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没有去医院。
她告诉他,她需要再回一次老家,去解决一些事情。
他点头同意。毕竟上次自己去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况且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陪同也不太现实。
“不用担心我。”他说着,“有苏杰在。”
她帮他削了苹果,转身看向苏杰。苏杰点了点头,她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她今天,没有去医院。
他起的很早,一个人坐在病床上,天还没有亮。他睁开眼睛,看着灰蒙蒙的一切。暖气让病房里保持着一种温暖的恒温,窗户上薄薄的一层水汽象征着与窗外的寒冷截然不同。他今天出气的安静,耳朵里听着自己在入院前听得音乐——坂本龙一的Merry Christmas.很认真,很认真的听着。
他一动不动,如同一个雕塑。他侧着脸凝视着眼睛里无法触及的虚空的一点。耳机里传来的音乐今天不知为何如此的伤感,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心里好像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在胸口打了个结,它牵制着所有,如同系在木偶关节上的每一条铁丝,现在铁丝生锈、发硬,勒的他喘不过气来。同样被牵制的还有苍白的身体,此时的他无法被任何温度所融化,他僵直的捍卫着皮囊包裹下的堡垒。体内的情绪翻江倒海,濒临馈盘,而他却静如池水。
莹蓝深邃的湖面波澜不惊,昏暗的湖底暗流涌动。他睁开眼睛,或是闭着眼睛,缓慢的沉落至自己孕生的湖泊中。越是沉溺,世界越是寂静。他能感觉到温和的湖水托起他的四肢,将他轻柔的放置湖底,底面的泥沙如此的松软,轻轻踏上一步就能陷入半个脚掌。沙子从他的脚踝流过,从他的脚底流过,从他的脚趾流过。他拾起脚步慢慢前行,拂过都是滑如鱼鳞的水藻。阳光透过蓝色的湖水努力的挤向湖水的更深处,团团的光晕被流动的湖水分割成一束束的光柱,像漂浮在天边,无法触碰的金色云霞。他停止脚步,径直倒下,眼里流淌的是层层的深蓝湖水,和伴随着深蓝湖水漂浮不定的金色阳光。他用躯体贴进泥沙,用侧脸枕着卵石,用余光看到了人鱼,看到了变成卵石的人鱼的泪••••••
她并没有回老家,而是乘坐3路公交车,去了一个她不得不去的地方。
线路很熟悉,毕竟之前自己曾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她现在还能清晰的想起当时他们的嘴脸,还能想起自己隐隐作疼的脸颊。
她在一个名叫富贵花园的小区下了车,过小区门禁的时候,值班厅里的保安还微笑的给她点头示意。
6号楼的门前有两个大大的香樟树,虽然枝叶已是迟暮之象,但遮挡她的身形还是毫无问题的。她坐在背阴的石凳上,看着腕上的手表。手表是他送的,作为圣诞节的礼物,是一个红色的皮质的腕表。她左手托着手腕,爱惜的看着表盘上跳跃的三根银色表针。她知道,当时针和分针在一次重叠的时候,她可能就要和他说“再见”了。
一分钟零28秒
她抿着嘴唇,食指用力的摩挲着表盘,透明的指甲下粉色的指肉压得有些发白。
一分钟零12秒
她缓缓的呼了口气,抬头看向停车位,眼睛已经有些模糊。
56秒
白色的别克打着左转向,熟练的倒车靠位。
32秒
她拉了拉袖口,将手表拉衣袖里,拍了拍手腕,擦去眼角的泪水。
15秒
她起身,抚平大衣上的褶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分针与时针在她的手腕上,在她的袖口里再次交汇,短暂而有力,机械的齿轮传来了轻微的咔嚓声。一下子,分针将行走了表盘一周的记忆顷刻消除,放弃一切的与时针交合。
咔嚓,那一瞬,分针是如此的满足,她与他重叠,相拥。那一秒抵过了千万秒,千万分。
接着,齿轮继续转动,分针顺时针移开,交错的顷刻,像是一场做错了的梦,没有根据,无法继续。
她稍作停顿,便走向刚从别克车上下来的男人。
男人夹着皮包,锁车。当他看到她的时候先是一惊,随后嘴角不禁上扬:“影子?”
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手上拿出便利贴写道:“王先生。方便吗?”
