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壹
沉欢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透。
她打开窗户向外望去，入目是凄凉的忘川河，墨绿色的河水上游荡着无数的孤魂野鬼，空气中弥漫着尸臭与血腥味。只有她窗旁的一颗桃树，隐隐散发出清晨时分伴着露水的清新花香。
她记得那次她与凌苏一同去人间游玩。彼时正值三月阳春，漫山遍野的桃花树树芳华，如火如荼，煞是好看。凌苏见她欢喜，当即说要带一棵栽在他们屋前。
她只当他是哄她开心。魔界地气幽寒，向来养不活这些花草树木。谁知道他将那棵桃树带回去后，用内力精心养护。日复一日，四季更替，那棵桃树却是从无凋败，倒是成了魔界一道难得的风景。
她当时哭笑不得，一棵桃树罢了，她也没有多喜欢，何必费这样精细的心思。
当时他就站在桃树下，俯身靠近她的耳畔：“听闻人间有一句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一棵桃树，能保女子与她的心上人恩爱白首，永不相离。”
她站在窗前，那日他喷洒在她耳畔的气息似乎余温犹在，她忍不住嘴角的笑，兀自红了脸颊。
她正想的出神，就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繁韵端着碗粥走了进来：“夫人，你醒了？”
她应了一声，接过粥碗递到嘴边，香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热气弥漫，浑身上下都暖了起来。
“早饭给他送过去了吗？”
繁韵愣了愣，随即答了声是，而后垂下头，恭敬地退了出去。
贰
繁韵扶着沉欢在主位上坐定，堂下顺位坐着魔界的几位长老。见到沉欢过来，叽叽喳喳开口。
“夫人，几个魔在人界闹事。仙君已经派人来问过了，看样子是打算得理不饶人了。”
“是啊是啊，我看他们呐，也就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上心。”
“唉，此言差矣。近来仙界蠢蠢欲动，总是想着法子挑我们的错处。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只怕他们又要大做文章，到时候免不了一场恶战啊。”
“要不……请魔君……”
沉欢坐在主位上不发一言，拿起一旁的茶杯抿了抿，审视的目光划过下面众人，而后挥出一节魔骨鞭狠狠甩到地上，莲花图案的地砖应声而碎，她淡淡开口：“不劳各位长老费心，小事而已，我亲自去一趟便是。魔君事务繁忙，不必要为了这些小事叨扰他。”
长老们看着四分五裂的地板，对视几眼，连忙点头称是。
沉欢赶到的时候，正瞧见几个小魔围着一个孩子。她挥出鞭子缠上领头的魔的脖颈，反手一转，将其摔落在地。其他几个魔见状，急忙围了上来。
领头的魔咳了两声，抓住紧紧缠绕在他脖子上的鞭子，恶狠狠地开口：“你也是魔？”
沉欢睨了他一眼：“我魔界养育你们，就是让你们为祸人间的？”
他愣了愣开口：“你谁啊你，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我……”
沉欢打断他：“我是魔君夫人。”
他有些惊诧，但很快反应过来：“原来是魔君夫人，失敬失敬。不知魔君夫人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啊？”
“魔界有律，扰乱人间，其罪当诛。”
倒在地上的魔笑了笑，却没有半分敬意：“夫人，这些事情还是交由魔君处置吧，您来动手，怕是不方便吧？”
沉欢没再说话，手起鞭落，魂飞魄散。她看着围在一旁的其他魔开口：“魔君事忙，这些事情，通通由我代理。”
解决完余下的魔，沉欢便准备回魔界了，眼角的余光扫到之前被魔群围着的小孩，孩子面色苍白，呆愣在那里。
她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翻遍身上只找出他原先送的一个铃铛，她在小孩面前摇了起来：“别害怕，没事了，快回家吧。”
到底是小孩子，不谙世事，接过铃铛后就开心地跑开了。她听着清脆的铃铛声传来，望着忘川河的方向想：回去后一定要让他再送一个。
叁
夜色渐沉。沉欢铺开雪色的宣纸，狼毫笔蘸着浓墨，在纸上染出秀气的字迹。
在魔界并没有书信这一说。她记得也是一次她与他去人界办事。她当时没多注意，催促他快去办正事。倒是他拉住她的手停了下来，指着窗口的一对人影说：“回去以后，我们也一起写字好不好。”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无意间看到一对人界夫妻相拥而坐，男子握着女子的手，在纸上写写画画。
