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你有多少朱砂痣。”
“啥?裤衩子?我裤衩子都是补过的,你穿不了,让你奶给你买。”
“………”
初二的时候,偷偷看完一本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那段话到现在依然记忆犹新。
我在想爷爷曾经意气风发时,是不是也有那么一朵红玫瑰,天生丽质,热情奔放。惊艳了他整个年少的时代。
因为奶奶着实不像书里的娇蕊,更像是那朵不谙世事的白玫瑰,只懂得柴米油盐,勤俭持家的女人。终于有一天我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饭桌上偷偷问爷爷:
“爷爷,你有多少朱砂痣。”
爷爷上了年纪耳朵不太灵敏,嚼着排骨大声的回:
“啥?裤衩子?我裤衩子都是补过的,你穿不了,让你奶给你买。”
“……”
我笑得喷了一地大米饭。奶奶到是听懂我说的话,指着爷爷打趣:
“这哪是朱砂痣,你爷爷脸上就有一个黑痦子。”
“…”
我有些不信,指着地上的大米饭朝奶奶嚷嚷:
“奶,你看,你就是饭渣子。爷爷胸口肯定有颗朱砂痣。”
爷爷正扒拉着饭,抬头瞪着我:
“胡扯啥,哪个憨货把裤衩子放怀里揣着,捂味儿呢!”
我不服的站起来,大声嚷嚷:
“肯定有朱砂痣,说不定我奶就是那颗朱砂痣。”
“啪。”
一个耳光把我扇懵逼,那是爷爷第一次打我。
“敢骂你奶是裤衩子,我弄死你。”
我开始东躲西窜,打到最后爷爷竟然把裤腰带都抽了出来,因为解开腰袋的缘故,我看到的那一小片裤衩上的补补丁丁,那是过去日子困难时奶奶一针一线缝上的。现在日子好了,爷爷舍不得扔。还有爷爷的袜子,白衬衫,都有奶奶针线缝补的痕迹。
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向爷爷问过此类的问题,第一,爷爷确实有些耳背,朱砂痣这个词我现在提到腿就打哆嗦。
第二,从爷爷打我角度的刁钻和力度的猛烈,我已经确定奶奶是那颗朱砂痣,也是那粒饭粘子。是普普通通的女人,爷爷护了一辈子的女人。
可能是因为白天经历了太多的伤痛。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在梦里,我有幸读完了他们的一生。
我梦到他们结婚时的样子。
艳阳高照,锣鼓喧天。男人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仪表堂堂。穿着那件仅有的白衬衫,没有一丝的褶皱。女人双瞳剪水,皓齿红唇,一身红装素裹,更显的明艳动人。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洞房花烛前,新婚燕尔,男人站在女人身后,看着镜中佳人。这是他的妻子,将要和他相濡一生的女人。一把檀木梳拂过青丝,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三梳梳到白发已齐眉。
梦境又跳到他们三十来岁的时候,那时候家里有了两个孩子,他们日子过得节俭,男人当上了教授,工作繁忙,早出晚归。两人不再有新婚燕尔时的如胶似漆,耳鬓厮磨。更多的是精打细算,为柴米油盐发愁。
他是南方人,为了做饭合他的胃口,女人每天为他蒸上一碗米饭,做好可口的饭菜等他回来,哪怕日子再难再心酸,看见那件白衬衫后她总会一笑莞尔。
夏天睡觉前女人把蚊帐里的蚊子驱赶干净,打上一盆温热的洗脚水。男人泡上了脚,唠叨起工作上的事。女人就在一旁缝缝补补,时不时插上两句嘴。
待男人睡意昏沉,女人才把他一旁的白衬衫拿去院子里洗。几粒饭粘子胡乱塞进自己嘴里,手指再也不似年轻时的白皙纤细,清洗后仔细的检查并没有污渍和破损的地方,挣了挣褶皱的地方,这才晾到院子里。
她小心翼翼的爬上了床,在他枕边躺下,听着枕边人均匀的呼吸,浅笑的闭上眼睛。
梦境又转到了现在,女人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为男人打蚊帐洗衬衫,做饭,缝缝补补。哪怕男人已经是个无业游民,志在千里也成了纸上谈兵。
男人依旧每天清晨给女人梳头,纵然镜中佳人早已白发苍苍,容颜老去。
我又梦到了那件白衬衫。月明星稀,皎洁的白月光洒在那件白衬衫上,像镀着一层辉光。
我走上前去,伸出指尖轻轻触碰,时光荏苒,不管岁月留下多少褶皱,它依旧干干净净,那些褶皱像是记载着岁月过往的温存。
都说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些密密麻麻的补丁,也算是历经风霜,催了人老。
夜风吹过,我闻到了女人二十来岁时的玫瑰花香,四五十岁时饭粘子的味道。皎白的月光下我回过身,透着纱窗,隔着蚊帐的白墙上,我看到了那抹鲜红的蚊子血,像是在陈述着男人多少个好梦的安详。
奶奶去世的第二年,爷爷也相继去世。那段时间我总是处于一种行尸走肉的状态,周末还是会打给家里的坐机,想听听奶奶的唠叨,爷爷在奶奶后面排着队的催促声。
无人接听,我没有挂。
他们不说,可是我有好多话。
那段时间我总是对着电话自言自语好半天,不哭不闹,嘻嘻哈哈,一个大男孩卖萌撒娇后,然后老老实实回去睡觉。
直到半年后回家,我打开了爷爷的衣柜,找到了那件白衬衫,它被爷爷生前整齐的叠好,放在了衣柜里面。我将衬衫小心取了出来,这才发现口袋里的那盒烟。
我记得奶奶生前爷爷从不敢当着她的面抽烟,更不用说把一整包放在胸前,这样一定会被奶奶掐着耳朵训一整天。
所以爷爷总是把烟藏在各种地方,衣柜夹缝,眼镜盒,甚至洗过的袜子里。
直到奶奶去世后爷爷再也没有藏过烟,越抽越凶,吃的东西也越来越甜。好像再也没人唠叨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做着以前不敢做的事情。
后来爷爷得了胃癌,我们这些小辈都说奶奶不在,他没人管,暴饮暴食才得了这种病。
我红着眼眶打开烟盒,想要点上一支,我好久没有偷过爷爷的烟抽了。
打开才发现里面放着的并不是烟。黑白照片,一张纸条,还有那把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的小梳子。我抽出照片仔细端详,鼻子发酸。那是爷爷奶奶的结婚照,和我梦里的形象一模一样,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檀木梳子贴上鼻尖,好像闻到了从情窦初开到白首偕老的味道,经年累月的平淡安然,却情深一往。
我小心把它们放进兜里。随后好奇的展开那封信纸,短短二句话,让我捧着信纸嚎啕大哭起来:
“老太太,我不藏了,你一定找得到。”
“这次换我找,老太太,你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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