几天的能人异士找寻破解之法。
但是，没有什么能破解天道。
13
之后的几年里，我把世间所有草药的性能都整理出来，时黎与我一样废寝忘食研究着药效，同时将中医和西医结合，竟然破解了许多人间的不治之症，一时间时家简直风头无两。
期间苏家老爷子身体渐康，曾几次押着苏云琦跪在时家门口求我回去。
时家可以为我出气，瞒着我让他们跪了几天。
我得知后去见了一面，单独和苏老爷子聊了聊。
随后苏老爷子长叹一声，“是我苏家对不住你，这逆子更是……唉，失之永失，皎皎，珍重。”
14
这几日，我感受到了缚神索的力量正在消散。
同时，我也感受到了天道对我的搜查。
尤其是昨日，我竟然做梦了。
神是不可能做梦的，除非是天道指引。
梦里，我见证了人族的崛起，百神的陨落。
原来，神之力源自人族，只有还于人族人族才能在此方面崛起。
像是雨神陨落，天下季节才变得分明；战神陨落，其他异族才逐渐灭亡，不再对人族产生危害；谷神陨落，人间才摸索出靠自己不挨饿的作物……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我避世千百年，才导致人族医药无法精进。
神族爱众人，我有愧于神族。
15
我还有三日便消陨了。
时家这几日看起来尤其萎靡不振，尤其是时黎，天天陪在我身边，几乎寸步不离。
得知消息的苏家也来了，苏云琦眼圈红红的，时不时看向我，我看回去的时候又做贼似的低下头。
最后三日，我决定和时黎去看看这被天道偏爱的世间，看看世间美景，看看人间疾苦。
缚神索已然失效，这三天我能随意使用法术。
天道似乎对我格外宽容，可能是因为那天梦里，天道说，神爱众人，去世间看看吧，看看众人。
不知是天道对我避世多年的惩罚，还是对我爱众人的肯定，还是……对众神消散世间的愧疚。
16
我看到了。
我看到贫穷的家庭，为了救治患病的孩儿，卖掉了安身立命的房子，卖掉了出行工具，甚至想要卖掉自己的心肝肺。
我看到年迈的老人，一身病痛躺在病床上，病床前的儿女不断争吵，老人病得说不出话，浑浊的眼角流出浑浊的眼泪，像是日落残阳。
我看到坚毅的父亲，被疾病打倒，瞒着妻儿放弃治疗。
我看到有人从高处一跃而下，像一只自由的鸟，逃离病痛的折磨。
我看到好多好多痛苦，痛苦到我的眼泪都流干了。
17
时黎紧紧拥着我，看着从朝阳一点点升起。
皎皎，皎皎，皎皎……
我会替你守护世间。我会替你减少世间疾苦。
皎皎，皎皎，皎皎……
18
从此，风是我，雨是我，光也是我，世间万物皆与我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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