明明好像离他们很远的生活，但他们却驻足看了好久。仿佛透过那个窗口，他们望见了他们最期盼的，平淡又绵长的人间烟火。
自那次回魔界后，他们两人便一同学习写字。每晚黑夜，他们点着烛火，相拥而坐，将深深的情丝，尽数倾泻于纸上。
沉欢正写的出神，繁韵急匆匆走了过来：“夫人，仙君的小重孙今个儿办满月酒，遣人来邀您出席呢。”
她看着那幅写了一半的字迹，想起今日白天长老们说的话，皱了皱眉，终究搁了笔，让繁韵备了份礼，同她一起去仙界。
沉欢将礼交给负责的小仙后，拉着繁韵在一处僻静的桌子上坐下。酒过三巡，她听见身后的两个小仙娥窃窃私语：
“那就是魔君夫人？”
“是啊。不是说魔君和夫人感情甚笃，魔君怎么放心她自己来仙界？”
“你懂什么？”另一个小仙娥轻笑出声，“魔界的人哪有什么感情，心肠都硬的很噢。”
她不理会身后的交谈声，一杯杯地喝着酒。倒是繁韵拦住了她：“夫人，这酒也喝的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她四处望了望，点了点头，起身与仙君拜别，在众仙打量的目光中缓缓离开。
肆
沉欢回魔界后写完了那幅字，吩咐繁韵拿去给凌苏看看。而她趴在桌上，看着缓缓暗下的烛光，昏昏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做了个久远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一年前，她和他并肩立在妖界设下的重重包围圈里。仙界早已撤兵，魔界也损伤大半，只有他们比肩而立，他执剑，她挥鞭，尸累成山，血流成河。
不知道混战了多久，她趴在他的怀里，虚喘着气：“这次，怕是要折在这了。”
“不怕，”他轻轻摸着她的头，“我有办法。”
“记得我同你第一次去人界看戏时，对你说了什么吗？”
她还来不及回忆，就见他用尽内力将她送至包围圈外，她看着妖物将他团团围住，他用最后一点剑气与他们同归于尽，最后尸骨无存。
他最终用性命换取了这场战争的胜利，纵使在史传传奇中，那些药物毒物，都死在仙君所率的精锐部队剑下。
繁韵忧心魔君一死，仙界必然大举进犯。她封锁了消息，看着被夫人紧锁的房门皱眉。她必须要等，等着夫人告诉她，魔界，到底该如何自处。
三天，整整三天，沉欢滴水未尽。三天后她出来时面色如常，只是眼眶微红对着繁韵开口：“从今往后，魔界的所有事物，均由我接手。”
繁韵愣了愣，随后看着这个素日里温婉的夫人，恭敬地拜了下去。
梦里都是漫天的妖物，她眉头紧皱，不安地摇着头，而梦里的景象也仿佛如她所愿，变换了场景。
梦里她和他一起去人间看戏，台上的将军出征，一身红装的女子为他送别，苦等三年，最终只等来了一具尸首。
在戏曲的最后，女子抱着丈夫的尸首，一同跳进熊熊烈火之中。
她当时在他耳边说：“同生共死，她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她本以为说了句取悦他的情话，却不想他听后皱紧眉头，正色对她说：“记住，倘若日后我遭遇不测，你要做的不是随我而去，而是好好活着，一如我在的那样。”
好好活着，替你我一同活下去。
他温柔的言语仿佛犹在耳边，沉欢在梦里呓语：“我会好好活着，一如你在的那样。”
伍
繁韵拿着夫人写好的字走到那棵桃树下，挖了个坑，将宣纸放了进去：“魔君，今天距你离开，已经整整一年了。
你走后夫人没有在人前流过一滴眼泪，她依旧每日赏桃花，作书法，偶尔兴致来了，也会去人间听戏。一切真的如同你在时那样。
即使到现在也常常有人不服她的管教，想要探听你的消息，却都被她用铁腕压了下去。外人们当真以为，你是有要事在肩，脱不开身。
她一个人撑起了你们曾一同捍卫的魔界，她听你的话不许魔界去人界作乱，也不许魔界与仙界为敌，只为了守护你们曾一起捍卫的安稳盛世。
她努力坚持着你们一起守护的太平，不刻意缅怀，也不刻意遗忘。”
繁韵看着夫人写在宣纸上的戏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忽然感觉心中一阵酸楚。
事实上，生死相随对夫人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而夫人却选择了一条最难的路——替他活着。
繁韵将土盖在宣纸上，喃喃道：“魔君放心，她真的过的很好，一如你在的那样。”
壹
