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至味是清欢

夏天的风，有一种清爽的味道。

身边虫儿鸣叫着、野草轻轻摇动着，天空的繁星好像很活泼的样子，一直不停地对着我眨眼睛，我时而站起来，时而蹲下，眼睛一直看向学校的东方。

因为，东方有我要等的人来。

天渐渐地亮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一夜的。虽然是夏天，但孤身一人，越到后半夜，就越发觉得寒冷。也许是因为心更冷吧。

张浩是我隔壁班的体育委员，也许是因为17岁的女孩子，大都对痞帅痞帅的男生没有抵抗力的原因吧，我一个三好学生竟然会和一个吊儿郎当的男生谈起了青涩的恋爱。

这种不计前因也不计后果的恋爱，的确给了我一段时间恋爱的美好。但是这种爱情，终究是不被祝福的，我们轮番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谈话，被家长批评，但是这一切都挡不住我们在一起的愿望。

那年是高二的暑假，我们约好了，收拾行李去别的城市讨生活，远离要拆散我们的一切因素。张浩说：“你还有两个月才满18岁，而我已经有18岁了，我们一起去武汉，我初中最好的哥们儿就在那里，他会接应我们的，我可以挣钱养活你，我们不要再受他们的阻碍了。”

恋爱中的人都是盲目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他了。7月25日，我永远都记得那个日子，那天我从我奶奶那里偷了1000块钱，收拾了几件过得去的衣服，趁着奶奶睡着了，就偷偷地溜了出去，只留下一封告别信。

我的心从紧张到期待，再从期待到失望，眼看着天一点点的泛白，我知道张浩不会来了。

我好像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难过，拍拍身上的泥土就起身走了。可我并没有朝回家的方向走，而是独自一人坐上了去武汉的火车。

奶奶经常说我的脾气和我妈一样倔、认死理，脑子不会转弯。是的，我就是那样的人，认准的事情，谁也没有办法轻易改变。

五岁那年我父母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了，从那以后我就跟着奶奶，好在奶奶年轻的时候有单位，退休以后也有一份不错的退休工资，足以让我们过日子。奶奶是知识分子，从我记事以来，我所知道的人生大义都是我奶奶教给我的，我的学习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即使是在和张浩谈恋爱的时候，我的学习成绩也没有下降，但是我这个人就是认死理，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背叛和欺骗。

我也不知道是出于报复还是因为伤心至极，我没有回家，而是离开了家乡，孤身来到武汉，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坚持下去的，但是生活给我的苦痛挣扎，还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刚到武汉的时候，运气好，看到一家饭馆儿门口贴着招服务员的告示：包吃包住、月薪2000，感觉很适合我，就大着胆子跑到吧台前询问，正好饭馆缺人手，人家就让我试试。因为是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讨生活，又没有半点依靠，所以做任何事情都小心翼翼，生怕出一点儿差错，领班觉得我虽然年纪小，但很懂事，就把我留下了，就这样，我算是正式在武汉扎根了。

中餐馆里的服务生是很辛苦的，有的时候还会碰到各种年纪的流氓。在那里待了一个星期多，舅舅才找到我，生拉硬拽、软硬兼施也没有把我带回去。老实说，生活很苦，我不是那种遇到苦痛会迎难直上的硬骨头，我只是一个认死理的死脑筋罢了，我只是想向张浩证明：“没有你，我可以活得更好！”

渐渐地，我对这个城市开始有了些许了解，不再因为害怕出门会遇到坏人，而在休息时间躲在宿舍胡思乱想。我开始和“姐妹们”出门逛街、谈天说地、畅所欲言。

我第一次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在去年的年底。老板组织聚餐，大家相互之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我的开心始于老板发年终奖金；我的沮丧始于老板向我们介绍她的女儿。

