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和CT片子出来后,大夫说苏向贞的腿断了三处:首先是脚踝,扭动造成骨裂,虽不是粉碎性骨折,但是骨裂的程度已然可以定性为骨折;其次是胫骨,生生把骨头拧断,可见当时坠落时扭动的剧烈;第三是腓骨,就是那根腓骨旁辅助的细骨,已经劈掉了,劈开的部分像根尖尖的羽箭直接刺进皮肉里。这样严重的伤势,再扭动她的腿,里面的断骨就像钢刀扎进身体来回搅动一样,怎能不疼?!
我要求大夫给向贞安排最好的病房,钱绝对不是问题。我跑去小卖部买来毛巾香皂等生活日用品,为苏向贞洗脸擦手,请护士给苏向贞的伤包扎、换病号服。
裤子根本脱不下来,护士就用剪刀把裤子剪了,我小心翼翼将苏向贞的裤子拉下来,露出白白的腿,苏向贞的脸顿时红了,我一愣,都是女人啊,你说你害哪门子羞啊。
大夫说必须有人陪床,是啊,向贞的生活已不能自理。没问题,我如今什么都能做,只要能别让苏向贞再疼了。
安排了高等级病房,只一个床位,旁边还有一个小床是给陪护人的。苏向贞要在这间病房住一段时间,这是第一个夜晚,也是最难熬的夜晚。苏向贞发着低烧疼得睡不着觉,她不能翻身不能动,身子一歪就疼得受不了。我帮她揉着右侧酸胀的身子,用所能想到的方式让苏向贞尽量舒服一点。
经这么一折腾,苏向贞憔悴了许多,她安慰着我说自己没事,可是,再强装笑颜也掩饰不住她的虚弱,我早已忘记那晚和向贞聊过什么,只记得心里满是懊悔。如果能免除她的痛苦,哪怕我落得骨断筋折也都在所不惜。
午夜,苏向贞总算睡过去,我给她盖好被子轻轻出门,望着空无一人的楼道,到现在我还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第二天我醒的很早,其实一宿也没怎么睡。脑子里仍旧胡思乱想,梦见自己是某抗日神剧里的一个八路军女战士和指导员苏向贞被鬼子包围,子弹打光了,向贞说无论如何也不能活着被敌人抓去。我手里有颗手雷,我们抱在一起手雷爆炸,却只炸断了自己的腿,我对向贞说反正也跑不掉,还是掩护苏向贞走吧,向贞说要死就要死在一起。我口袋里还有一颗定时炸弹,启动它,我们又抱在一起等,只听滴滴的响不停,原来是手机的定时器响。
我坐起身,还在刚才的梦里徘徊,上辈子我和向贞一定有个故事。
我去办饭卡,给向贞打来早餐,听那位护工说还要再备些生活用品,特别是纸尿裤、卫生巾,最重要的是便盆,恐怕要有一段时间苏向贞只得在床上大小便。
向贞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我去上学,说高三的功课一天都不能耽误,她说有同学可以来照顾她,只是昨天手机忘在了学校宿舍。
我对向贞保证一定好好学习,会为自己的誓言加倍努力。此刻,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只是又告诉苏向贞,今天大夫要第一次查房,得听听情况,我还申请跑一趟苏向贞的宿舍,给她把手机和其他物品取回来,再给苏向贞的同学报个信。
苏向贞微笑道,别人都说你油盐不进,可我从来就没觉得你没希望,只要你努力,一定能行!
向贞说骨折的事一定不能声张,更不能让她父母知道,至少现在不行。她用我的手机给一个叫媛媛的同学打电话,可那边一直关机。没办法,她给了我宿舍钥匙,让我今天去学校一趟,如果找不到媛媛,就在她的手机里找何姝君或季莎丹,叮嘱我别把伤势说的太重。
我打听到了骨科最牛的主任姓名,给老爸打电话,让他无论如何想办法找那位专家给老师做手术。
查房后,我问大夫怎么说,向贞看了眼自己肿的像发面肉龙的腿说,他们上午要会诊,骨折部位多,得想办法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更多的问题,而且要消肿才能手术。
我低头看她的伤腿,向贞的脚生得好看,脚趾不长不短,长度从大拇指按顺序逐个递减,脚掌怀着优美的曲线,光滑润泽,可惜再往上看,从脚踝直到膝盖都用纱布绑着,因为胫骨已断,脚踝失去牵引,脚丫无力地倒向一边。我心里正难受,苏向贞那边却突然笑道:
“这下好了!”