沉欢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透。
她打开窗户向外望去，入目是凄凉的忘川河，墨绿色的河水上游荡着无数的孤魂野鬼，空气中弥漫着尸臭与血腥味。只有她窗旁的一颗桃树，隐隐散发出清晨时分伴着露水的清新花香。
她记得那次她与凌苏一同去人间游玩。彼时正值三月阳春，漫山遍野的桃花树树芳华，如火如荼，煞是好看。凌苏见她欢喜，当即说要带一棵栽在他们屋前。
她只当他是哄她开心。魔界地气幽寒，向来养不活这些花草树木。谁知道他将那棵桃树带回去后，用内力精心养护。日复一日，四季更替，那棵桃树却是从无凋败，倒是成了魔界一道难得的风景。
她当时哭笑不得，一棵桃树罢了，她也没有多喜欢，何必费这样精细的心思。
当时他就站在桃树下，俯身靠近她的耳畔：“听闻人间有一句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一棵桃树，能保女子与她的心上人恩爱白首，永不相离。”
她站在窗前，那日他喷洒在她耳畔的气息似乎余温犹在，她忍不住嘴角的笑，兀自红了脸颊。
她正想的出神，就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繁韵端着碗粥走了进来：“夫人，你醒了？”
她应了一声，接过粥碗递到嘴边，香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热气弥漫，浑身上下都暖了起来。
“早饭给他送过去了吗？”
繁韵愣了愣，随即答了声是，而后垂下头，恭敬地退了出去。
贰
繁韵扶着沉欢在主位上坐定，堂下顺位坐着魔界的几位长老。见到沉欢过来，叽叽喳喳开口。
“夫人，几个魔在人界闹事。仙君已经派人来问过了，看样子是打算得理不饶人了。”
“是啊是啊，我看他们呐，也就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上心。”
“唉，此言差矣。近来仙界蠢蠢欲动，总是想着法子挑我们的错处。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只怕他们又要大做文章，到时候免不了一场恶战啊。”
“要不……请魔君……”
沉欢坐在主位上不发一言，拿起一旁的茶杯抿了抿，审视的目光划过下面众人，而后挥出一节魔骨鞭狠狠甩到地上，莲花图案的地砖应声而碎，她淡淡开口：“不劳各位长老费心，小事而已，我亲自去一趟便是。魔君事务繁忙，不必要为了这些小事叨扰他。”
长老们看着四分五裂的地板，对视几眼，连忙点头称是。
沉欢赶到的时候，正瞧见几个小魔围着一个孩子。她挥出鞭子缠上领头的魔的脖颈，反手一转，将其摔落在地。其他几个魔见状，急忙围了上来。
领头的魔咳了两声，抓住紧紧缠绕在他脖子上的鞭子，恶狠狠地开口：“你也是魔？”
沉欢睨了他一眼：“我魔界养育你们，就是让你们为祸人间的？”
他愣了愣开口：“你谁啊你，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我……”
沉欢打断他：“我是魔君夫人。”
他有些惊诧，但很快反应过来：“原来是魔君夫人，失敬失敬。不知魔君夫人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啊？”
“魔界有律，扰乱人间，其罪当诛。”
倒在地上的魔笑了笑，却没有半分敬意：“夫人，这些事情还是交由魔君处置吧，您来动手，怕是不方便吧？”
沉欢没再说话，手起鞭落，魂飞魄散。她看着围在一旁的其他魔开口：“魔君事忙，这些事情，通通由我代理。”
解决完余下的魔，沉欢便准备回魔界了，眼角的余光扫到之前被魔群围着的小孩，孩子面色苍白，呆愣在那里。
她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翻遍身上只找出他原先送的一个铃铛，她在小孩面前摇了起来：“别害怕，没事了，快回家吧。”
到底是小孩子，不谙世事，接过铃铛后就开心地跑开了。她听着清脆的铃铛声传来，望着忘川河的方向想：回去后一定要让他再送一个。
叁
夜色渐沉。沉欢铺开雪色的宣纸，狼毫笔蘸着浓墨，在纸上染出秀气的字迹。
在魔界并没有书信这一说。她记得也是一次她与他去人界办事。她当时没多注意，催促他快去办正事。倒是他拉住她的手停了下来，指着窗口的一对人影说：“回去以后，我们也一起写字好不好。”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无意间看到一对人界夫妻相拥而坐，男子握着女子的手，在纸上写写画画。