那是一个看一眼就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女子，她就像偶像剧里走出来的女主角一样，精致得没有丝毫瑕疵的妆容，加上恰得其分的穿搭，让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显得很不自在，因为和她站在一起，我们就像下等人一样，那么拙劣、那么卑微。她谈吐优雅，举止得体，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精心训练过的，这让我格外地局促不安，不安到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开始我以为自己是自卑，慢慢地我才认识到自己是骨子里高傲。真正让我沮丧到极点的是，我在卫生间蹲坑时，不小心听到老板女儿打电话，全程英文，没有任何卡顿，言语中尽显自信，虽然很多我都听不懂，但流畅的气息和精准的咬字让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差劲，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远离现在的圈子。

那是我第一次后悔自己太冲动了，竟然放弃学业出来混社会，关键是还混的这么不好。

“绿光森林”是武汉有名的高档小区之一，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豪车出入，各种类型的美女光顾，当然还有各种成功人士的逗留，而这些成功人士就是我的目标。

以为我是想傍大款吗？想多了，从小到大接受的全部教育都不允许我有这样的想法，我只是把他们当成我学习的目标、奋斗的对象而已！

现在的我已经不像刚到武汉时的样子了，那时的我素面朝天，现在的我也勉强算的上是个时尚达人了。离开最开始的那个饭馆儿后，没有任何美妆工作经验的我，软磨硬泡才得到了现在的工作，在绿光森林的商业区“名妆”里做起了销售员。只要想起饭馆儿老板的女儿，我的心就会泛起层层涟漪，时刻鞭策着我，要努力活成高贵的样子。正因为这样我才能“白手起家”，从一个美妆小白变成美妆达人，现在的我，已经是店长了。

我已经不会困惑BB霜和CC霜的区别了，也不会烦恼记不住正确的化妆顺序，更不会把自己搞得像如花一样，取而代之的是我的技术已经可以培训店里的新人，大家经常向我请教复杂的问题。

其中一个让我深陷其中的是贵妇级的保养品，说用海蓝之谜和大宝没有区别的真的很扯。张姐，我的一个老客户，每次过来基本上都是上万的面膜和护肤品，50岁的年纪看起来和30岁一样，保养和不保养差别真的很大，尤其是女人。

来到绿光森林的这一年，虽然店里的顾客女性居多，但我也见识了形式各样的男人：有节假日专门跑来给另一半买她们喜欢的化妆品的男人，也有为了追求心仪的对象来买东西的男人，有做错事为哄另一半开心的男人，也有为自己而买的男人，还有说是买给我的男人。这些男人大都是社会精英或是高薪就业者，然而他们大都是为了从女人那里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而买，没有几个是出于真正的爱。当然了，只要他们愿意买，我就很开心，因为他们花的钱越多，我的提成就越高。

见识过这么多男人，不仅没有让我对爱情增加多少渴望，反倒让我越发觉得不靠谱的男人太多。今年国庆节我回家几天，看看奶奶和舅舅，给他们带了很多我们小县城平时见不到的东西。那几天我是和奶奶睡的，奶奶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我辍学打工的事情让奶奶很受打击，现在见到我平安也就放下心来，只是觉得对不起我的爸妈，没有把我照顾好。

回家的第一天晚上，我和奶奶都没有睡意，我们就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一直聊到凌晨，但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我告诉奶奶武汉的发展、武汉的生活、武汉的各种我们县城体会不到的东西，末了，奶奶给我说了这么几句话，也许是忠告，也许是训诫，总之这些话让我有些睡不着。

奶奶说：“出门在外有很多事情要注意，花花世界看起来很美好，实际上暗藏危机。女人首先一定要自爱，然后才配得到别人的爱；外表固然重要，内在情节的高尚更加美好；遇到喜欢的人，不能眼盲心盲，一定要考虑周全，要和适合自己的人在一起；没事多读书，娱乐生活只是消遣，内心气质的升华是任何美貌都替代不了的。”

仔细想想这段时间，我好像把时间都花在美妆和挣钱上了，当初想要改变的心是那么强烈，却没有花时间好好的去品读一本书，果然，我还是肤浅的那个我，只不过从平凡的肤浅者变成了漂亮的肤浅者。

