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里
“何艳琴!我当时为了和你结婚,抛妻弃子,那么多的钞票我都不要,啊?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现在儿子女儿都长大了,我人也老了,你现在嫌我没钱了,嫌我没用了?你和我离婚不就是为了外面那个有钱的男人吗?你也四十几岁的人了,你也不看看自己那个脸,过几年还有几个人要看你?到时候你就哭死在街头上!”王洛风指着何艳琴的手指不停地颤抖,面色通红,光秃的头在日光灯的照耀下油光发亮,唾沫星子随着嘴唇大幅度的开阖而四溅开来,因为多年吸烟而变得黄黑的牙齿上下磕碰着,连说出的方言都带着一股子烟味。
“放你的xx,我当初跟着你的时候才18岁,我顶好的日子都给你了,我过过几天好日子?你这个不要上进的东西,儿子女儿也不管,整天就知道喝酒,打牌,你为这个家付出过多少?要不是为了儿子考大学,我早就跟你离婚了,你换个别的女人老早跟别的男人跑了!”何艳琴尖利的声音穿透了玻璃窗,四周的邻居纷纷探出头准备观赏这一出闹剧。何艳琴理了理有些杂乱的头发,头顶的日光灯泛着虚弱的白光,衬在何艳琴本就白皙的脸上,越发显得森冷可怕。
2015年,何艳琴以夫妻相处不和谐向王洛风提出了离婚,这一年他们结婚25年。
1990年的春天,王洛风在春风镇,第一次见到穿着红色毛衣梳着麻花辫的何艳琴。
那一年,王洛风31岁,何艳琴18岁。
那一年,春风十里越今昔,只为遇见清古冶艳的你。
王洛风是当地县城小有名气的人物,虽然只有初中毕业,但因为按照父母的意思入赘了当地林木业大户林家,还有了一个儿子,林家的产业几乎都落在了他的肩上,虽然辛苦,日子却也过得极为舒畅。
1990年的春天,王洛风看上春风镇一块地皮,想要盘下来发展,于是自己开了车去了镇上谈价钱。也就是在那里,他第一次遇见何艳琴。
当时的何艳琴初中刚毕业,因为没钱继续上学,只好边学缝纫边跟着母亲帮别人干农活养家。何艳琴天生就有一副好相貌,皮肤白皙而水嫩,掐一把都能滴出水来,脸上总是带着红晕,渲染在圆润的脸颊上,显出少女般的青涩。
王洛风驾着在当时极其拉风的桑塔纳小轿车,开上了春风镇坑洼的小路。虽说这些年春风镇上有不少人因为种树而富起来,竟也没人想着修修这条通向县城的唯一通路。王洛风一路颠簸,一边摆弄方向盘一边用方言骂着娘,终于,冥冥中有什么东西闪闪发亮的牵起了红色的丝线,在这个春天将一对本应毫无交集的人交织在一起,捆绑在这个小镇上。
王洛风的车在路上抛锚而不得不停下等待救援。那时刚下过雨的小镇,泥土被春雨洗涤的发亮,绿色的新竹伸展开枝叶,仿佛要融入这个春天。四周是一小片桃林,春风十里的春天,总该有娇艳的桃花相配,如同缱绻缠绵的恋人,春天和桃花,耳鬓厮磨的交融在这个小镇上。
王洛风不经意的看向四周这片娇嫩的桃林,这不经意的一瞥,招惹上了世间最不切实际的东西,缘分。
王洛风看到了18岁的何艳琴,穿着红色的毛衣和军绿色的裤子,柔顺发亮的头发梳成两个麻花辫垂在肩上,发梢是两个大红色的蝴蝶结。何艳琴正为桃树浇肥,腰一弯一直,辫子上的蝴蝶结也上下翩跹。额前的碎发被暖和的春风拂起又落下,软软的发梢在王洛风心里挠出了细微的情思,然后疯狂的蔓延缠绕在跳动的心脏。
一见钟情。
世间最纯粹而美好的爱情,在1990年的春天,发生在这两个人身上。
王洛风很快就展开了对何艳琴的追求,对于完全没有爱情的现任妻子来说,清纯美丽的何艳琴就像是一杯递到嘴边的美酒,温润清澈,让人甘之如饴。上个世纪末的恋爱男女,追求,无非就是一直对她好。很快全镇上的人都知道王洛风看上何艳琴了,又是送家具又是装修房子的,何艳琴对于王洛风这样主动而明白的示好,也在母亲的劝说下半推半就的默认着。
没过多久,何艳琴便决定和王洛风搬到县城住,王洛风租了一间小平房,每天晚上都会来看何艳琴。就这样过了一年的日子,王洛风频繁的外出和夜不归宿终于引起了他妻子的怀疑,何艳琴和那座房子的存在都被措不及防的暴露在空气里,如同被扒光衣服的女人。
