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样的普通话

是什么，决定了你的姿态？

小舅来了。

冬梅来北京这么多年，小舅第一次来。说是趁着孙子元旦放假，带他出来转转，顺便来看看冬梅。

冬梅感激小舅。当年要不是小舅全力帮忙，冬梅是不可能转到那个小学的；冬梅不转到那个小学，就进不到曹老师那个班；不进曹老师的班，冬梅后来的成绩就不可能那么好；成绩要是不那么好，就考不进镇中心唯一的高中；考不进那个高中，也就没有冬梅后来到北京上大学的事，更不用提现在在北京买房、安家…….

冬梅把饭局定在了和平门的全聚德，提前订好了包间，和老公一起，在门口候着。正宗的北京烤鸭，正宗的牛栏山二锅头，正宗的迎接贵宾的礼仪。

冬梅是实心实意的，小舅也是兴高采烈的。亲人就是亲人。好几年不见，席间也绝无半刻冷场。

小舅是主讲人。他真心为冬梅能有今天的成就而高兴。他不停地跟冬梅老公说起冬梅上大学之前的事：这么多家亲戚，这么多孩子里，就数冬梅成绩好。他几乎认识所有教过冬梅的老师，没有一个老师不夸冬梅的。他一直拿冬梅做自己儿子的榜样，可惜他不是读书的材料，现在虽然也在武汉发展得不错，可终究不如冬梅。北京多好啊，知识改变命运啊……

小舅怕冬梅老公听不懂，一直讲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这些年，听说他在武汉帮儿子带孙子一直在练习普通话，可冬梅还是能听出其中的乡音。好在，老公多半能听懂，一直在点头，也一直在敬酒。

小舅面前的酒杯满了，又空了，空了，又满了。小舅的话题越来越细碎，普通话也越来越走样：冬梅啊，你还记得你小学的班主任曹老师吗？对啊，教你数学。你不知道吧？他现在干保险了！

是啊，谁不说他是个好老师啊？！我记得你刚转学到他班上时，我去了解你的情况。他说，两边学校教学质量有差异，孩子不仅要赶进度，还要熟悉周围环境，让我嘱咐你爸妈别着急。还说你是要强的孩子，千万别再给你压力。

还有啊，你四年级有一次期末考试，从第一名滑到了第四名。曹老师特意去找我，跟我说，念名次时你趴在桌上连头都没抬，全班名次都念完了，你才抬头。给你发的奖品其实跟前几名是一样的，可是你看都没看，就拿下台了。曹老师说，你心重，让我们家长千万别再批评你。这样的老师，你说上哪儿找去？

你问他为什么不干老师了？唉，他不是不想干，他普通话不行啊！考公办教师考了三回也没过。教委出了政策，不让学校继续聘用民办教师啊！他业务能力再强，对学生再负责，也拗不过教委的规定啊，只能从学校下岗。家里那几亩地哪值当两个人种的，这些年当老师他又没攒下什么钱，做不了买卖，他晃荡了多半年，后来就跟人干保险去了。

啊？你问他干得好不好？干保险就是要脸皮厚，还得能说，能忽悠。他这个当了半辈子老师的人，哪是那种人啊。我在家时，还给他主动介绍了几个学生家长呢。后来我去武汉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新客户啊。听说，他爱人身体也不好。估计日子不好过啊。

小舅面前的酒杯又一次空了。越来越重的乡音，从小舅的嘴巴里往外冒。

这一次，冬梅接过了老公手中的二锅头，给小舅满满斟了一杯。

这一杯，敬给越来越走样的普通话！

冬梅仰脖，酒像一把火，从嗓子眼往下蹿，却辣着了冬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