我不知道张浩是怎么知道我回来的，第二天他就跑到我家来找我，他见到我时被我的美貌震惊到的表情，说实话他震惊的表情让我很受用，我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和姿态说：“我很忙，有事就赶紧说。”张浩好像很紧张，一直在搓手，慢慢地，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一口气说道：“我其实是来道歉的。那天晚上我收拾好行李准备来找你，结果被我爸抓个现行，我被他毒打了一顿，他还说要在你们小区贴告示说你是荡妇，损害你的名声，让你在学校和家里都待不下去，我害怕了，我爸就是个老流氓，他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所以我没去赴约，我怕他伤害你，本来想着慢慢和你解释的，没想到过几天就听到你离家出走的消息，我真的很担心你，但是我没有勇气去找你，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当然可以了。”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张浩顿时感觉轻松了很多。

话锋一转，我继续说道“永远也不能指望人渣能做出什么改变来，与其痛恨你，倒不如让自己活得更好，我这么忙，哪有时间来记恨你，你想多了，你不配活在我的记忆里。”

看着张浩错愕到说不出话的表情，我好像给了他挺沉重的一击，没想到我现在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但是事实上，隔了这么长时间，能听到张浩亲口对我说对不起，能听到他向我解释当年的事情不是背叛，我还是感觉很欣慰，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疙瘩，终于可以释然了，可是我还是说了口不对心的话，在深爱过的人面前，我依然没有办法做自己。

回到武汉以后，我又过上了以前的生活，只不过休息时间会多看看书，书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它让我空虚的内心渐渐地充实起来。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我遇到了第二个我真心爱过的男人，他叫熊以然，是一个很年轻的教授，32岁，刚好大我一轮。

以前还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喜欢张浩那种吊儿郎当的风格，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透露出属于十七八岁男孩子独有的魅力，笑起来坏坏的，在我们这些小女生眼里帅得不行，现在走在路上，如果看到这种男生，只会觉得是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罢了。

20岁的我，年纪不大，却已经懂得了不需要考虑柴米油盐的爱情有多么可笑，爱上一个大叔，大概是我人生中必须要过的一个坎吧，之所以说那段爱情是一个坎，是因为那段爱情并没有多么美好。

又是一个夏天到来，武汉的夏天可是全国出了名的热，和室外形成严重对比的商场里，我们在店里的工作显得格外惬意。那天，我照例在店里工作，伴随着“您好！欢迎光临！”的声音，一个很有文艺气质的男人走了进来，小天赶紧过去接待，询问可以为他做些什么，原来他要赶回家，想为太太挑选一款香水作礼物。

小天是新来的，对香水不太了解，就赶紧向我求救，我向往常一样：“先生您好！请问您太太平时是否有偏爱的香水品牌或是香水味道呢？”

“嗯……，我想一下，他好像一直在用一个叫范什么的香水。”

“范思哲？”

“对，没错，就是这个，名字不好记，经常听她和她的朋友聊这些，可我总是记不住。”

“那您太太偏爱哪一款呢？”

“具体的名字我不太记得了，但是她的梳妆台上总摆着那个粉色的瓶子，要不你把那个牌子的都给我看看吧，我记得那个香水的样子，我会找到它的。”

“好的，您这边请。”

我把样品一一展示在他的面前，可是他左摸摸右看看，时而回想，时而摇头，最终给出我一个不太完美的答案：“都在这里了吗，我没看到一模一样的。”

我正要开口时，他猛地拍手说道：“哎呀！我想起来了，你瞧我这记性，我把那个香水瓶拍下来了。”他一边说一边高兴地把手机掏出来，打开相册给我看。

原来是很经典的那款，可惜已经停产了，我很抱歉地告诉他，“真不好意思，先生，您需要的那款上个月已经停产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向您推荐类似的一款。”

他脸色就像调色盘一样，又变成了沉重的色调。“那好吧。”他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

“这一款范思哲女士晶钻香水和您太太平时用的那款类似，可以说是低调的奢华，以粉色花香调为能量来源，带来爱情的魅力能量……”

“那行，就这个吧。”

他很豪爽的拿了我推荐的香水，还顺便拿了几款贵妇级的面膜，消费近万元。他走了以后，小天无比崇拜地说道：“你真是太厉害了！”

