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殊途同归 （第六十一章 牺牲）
五月的英伦天空，蓝得让人心醉，白鸽从空中飞过，翅膀发出扑腾腾的声音，衬托着这蓝色愈发鲜活了。白色的浮云缓缓从蓝天中飘过，像深邃大海中的宁静小舟，空灵而飘渺。
叶婉秋站在伦敦塔桥上，俯瞰着桥下静静流淌的泰晤士河，任凭微风将秀发吹起，侧脸在阳光的照耀下，显现出石膏塑像般的温润质感，面容带上了一抹圣洁的光晕，显得更加清雅脱俗。
这座建于维多利亚时期的桥古朴风雅，当沉重的船只经过时，桥缓缓呈八字形张开，如蝴蝶一般展开双翅。阳光明媚得耀眼，洒落在不远处的伦敦塔上，让这座古老的建筑浑身散发着淡黄色的微光，显得静谧而温柔。
这条流经伦敦的古老河流，见证了多少文明兴衰，沉淀了多少历史沧桑，又孕育了多少千古风流！叶婉秋静静地欣赏着，感慨着，任思绪随着这河流一起流动着。
她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夏天，她与尹怀生漫步在上海黄浦江畔，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蜜意让彼此醉在那裹挟着热浪的江风里。回忆里充满着粘稠的爱的味道。那间隐藏在弄堂里的逼仄阁楼里，埋着她与尹怀生最隐秘的记忆。在那里，她将自己的全部托付给了他，也彻底蜕变成了女人。
那个时候，她从未想过要爱别的人，就像她从未想过要与尹怀生分开。爱到极致便是哀伤，情到浓烈便成毒药。她永远也无法忘记尹怀生失踪后那无助到绝望的日日夜夜，她茶饭不思，哭着睡，睡着哭，要不是尹父的开导，她恐怕要成了失心疯。
这三年里，她一直在思考尹父留给她的问题：“如果只能从爱情和梦想中选择一个，你会选择什么？”她反复地叩问自己的内心，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设想着失去爱情或者是梦想的生活，可是她发现若是失去其中任何一个，她都会非常痛苦。失去爱情，她将变成一具没有生命力的空壳，失去梦想，她将被永远困在这生活琐碎的樊笼里，成为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
她无数次地试图说服自己，丢弃梦想，回到尹怀生的身边，与他在沅水建立一个小家，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让时光慢慢在他们的额头上刻下印记，让爱情在日常琐碎被打磨如水晶般璀璨或被消磨成沙砾之庸常。
当她被这两种力量拉扯的时候，她突然得知了高宁患病去世的消息，那是她刚来伦敦不久，她心中的天平便开始向爱情这方倾斜了。那天，她一个人在伦敦的大街小巷，暴走了一整天。她任凭眼泪在脸上恣意流淌，不少热情的行人停下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都礼貌回绝了。
她喜欢这陌生又友善的地方，她可以不顾周围人的异样眼神，尽情释放自己的情感。她的内心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凉，为了英年早逝的高宁，也为了痛失爱人的徐璐，更为了那与命运和生死抗争的爱情。听说徐璐在高宁死的那天，早产生了孩子，又独自担负起抚养孩子的责任。
她既为徐璐感到锥心的疼，也对她油然生出敬意。是爱情，给予了这个孱弱的女子力量。就在那一天，在她的心中，爱情这个词变得伟岸起来，如金色的大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在命运面前，人如芦苇一般渺小，可是爱情，却让人的生命变得饱满，具有了跨越生死和命运的勇气。
对比徐璐，叶婉秋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不堪，为了所谓的梦想，竟左右徘徊那么久。同时，她也感到幸运，命运眷顾，她与尹怀生，虽远隔万里，却未阴阳相隔。想到这里，她突然释然了许多。
可是，她还是心存一丝侥幸——尹怀生能考上研究生，来到上海，与她在一起。这样，她就能什么也不必放弃。于是，她一直没有向尹怀生承诺，自己会放弃一切回沅水。可是两个多月前，她的这种奢望被打碎了，尹怀生告诉她，在这次研究生考试中，他再次名落孙山，而且成绩比上一次更差。