王洛风和何艳琴的来往被迫切断。林家收回了在王洛风手上所有的资金,那个因为生产而发福变老的女人得知丈夫的背叛仿佛一夜之间被抽空了所有。但她仍然攥着她那点所谓的高姿态,王洛风向她提出离婚,她披散着头发,眼睛被泪水泡的发肿,身上穿着黑色的小皮袄,高领的毛衣裹住了她最后一点尊严,她仍然气势十足的拍着桌子,用带着哭腔的音调大喊:“王洛风,你要是敢跟我离婚,你就别想拿走我家一分钱!”悲痛欲绝的神色之下,一丝得意被掩藏在眼角。金钱在任何时候,确实比所谓的情分来的更为实际。
王洛风不耐烦的撇开脸,这些年来他受过这个女人多少打骂,却又不得不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忍气吞声。他现在甚至不想看到这个女人板着脸居高临下的模样,王洛风把自己的钱包往桌上一砸,“谁要你这臭钱,离婚!”
女人已经酝酿好的神情,被王洛风的动作固定在那张皱纹满布的脸上,这一次,她真正的哭了起来。王洛风六岁的儿子被吓得愣在一旁,稚嫩的脸庞上笼罩上惊恐和害怕,看到王洛风要走,小小的身子立刻扑过去抱住王洛风的腿,“爸爸!爸爸,爸爸你不要跟妈妈离婚好不好!爸爸!”
王洛风轻轻挣开儿子的手,大手缓慢的抚摸着他软软的头发和红肿的双眼,最终还是迈开了脚步。他最终还是跨出了那个家,除了身上的衣服,没有带走任何东西,王洛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想起何艳琴的笑容,他长叹一声,吐出一口浊气,唇线延长,迈向了他自己选择的人生。
王洛风成功的离了婚,但王洛风并不是一无所有,前妻还是将那辆桑塔纳和那间小平房留给了他。许是那女人对他还残存着几年来保留的情分,毕竟,她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再怎么样,也不希望自己孩子的父亲太落魄。女人在面对自己深爱过男人的时候,内心总会有那么一点柔软,也许这处柔软会被层层的伪装所包裹,女人所表现的冷漠和决绝,归根究底都是属于自我保护的体现,女人毕竟是女人。
王洛风和何艳琴又重新在一起了。这一段时间的离别沉淀了双方对彼此的爱,分离之后所感受到的失望在寂寞中侵泡,在寒冷中肆虐。但这一切都在重逢之时被对方的笑容而化去,世上所有的美丽也不及你的笑意。
他们重新回到了当初的小平房,重新躺在那张曾经互相依偎的床,这里将是今后故事开始的地方,时间周而复始,日复一日,摩挲着岁月的痕迹。
王洛风找了一家大型企业从基层干起,何艳琴则靠着一手缝补的好技术,在一家服装厂做女工。虽然对于王洛风来说,他还没有准备好接受世俗的嘲讽和打击,但他仍选择握紧何艳琴的手。
“艳琴,希望你记得我们的承诺,如果有一天我们谁先提出分手,就不得好死。”
如果有一天我不能爱你,我会选择死亡。
1994年,何艳琴怀孕了,两个人的生活也有了些起色,只是之后要负担起孩子的生活,却仍然显得有些拮据。但前方仍是光明灿烂的天空,只要在一起,就都没问题。
“洛风,我想生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好么?”那是的何艳琴靠在王洛风怀里,那样满足的诉说对未来的期望,她的眼里,是一片粉红的希望。
只是紧接着,王洛风就出事了。
王洛风在开着车下班回家的路上,撞倒了一名老太太,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老太太的家属马不停蹄的围上来,将王洛风劈头盖脸的一顿打骂,王洛风自知理亏,也不还手,只想着造化弄人,人在做,天在看。自己抛妻弃子,报应这么快就来了?看着那些人在一场装腔作势的缅怀痛苦之后就开始讨论赔偿的费用,不同人的唾沫混淆在一起,发着酸臭味,王洛风只想吐。
“哼!你要是今天不答应出这笔钱,我就是弄得倾家荡产也要让你蹲一辈子的监狱。”老太太的儿子指着王洛风的鼻梁用他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咒骂着。
