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说 《情夜》
夜在黑暗里变得透明起来，爱是落进星辰里的大海。邶翻了一个身，把夜抱在怀里，他加重了双手的力气，肌肉在熹微的晨光中一翕一张。夜深吸了一口气，任由邶紧紧抱着，双眼无神地看着上方的天花板，斑驳的天花板上，是整张床黑色的投影，清晰的轮廓刺痛着夜的双眼。
她闭上了眼睛，仔细回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脸上隐匿的希望在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渐渐消散，就快要消失殆尽。
邶和夜再一次沉沉地睡去，邶抱着夜的双手也有些松散了，仿佛只要夜一翻身，就立即会弹开，更无力度可言。
再次醒来，已经是中午时分。
邶先醒来，利索地穿好了散落一地的衣服，双手往头发上狠狠地抓了一把，然后起身去了洗漱间。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对还在熟睡的一个叫夜的女人做了什么，也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做。此刻邶心里的痛苦比拧开的水龙头冲击声更大，他恨不得将那个喷着水的精致的龙头拧断，想想自己的力气，简直是绰绰有余。他迅速地打消了这个想法，从半透明的玻璃围墙里看到了夜起了身，她裸露着上身，头发在经过昨夜的翻云覆雨后显得乱蓬蓬的，没有化妆的脸上显得气色很不好，像是得了一场很重的病。
邶就在洗漱间的镜子前面看着夜，夜也将目光投向了他，但是面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夜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一丝笑，哪怕是装出来的。她的脸上从来没有这么贫瘠过，就像在穿过一大片考验生死的沙漠后那样疲惫，求生的欲望从一到零。
“起来了？”
邶温柔地问夜。
“嗯。”
夜懒散地拿起枕头边上的黑色内衣，往胸前娴熟地套，边穿内衣边回答他。
“睡得怎么样？”邶关切道。
“还好啦，没有做噩梦。”
穿好了内衣，夜掀开被子准备穿内裤，但是在床上摸了个遍也没有找到自己的那条黑色蕾丝内裤。她开始有些气恼，深吸了一口气，将身子转向还在洗漱间刷牙的邶。
“昨天晚上你把我的内裤扔在哪了？”夜的声音有些暴戾。
“啊？”邶惊声。
“不记得了？”夜无奈地看着邶。
“你看看我的外套下面有没有，估计在那里。”邶似乎想起了什么，应该是自己昨天晚上太性急了，把夜的内裤脱了顺手塞到了外套底下。
果然夜在邶的深绿色外套下面发现了自己的内裤，闭着眼睛穿了起来，很快就穿好了。她的眼里闪过一滴泪，于是仰着头继续穿着其余的衣物。
邶从洗漱间走了出来，他健硕的身材在暗沉的日光下显得格格不入，成形的肌肉在两边臂膀上划出完美的弧度。要是换作别的女人，一定会大声尖叫，但换成是夜，只有厌恶，她不明白为什么男人总是喜欢把自己搞得多出那么多块肉出来，摸上去像是两道玻璃，又厚又坚硬。
夜已经在叠被子了。
“不用叠，这里是酒店，会有人叠的！”邶劝说着夜。
“噢，该死，我居然忘记了这里是酒店。”夜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略显无奈地看着已经叠好了一半的白色被子，它的身上已经痕迹斑斑，惨不忍睹。
夜能想象到这些被子将会在两个小时以后被酒店工作人员拆卸下来粗暴地放在堆满了杂物的洗衣机里来回搅拌，直到水变成污黄色。想到即将被晾晒在天台上的被单枕套，夜的心里闪过一丝恐惧，仿佛看到了将来的自己，也会是这番景象吧，只有一支木杆会挂住自己的生命，在刺眼的太阳光下曝晒到皮肤撕裂。
夜的心里似乎在历经一种煎熬，从未有过的恐惧感迅速地在她的全身上下蔓延开来，然后不遗余力地撑开，就像地撑开天一样。
“就要失去了，反正也会失去，总之也从未得到过，对吧？”夜在心里说出安慰自己的话，但从未真正信任过。
想到昨晚上的自己和那个男人，夜从嘴里发出一声叹息，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怎么了？夜。”邶走到夜的身前，右手轻拍着她的后背。
“没事，不小心被衣服上的什么东西刺到了手。”夜还在尽力伪装。
两人都知道，刺痛的声音和叹气的声音截然不同。夜连撒谎都那么心不在焉。
“夜，不要想太多，开心点好吗？”邶走到夜的身前，正对着她，拉起她的手。
“嗯。”夜从很深的喉咙处发出一个字来，低到用扩音器都难以放大，邶听到了，夜也能听到。
“夜......”邶叫着她的名字。
“嗯？”夜仰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深邃的眼眸里装满了话，却一个字也不肯说。
“夜......”邶又一次叫着夜的名字，仍旧什么其他的话也不说。