她翘着嘴角说:“这样我就可以踏踏实实备战考研了,南瓜,坏事里总有好事嘛,你说对不对?”
我苦笑了一脸,点头附和她。
“就是嘛,”向贞继续说:“万事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只要我们避开坏的一面专想好的一面,坏事就可以变好事了,是吧,徒儿。”
“师父说得好,徒儿佩服跪拜了!”我躬身朝向贞作揖。
正说着,两位男大夫推着一辆小车进了病房,前面那位手拿病例问道:“苏向贞么?”
我们异口同声答应,大夫把病例放在小车上对苏向贞说:“你的腿肿的厉害,主要是骨头错位,我们先得给你处理一下,消肿缓解疼痛。”
太好了,处理一下就不会疼了,不消肿也不能手术啊。我这是在给向贞打气,为她减轻了痛苦,我心里的愧疚才会少些,可当我立起身体再看大夫时,却看到后面那个大夫从小车下面抽出一把电钻!
我和苏向贞当时就都抓狂了!!
那钻头有半尺多长,我的心猛烈颤抖,难道要用电钻么?
大夫点头确认。
苏向贞下意识抓紧了被子,谁看到这玩意儿都会崩溃的,这是要往哪里打?往腿里打么?这怎么叫处理,这分明就是上刑。年龄稍长的大夫说的轻描淡写又残酷万分:“会打麻药的,但是也会疼一点,毕竟麻药只是表面。”
大夫说家属要扶着点,别让病人乱动,最好挡住别让病人看。后面那个年轻大夫放下钻头,过来教我按住向贞的手腕,大夫的手好冷,被这么冷的手触碰,就像那电钻打进我的手心里,顿时脊梁沟发麻。
按住苏向贞的手腕,我将身体压低挡住她的视线,苏向贞已经被吓得半死了,胡乱地盯着大夫手里的电钻,咬咬嘴唇又咽了几下口水,我能感觉到苏向贞不均匀的喘息,能感受到她由于紧张身体又在发抖。那电钻打进向贞腿里,也同时会打进我的心里,苏向贞会被疼晕,我的心会被疼死。过了几秒钟,苏向贞像突然醒了似的挣脱了我的手,她推着我,坚决不让我留在病房里。我知道这是苏向贞不想让我看到她痛苦的表情,可在这个时候又怎能撇下她,让她一个人面对如此残酷的严刑?
苏向贞推着我的手说:“南瓜,听话,你出去等等就好了,我没问题的,你出去吧。”
见我没动,苏向贞喊起来:“大夫,我学生见不得这个,她见血就会晕倒,很危险的,请您快让她出去!”
大夫看看我又看看向贞,也不知是对我们的师徒关系好奇,还是搞不清我是否真的会晕血,最后还是点头对我说:“那就听患者的,你暂时还是离开吧,这边交给我们处理。”
我被大夫请出病房,真不舍向贞一个人受苦,脑子里瞬间映出那个抗战神剧的梦。在梦里,向贞戴着八路军的灰色军帽,目光里透出果敢与坚强,她还说了那句令我感动至深的话——要死就死在一起!
这时,躺在病榻之上的苏向贞还在向我挥手,好似向自己的革命同志做最后的诀别……
出病房时,回头见年轻大夫双手握住向贞的脚丫说,我要把断骨拉开,可能要疼一点,接着是电钻可怕的噪音,病床两侧的护栏被苏向贞晃得咔咔响,隐约传来苏向贞牙齿磕碰的声音……
迎面见戴扬墩墩地立在门口,像被霜打了似的垂头丧气。这只猪,还有脸来,气死活人不偿命!我抬手扇了戴扬肩膀一巴掌,他的肉好瓷实,像一掌打在石头上,我的手差点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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