“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慢慢学吧。”我一点也不扭捏，很自然地接受着小天的赞美。

我以为，他会像其他顾客一样，要么成为我的 常客，要么就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谁曾想，两者都不是，他成了改变我人生方向的一个人。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一次巧遇让我们重逢了。那天我休息，在外面疯到很晚才回家，可是那天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这个城市一下雨就堵车，出租车也特别的难打，我没带伞，加上十一月的天气很冷，躲在屋檐下的人真的打不到车，正当我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在想要不要再玩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的时候，一辆白色的蒙迪欧停在我的正对面，摇下玻璃，探着脑袋看着我说：“宋清欢，我载你回去吧，现在车很难打的。”

奇怪，我好像没有这样的朋友啊，可这个人怎么这么面熟，还能叫出我的名字。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急忙说：“我是上次在你们店买香水的。”

这么一说我马上就想起来了，要是平时我肯定不会上只见过一面的人的车的，可是外面太冷了，又下雨，而且他给我的感觉很绅士，所以我就坐了他的车回去。

路上我很疑惑，想了想还是问了：“先生，您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他微笑着说：“你忘了，上次我走的时候，你给了一张你的名片，上面写着“Monica名妆生活馆，店长，宋清欢。”

我很不好意思地拨了一下头发，“好像是啊，我不太记得了。”

他露出和煦的微笑对我说：“清欢，清雅恬适之乐的意思，意境很美好，出自苏轼的《浣溪沙》，人间至味是清欢，很有诗意的名字。”

“是我妈妈给我取的名字，她希望我的生活充满阳光和温暖。”我很少告诉别人这些，但是我告诉了一个仅仅算是认识的人。

……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原来他是附近学校的教授，叫熊以然，怪不得身上透出一股儒雅之气，还知道“人间至味是清欢”的出处，反正我对他是卸下了防备。

我还专门在百度上搜索过熊以然三个字，出来的评价相当高，一系列我没有听说过的头衔和奖项让我对这个男人更加倾慕，倾慕到近乎迷恋，我会变着方法的找借口联系他，和他聊天，和他说我的心事，直到我们的关系已经发展成地下恋，我依然无所畏惧。

我的第一次就是给了这样一个男人，一个成熟、博学的男人，但是他已经有老婆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曾经问过他：“你爱你的妻子吗？”

他憋了半天，似乎是在想一个两全的说法，可以让我不会生气，他也不用尴尬，可最终他还是据实相告：“我和她是相亲认识的，可以说是没有爱情，但是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好。”

我不甘心和熊以然做地下恋人，既然没有爱，那为什么不能分开然后和我结婚呢？况且他们没有孩子，这样对大家都挺好的，不是吗？

我骗熊以然说想回老家去看看奶奶，实际却去了南京，我想去找他老婆，让她认清事实，可事实却是她老婆让我认清了事实。

他老婆是个画家，在南京开画展，有自己的工作室，在南京的半个月，我看到的是一个知性、优雅、大方、得体的女人，我不知道熊以然所说的没有爱是不是真的，但我觉得眼前的女人对他的爱不比我少，她白天认真工作，每天晚上还坚持回去照看老人，那个老人不是别人，正是熊以然瘫痪多年的老母，我知道熊以然不会和她离婚的，而她也值得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我没来得及和熊以然辞行，也没来得及和他说分手，就草草地收拾东西回了老家，在电话里通知他再也不想和他见面了。

他没有过多地挽留我，只是给我发了一封邮件说：“清欢，我唯一深爱过的人，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不辞而别，但我想，你有你的想法，你有着你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和细腻，如果你想过来，可以随时找我，如果你再也不想回来，我尊重你的选择。”

老实说，在想办法忘记熊以然的那段时间，真的很痛苦，因为越想忘记，就越忘不掉。

万万没想到，最后我竟然还是和张浩在一起了，兜兜转转，还是和最早爱上的人最合适。也许一开始命运就是这样注定的吧，只是它不想让我们轻易就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