“怎么了？邶。”夜低声问，她将目光巡视了一遍邶的五官，除了帅气的长相，还看出一股坚毅，一种决绝，和一种冷漠。
“我......其实......”邶正要说出后边的话，却被夜的话阻断。
“答应我，什么都不要说，好吗？”夜看着邶的眼睛，眼泪在那一刻止不住地流下来。
邶附身吻在了夜的唇上，流进夜嘴里的眼泪也被他吮吸到自己的嘴里，夜的眼泪越来越多，蔓延到两边脸颊上，从眼角滴下来，滴在了邶的蓝色衬衣领子上，眼泪蔓延开的那一块地方仿佛塌陷了一般颜色变得极深，装下了一万座城池。
此时两人的温柔和昨晚的温柔不尽相同，现在邶的心才是柔软的，他的胸膛像火烧一样带给夜温度，短暂的温热让她忘记了一切的痛苦，包括即将来临的。
直到夜的眼泪完全干涸，邶才将唇从夜的唇边收回来，映入眼帘的是夜的两边脸上深浅不一的泪痕，从眼睑下方流出，在脖颈上方终止。
邶用手抚摸着夜的泪痕，试图擦掉部分，夜阻止了他。
“没关系，让它们留下来吧，邶。”
“好。”邶的声音在那一刻显得无助又哽咽。
夜坐在梳妆镜前往嘴上抹酒红色的口红，邶坐在床边的木椅上，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拉开了窗帘后的窗户，放眼望去尽是层叠的高楼，在玻璃的反光间隙，映射着夜梳妆的画面，邶痴痴地看着，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女人在自己面前不惧一切地化妆，像是艺术家在画上临摹少女。
“我们该走了！”化好了妆的夜站在邶的身前，对他说。
“是啊，走吧。”邶在回答的间隙还不忘偷偷瞥几眼夜的脸，精致的脸上多了几丝成熟女人的韵味，而全身上下却是少女的气息。夜的脸色红润了许多，眉毛比昨天的半截眉更有神，眼睛像是落进了花簇中，种出了美妙的颜色，鼻翼的高低光清晰地展现出她标准的脸部轮廓。
夜本身就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才二十三岁。邶比夜大一岁，也是一个魅力十足的英气男人。
邶去前台退了房，夜拖着一个蓝色的登机行李箱，在酒店门口等他。他看着站在玻璃门里的那个男人，矫正的站姿和单手插在西装口袋里的帅气，和十五岁那年的那个男孩相比，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邶，彻底变成了夜喜欢的模样。
“上车吧！”邶做出邀请的动作，伸出右手指引着夜上车，一辆红色的轿车停在夜的身前。那辆车看上去干净程亮，像是新买的。酒店服务员从驾驶室里出来，对着邶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把车钥匙双手递给了邶。
“谢谢。”邶谦卑地回应着服务员。
邶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护送着夜坐下，然后一个转身往驾驶室走去，蓝黑色的西装间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馨香。
“还在用古龙味的香水？”夜看着邶，好像不是在问他，而是在确定什么事一样。
“是啊，一直喜欢着。”邶淡淡地回答她。
夜笑着看着邶，说：“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还喜欢那种味道。”
“你不也是。若不是，又怎能闻得出来。”邶打趣道。
夜总是抿嘴一笑，眼里的温柔就像月光洒在湖面上，让人片刻进入安宁的夜晚。
“一路顺风！”邶突然笑着说道。
“一路顺风！”夜也笑着跟着说。
邶发动了车子，轻轻踩下油门向机场的方向驶去。马路两旁的绿树一直往后倒退，酒店门口的石狮子威武地立在原地，车窗玻璃正在缓缓往上升，邶打开了车载电台，电台开机后就自动停留在了一个邶经常听的音乐节目。
电台里一个女主播的声音响起：“接下来，是上海市东望小学的一位小朋友给即将毕业的同学们点的一首《北京东路的日子》，关于这首歌，相信听众们一定有一些难忘的记忆，那么，话不多说，请欣赏......”
开始的开始，
我们都是孩子。
最后的最后，
渴望变成天使。
前奏响起，邶和夜心里一怔，果然，那些共同的记忆猛兽一般出现在脑海。十五岁那年的中学毕业歌，正是现在播放着的这首。
夜的眼睛湿润了，为了不让邶看出来，她故意将目光转向车窗外。看着道路两旁的树上低飞的燕，郊区低矮破旧的房屋，阳台上晾晒着的校服和书包，校服的白色口袋内里翻了出来像是大象在吐着舌头。
看到那对称的两个白色舌头，夜忍不住笑出了声。想到自己中学的时候，校服和校裤都是这副窘样，外婆洗完衣服总是记不得把衣服口袋翻回去，每次都是等夜穿着走进教室后被某个同学嘲笑后才注意到。她总是退回教室外，将衣服口袋内里迅速塞回去后才进教室，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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