叶婉秋感到非常失望，与落榜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失望相比，尹怀生的态度更让她感到失望，甚至有一些恼怒。他的语气中，少了预期中的难过，甚至有那么一点释怀。距离和时间真的是可以消磨一切，包括他们俩曾坚定不移的爱情。
随着他们俩通电话次数的减少，叶婉秋觉得尹怀生好像变了。他说起工作上的事情，说起升职，语气中透着难掩的兴奋，尽管他努力地不在叶婉秋面前表现出来。对于他们俩的未来，他们都刻意地闭口不提。叶婉秋无法要求尹怀生，正如尹怀生也无法要求叶婉秋一样，当三年的期限临近的时候，那三年之约似乎也变得越来越脆弱了。
对这段爱情，叶婉秋感到一阵阵无力和恐慌。这种恐慌变成了一种焦虑，在上个星期与尹怀生的一次通电话中，终于爆发了。
她与他之间，不仅隔着距离，还隔着八小时的时差。当沅水夜深人静的时候，伦敦正是日光倾城时。他们约在每周三沅水晚上九点的时候通电话。可是那天，叶婉秋吃过午饭，给尹怀生拨去国际长途之时，响了好多声后，那边却传来尹父的声音，告诉她尹怀生晚上有个应酬，还没有到家。
她与尹父简单聊了几句，便匆匆挂了电话，她直觉尹父并不看好她与尹怀生的爱情，加之之前尹怀生失踪一事，她总觉得在尹父面前，有一种微妙的羞愧感。
叶婉秋感到不安起来，周三晚上的电话已经是这两年以来他们彼此的一个默契约定了，以往，尹怀生总会放下其他任何事情，提前守候在电话前。“可是，今晚，他失约了。应酬？”叶婉秋想到尹怀生与其他人觥筹交错的模样，突然觉得他有点陌生。
她呆呆地等了一个多小时，再打过去的时候，还是尹父那略显冷淡的声音。尹怀生还没回家。她只好去上课，可是心神却无法集中。熬到课间休息的时候，她终于得以溜出来，飞奔到电话亭前。此刻沅水已经接近凌晨十二点。她踌躇了一下，咬牙拔了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
“喂，谁啊？”尹怀生的声音里略带醉意。
“是我，你终于接电话了。你今晚干嘛去了？”叶婉秋的语气有些焦急。
“婉秋，今晚我跟几个领导一起招待客人，没来得及跟你说，你担心了吧？”尹怀生说。
“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等了好久。还有，你喝酒了吧？”委屈化作泪水从叶婉秋的眼眶滚落。
“他们领导喝酒，我不得不喝啊！”尹怀生的舌头有点肿，说话明显吐字不清。他喝得有点多，酒精在胃中翻腾，让他感到一阵阵反胃。
“你好像喝得不少，不是说了要少喝一点嘛！你都不听！”叶婉秋又心疼又心急，语气有点生硬。
尹怀生听之，身体的不适加强了他心理的难受，他竟失去了耐心：“我已经很难受了，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吗？”
听到这句话，叶婉秋最近的无助和焦虑感突然被激发出来，她反问道：“那我也很难受，你知道我刚才有多么焦急吗？你又能体谅我吗？你一心想着你的工作，又在乎我们俩的感情吗？”
酒精冲上头顶，尹怀生被叶婉秋的这句话激怒了，他抬高了音量：“谁说我不在乎？可是你又做了什么？！难道你就在乎吗？！”
叶婉秋有点懵了，她第一次听见尹怀生对她用这种语气说话。她良久没有说话，连眼泪也忘了流淌。
尹怀生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叹了一口气，酒精还在胃里翻腾，头像越来越沉的铅球一样压着他的身体，他感到累极了。他缓和了一下语气，对叶婉秋说：“婉秋，你去上课吧！我要睡了。”
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嘟的忙音，甚至连一声再见也没说，尹怀生便挂断了电话。叶婉秋呆立良久，方迈开麻木的双腿，向教室走去。
那天之后，叶婉秋想了许久，终于，她坚定了信念：“放弃毕业后留在上海甚至是英国的机会，回到沅水，与尹怀生在一起。”唯有这样，她才能抓住那岌岌可危的爱情。
只是，她还不想对尹怀生说。她要让她在他面前的出现，成为一个惊喜。这是她能为他做出的最大牺牲了。另外，她觉得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看到最真实的尹怀生，她要让自己相信，他值得她，为了彼此的爱，做出这样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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