男人轻挑眉头,侧着身按下钥匙,车灯闪了闪。他用手指点了点车:“上车吧。”
她坐在副驾上,伸出便利贴:“麻烦你,去莫妮卡。”
莫妮卡是个咖啡店,之前她做家政时的女主人特别喜欢和他家的咖啡,每次下班到家都会让她去买一杯回来。而身边的王先生就是女主人的丈夫-王启栋,也就是她的第二个雇主。
出了小区,左转后第一个路口就是莫妮卡。两人进店后找了一张靠近角落的桌子做了下来。
王启栋点了两杯咖啡后询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这里的西餐很棒。”
她摇了摇头,在便利贴上写道:“我们尽快谈谈,不会耽误你太久。”
王启栋笑了笑:“没事,我有点是时间,不急着回去。”
“你老婆••••••”
“我们离婚了,自从你那件事情以后她就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的原因,毕竟一个傻丫头怎么看也做不出勾引男人的事情,结果,被抓了个现形。离了。”王启栋双手交叉,面色淡漠的说着。
她僵直的脊背刚要放松,听到王启栋离婚的消息后又紧绷了起来。
服务员端来咖啡,王启栋从碟子里夹起两块方糖放进杯子了。
“怎么了,你不是说找我有事吗?”王启栋一边搅拌,一边询问。
“我想,向你借点钱。”
“多少?”王启栋浅浅的喝了一口。
“十五万。”
王启栋放下咖啡,看着她:“十五万,不多,你为什么回想起来找我,毕竟我之前对你做过那样的事情。”
她低下头继续写着,王启栋伸手将她散落耳边的头发挽了回去。她感觉到一支大手拂过自己的耳朵,整个人猛地一怔,全身都绷了起来,她颤颤巍巍,手下的笔和便利贴发出“吱吱”的声音。她写着,并没有躲开他的手。
“我在这个城市认识的人不多,有能力帮助我的也只有你了。”
王启栋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是不是也只有我,你才有办法偿还啊!”
王启栋的笑声很平稳,声音也中气十足,让她听得羞红了脸。
“只要你肯帮我。”
她还想写什么,却将写过的字狠狠的涂掉了。
“十五万。一年。这个要求不过分吧。”王启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她知道,她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也不敢细想下去,一年,如此漫长。
“好了,没什么意见的话,下午就支付给你,我看着咖啡也不用喝了。跟我回去吧。”
她放下刚刚端起的杯子,双手攥在一起。 在王启栋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她甚至有种想要逃走的冲动,也许,她的选择并不是对的,也许她本可以一走了之,也许••••••一眼万年,他的眼睛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一双明亮的,单纯的,空洞的,没有焦点的眼睛,就那样凭空的出现了。像一池波澜不惊的湖水,慰藉着她惶恐不安的心。
她随着王启栋回到了他的家中,还是那个玄关,还是那个鞋柜,还是准备换拖鞋的王启栋。
他一把抓住她的头,嘴唇冒着热气,他盯着她良久,狠狠的印在了她的唇上。
大衣,鞋子,裙摆,一层层的被剥离,她赤裸的像一个被强行剥去花瓣的蕊芯,颤抖着遮盖着自己。
“看着我,把手放下。”王启栋那被烙铁烫的生疼的喉咙里,发出干渴已久的声音。
她将双手从胸前放下,眼睛里闪烁着和他一样,空洞的光。眼波里似乎孕生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将所有的情感连同着泪水一并吸走。
她任由着被扛起,被抛在床上,被炙热的压迫和掠夺。她忍受着撕裂般的痛苦,遥望着吊灯,耳边传来了一阵阵轰鸣。
Merry Christmas突然响起,像轰鸣背后伴随着的和弦,渐渐清晰 ,渐渐柔和。
她的身体仿佛坠入了那双令她安心的眼眸中,温暖、静谧。她知道,自己潜入了他的湖泊,那个波澜不惊的湖泊。她抖动着的、流着血的下半身,犹如长在身上的尾巴,灵活的摆弄着湖水,她在下潜,不停对的下潜。波光粼粼的水下,层次分明,她看到了水藻,看到了流沙,看到了静静躺在水底的他。此时,微笑已经没有了重量,眼泪也融不进水中。她继续游着,像鱼一样的游着。游到光线稍能企及的地方,游到隔绝一切声音的地方。她落在他的身旁,温柔的流着泪,温柔的结成卵石。卵石铺满了整个湖底,铺满了她自己赤裸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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