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子红了

       

枣子红了

        那是一棵老枣树，弯着腰佝偻着背停在隔壁二奶奶家的院子里，像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儿。刚刚走完一段路，走得累了，停下来歇一歇，歇着歇着便不想动了，立着，听着风来，等着风去。尤其是冬天时光秃秃的样子。稀稀拉拉的枝干儿，还有布满着裂纹的粗老的树干，那些爬满全身的黑色裂纹，多像山脚下在床上躺了大半年的燕子家太奶奶啊！燕子妈妈总是爱在人前理直气壮地呼她“老不死的”。

        “燕子，给老不死的端饭吃去！”

　　“唉，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哦！苦了半辈子，临到头还是被老不死的磨这一场！”

　　听大人们聊天时，说燕子奶奶完全的屎尿都拉在身上了。末了，总是叹着气各回各家：人到这一步，不如早点去了的好啊。

　　去哪儿呢？人会老不死吗？二奶奶家的老枣树会不会死啊？

　　冬天的早晨总是很容易有惊喜，英子睁开眼的时候，二奶奶家的屋顶常常已是白茫茫的一大片，厚厚的，松松软软的。老枣树稀瘦的树枝朝上的一面也留着些积雪，多可惜，为什么只有上面才有呢？雪花它应该把树树裹起来啊？围着树枝跳舞的雪花儿，英子可以盯着看很久，像小精灵，和夏天阳光里尘的影子一样，亮晶晶的，抓不住。嗯，枣树的枝儿又不是手，自然是抓不住雪花啊！

　　枣树枝条还没发芽的时候，还没有上学的英子喜欢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着它们，用那些枝条在空白的天空写故事，蓝色的画布上，人脸，眉眼，握手，笑，或者生气。也有鸟雀飞过的时候，便把故事打乱了，英子也不恼，接着编或者重新开始。

　　老枣树一样会结枣儿。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结一季，枣大、脆，也甜。心情好的时候会结两季，每天夏天7月份结一次，枣一样的大脆又甜的，秋天9月月份时再结一次，叫秋枣儿，果实就小了许多，但一样甜。每年枣子熟时，二奶奶都会拿长长的竹篙子去打枣子，红枣子，青枣子，半红半青的枣子都一起敲下来，枣树周围总有一些精明的鸟雀，枣儿红一半时就在边上等着了，等啊等啊，还有树下赶鸟儿的英子。它们站在树枝上，英子就坐在树下的石头上，院墙外的，仰着头，赶雀儿。

　　二奶奶每次打了枣，都会送满满的一瓷碗给英子，笑眯眯地说：这些枣儿啊，也有英子丫头的功劳哦。英子端了枣，只顾着咧着嘴笑，头上叮咚一响，生疼——原来一颗红枣落在了头上，却又滑到了瓷碗里。

　　去年冬天开始的时候，英子妈妈和前面的二奶奶吵了一架。吵得可凶了，吵完架后，二奶奶家的围墙隔几日竟然垒高了两层砖。

　　院墙里的老枣树似乎又老了些，背驼得英子躺在床上都快看不见树枝了。窗外的天空便少了许多的故事。那个冬天也格外漫长起来。

　　妈妈说：英子呀，今年夏天过后，到九月开学时你就要上学了哦。英子的眼便一闪一闪的像星星一样跳跃起来。

　　但是，英子啊，你要答应妈妈，前面二奶奶家的枣儿，以后别接着吃了哦！

　　英子眼里的星星忽然便暗了下来，但她依然点了点头。妈妈将她搂在了怀里，叹了口气。

　　不用再每天盯着枣树看了，二奶奶家枣树上的枣儿仿佛就熟在了英子某天一抬头的那个一瞬间，一颗颗红色的小灯笼挂在枝头，躲在绿色的叶子后面。二奶奶家的屋顶上候着几只鸟儿，黑色的乌鸦，蓝色羽毛的喜鹊，叽叽咕咕地，盯着树上的枣儿。偶尔便有被啄了一半的红枣从树上掉下，跳过围墙，落到了英子的脚边。

　　英子就急了起来：二奶奶怎么还不打枣儿呢？快被鸟雀儿啄光了啊！

　　二奶奶家的门关着，院子里静寂寂的一片。英子跑进家里，在灶台下找到正在用火钳添柴烧饭的妈妈。妈妈一手拿着火钳一手递着柴把，看到英子，便叫开了：英子啊，不要再到枣树下玩了，再过一个月你就要上学了，写一写妈妈教你的数字吧。

　　英子呆了呆，忽然就忘记了到灶口来找妈妈做什么事了。老枣树上的枣子在越来越多的鸟雀儿欢快的轻啄里一棵棵砸到地面上，砸到英子的心尖上。英子像小星星的双眼便有了些雾气。

　　那是个下午，天忽然便暗了下来，风很大，把一大朵一大朵的乌云像赶鸭子一样地赶到一起，一块一块地拼成一大片，然后越积越厚，变成黑压压的一大层。风更大了，尘土，落叶被扫得满天飞舞，二奶奶家屋顶上侯着枣儿变红的那群鸟雀儿也被吓得不知躲到了哪儿。英子搬个凳子坐在门口，妈妈在远处的稻床上抢收着稻谷：英子啊，不要坐门口，台风要来了，到家里面坐着去。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风伴着雨，雨裹在风里一起扫向了地面，妈妈把英子赶到了房间，把堂屋的门也关上了。睡觉吧，台风天，也做不了什么事。

　　英子是在雨停后醒来的，屋外的天空像水洗过一样，干静，清寂，安宁，英子忽然有些不敢呼吸，盯着天空，也不敢看地面。“英子是个小呆子，妈妈最爱的小呆子。”英子忽然想起了妈妈的话。于是便收回了神，看向了地面，她的眼睛忽然又湿了，雾气更浓了。

　　只见一地的枣树叶，被台风敲打得没有几片完整了，还有断枝。碎碎的叶子上，叶子下，还有叶子旁，散落着青的，红的，半青半红的枣儿，有的可能因为台风的冲击力太大，都被敲碎了，有的还留着台风来前鸟儿匆匆忙忙啄下的印迹，或大或小的果洞。

        英子的脚忽然就不听使唤起来，抬起奔向灶台，踮起脚拿了一个大瓷碗又跑到枣树下，一个、两个、三个……哈，我数数数得可真好啊，等下妈妈回来，我也这样数给妈妈听，妈妈应该会很开心吧！

　　沾着雨水的枣儿，透着饱饱水润。不一会儿，瓷碗就满了，英子端着红色小山般的瓷碗，兴冲冲地跑到了二奶奶家的正门，抬手就敲了起来。敲了四五声，屋里响起二奶奶熟悉的声音：来了来了，谁啊。

　　英子看到二奶奶开了门，开心地双手托盆举到她面前：二奶奶，呶，您的枣儿。

　　英子妈妈傍晚回家时还没开家门，便听到来时前面院子里枣树下英子的咯咯咯的笑声。

　　唉，这孩子多久没这样笑了。

　　院子里老人的声音响起：英啊，明天二奶奶再拿竹篙打枣给你吃啊。

　　英子妈妈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迈向了对面的院门，门并没上锁，坐在椅子上吃着枣的一老一少看到她来，抬了下头，继续吃枣说笑，

　　“她二奶奶，那个……谢谢您啊……”

　　二奶奶将瓷碗递给英子：呶，拿给妈妈去吃哦。英子便一蹦一跳地向妈妈身边跳去，满眼亮晶晶的小星星，也跟着一跳一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