明明好像离他们很远的生活，但他们却驻足看了好久。仿佛透过那个窗口，他们望见了他们最期盼的，平淡又绵长的人间烟火。
自那次回魔界后，他们两人便一同学习写字。每晚黑夜，他们点着烛火，相拥而坐，将深深的情丝，尽数倾泻于纸上。
沉欢正写的出神，繁韵急匆匆走了过来：“夫人，仙君的小重孙今个儿办满月酒，遣人来邀您出席呢。”
她看着那幅写了一半的字迹，想起今日白天长老们说的话，皱了皱眉，终究搁了笔，让繁韵备了份礼，同她一起去仙界。
沉欢将礼交给负责的小仙后，拉着繁韵在一处僻静的桌子上坐下。酒过三巡，她听见身后的两个小仙娥窃窃私语：
“那就是魔君夫人？”
“是啊。不是说魔君和夫人感情甚笃，魔君怎么放心她自己来仙界？”
“你懂什么？”另一个小仙娥轻笑出声，“魔界的人哪有什么感情，心肠都硬的很噢。”
她不理会身后的交谈声，一杯杯地喝着酒。倒是繁韵拦住了她：“夫人，这酒也喝的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她四处望了望，点了点头，起身与仙君拜别，在众仙打量的目光中缓缓离开。
肆
沉欢回魔界后写完了那幅字，吩咐繁韵拿去给凌苏看看。而她趴在桌上，看着缓缓暗下的烛光，昏昏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做了个久远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一年前，她和他并肩立在妖界设下的重重包围圈里。仙界早已撤兵，魔界也损伤大半，只有他们比肩而立，他执剑，她挥鞭，尸累成山，血流成河。
不知道混战了多久，她趴在他的怀里，虚喘着气：“这次，怕是要折在这了。”
“不怕，”他轻轻摸着她的头，“我有办法。”
“记得我同你第一次去人界看戏时，对你说了什么吗？”
她还来不及回忆，就见他用尽内力将她送至包围圈外，她看着妖物将他团团围住，他用最后一点剑气与他们同归于尽，最后尸骨无存。
他最终用性命换取了这场战争的胜利，纵使在史传传奇中，那些药物毒物，都死在仙君所率的精锐部队剑下。
繁韵忧心魔君一死，仙界必然大举进犯。她封锁了消息，看着被夫人紧锁的房门皱眉。她必须要等，等着夫人告诉她，魔界，到底该如何自处。
三天，整整三天，沉欢滴水未尽。三天后她出来时面色如常，只是眼眶微红对着繁韵开口：“从今往后，魔界的所有事物，均由我接手。”
繁韵愣了愣，随后看着这个素日里温婉的夫人，恭敬地拜了下去。
梦里都是漫天的妖物，她眉头紧皱，不安地摇着头，而梦里的景象也仿佛如她所愿，变换了场景。
梦里她和他一起去人间看戏，台上的将军出征，一身红装的女子为他送别，苦等三年，最终只等来了一具尸首。
在戏曲的最后，女子抱着丈夫的尸首，一同跳进熊熊烈火之中。
她当时在他耳边说：“同生共死，她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她本以为说了句取悦他的情话，却不想他听后皱紧眉头，正色对她说：“记住，倘若日后我遭遇不测，你要做的不是随我而去，而是好好活着，一如我在的那样。”
好好活着，替你我一同活下去。
他温柔的言语仿佛犹在耳边，沉欢在梦里呓语：“我会好好活着，一如你在的那样。”
伍
繁韵拿着夫人写好的字走到那棵桃树下，挖了个坑，将宣纸放了进去：“魔君，今天距你离开，已经整整一年了。
你走后夫人没有在人前流过一滴眼泪，她依旧每日赏桃花，作书法，偶尔兴致来了，也会去人间听戏。一切真的如同你在时那样。
即使到现在也常常有人不服她的管教，想要探听你的消息，却都被她用铁腕压了下去。外人们当真以为，你是有要事在肩，脱不开身。
她一个人撑起了你们曾一同捍卫的魔界，她听你的话不许魔界去人界作乱，也不许魔界与仙界为敌，只为了守护你们曾一起捍卫的安稳盛世。
她努力坚持着你们一起守护的太平，不刻意缅怀，也不刻意遗忘。”
繁韵看着夫人写在宣纸上的戏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忽然感觉心中一阵酸楚。
事实上，生死相随对夫人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而夫人却选择了一条最难的路——替他活着。
繁韵将土盖在宣纸上，喃喃道：“魔君放心，她真的过的很好，一如你在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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