王洛风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被抓,他还有何艳琴,何艳琴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既然他已经抛弃过自己的孩子一次,就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王洛风卖了车子,又和厂里的朋友借了钱,赔了老太太的医药费,只是如此一来,王洛风身上又多了一层债务,他甚至无法想象以后三个人的日子该怎么过。但所幸此时王洛风找到了一份薪水更高的工作,虽然只是一名司机,但是给的待遇却比之前的厂子要好,再加上何艳琴每个月偶尔的奖金和她母亲省下来的一点积蓄,总还能撑得过来。不久,何艳琴生了个儿子,日子终于开始过的平稳起来。
2000年,何艳琴生下了一个女儿。
命运终究还是公平的,齿轮转动,离别的指针会落到每一个人头上。
本该一直幸福下去的家庭,却在岁月唆使中失去了最初的模样。又是一年春风起,家里不知何时开始出现了争吵,王洛风因为何艳琴工作的地方较远而产生不满,何艳琴又因为王洛风直至喝酒抽烟不管教孩子而对他颇有微词。两个人的矛盾从孩子的教育上升到家庭的收入,王洛风在时光的磨砺之下变得苍老而固执,何艳琴不再满足于这种每天奔波劳累的日子。
争执,厮打,辱骂,越来越多不堪的词语频繁地出现在这个家里。争吵过后就是一段长久的沉默,碎了一地的瓷碗,磕破了的家具,王洛风的烟头,何艳琴擦眼泪的纸巾,这个家开始不像家,乌烟瘴气,沉默孤寂。
2013年,何艳琴在工作的地方遇见了一个男人,开始整夜整夜的不回家,对王洛风的态度也越来越不耐烦,脸上再也没有如沐春风般温润软糯的笑容,王洛风迅速的苍老着,头顶也秃了,身材也逐渐发福,脸上的褶皱堆积在一起,除了喝酒抽烟就是在棋牌室里。
两个人更剧烈的打架,直到有一天,何艳琴提出离婚。
王洛风气极,当场就甩了何艳琴一巴掌,第二天,何艳琴带着所有的行李离家出走。企图用强制性长期分居和王洛风离婚,王洛风找不到何艳琴,到处求人帮忙,偌大的城市却没有半点何艳琴的音讯。直到王洛风想起了何艳琴的老家,他们曾经相遇的地方,春风镇。
彼时的的春风镇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贫瘠的小镇,时代的变更和技术的发展使得它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小聚规模的城市。
王洛风在那里找到了何艳琴。
而当时何艳琴正和那个男人准备去宾馆开房,王洛风瞬间失去了理智,曾经他因为自己的懦弱而受了多少年的屈辱,这一次他要挽回属于男人的可笑的尊严,王洛风带着早已找好的弟兄冲上去,把那个男人按在地上,很快,一群人厮打起来,血液和唾沫混在一起,显出一团污浊不堪的痕迹,每个人嘴里所散发出来的丑恶仿佛要将这个世界吞噬。幸亏最后何艳琴报了警,警察及时赶到,王洛风才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幅局面,谁都没有错。既然谁都不是罪人,那么也就都是始作俑者,几十年的爱情经不住时光的变迁。
2015年春天,两个人在民政局离婚,儿子和女儿的抚养权分别归属于男方和女方。
在王洛风和何艳琴的爱情里,谈不上谁错谁对,只是因为爱上了,就可以抛弃全世界只为了在一起,只是因为不爱了,多少的回忆都可以舍去。
如今王洛风一个人独居在那座被装修和扩建过的小平房里,躺在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杯新茶,告诉身旁的女儿,“女儿啊,我当初遇见你妈妈的时候,你妈妈真的很漂亮。我对她啊一见钟情,现在她和我离婚了,我也不怪她,就只怪我没用,没让她过上好日子。现在想起来,最幸福的时光,还是当年我和你妈两个人缩在一张小床上互相取暖的日子,到老了条件好了,反倒什么也没了。”
初春的阳光投在王洛风手中的茶水上,荡漾出茶香缕缕,春风吹过来,掠起王洛风头顶剩余不多的几根头发。王洛风想起了25年前的那片桃林,那时候也是像现在一样的天气,春风十里柔情,漫天粉嫩的桃林里,立着红色毛衣梳着麻花辫的小女孩,清古冶艳,秀润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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