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我十岁,那一年是我们家最艰难的时刻。父亲出了车祸,小腿骨折住院治疗一个月后复查得知骨头没有接好,新生的骨头已经长错位,需要动手术治疗。肇事的车主,扯皮不掏医药费,父亲的手术迟迟不能做。在舅舅和外婆的帮助下,勉强凑够做了手术的钱,做了手术。母亲奔走于医院和家之间,不但要照顾父亲还要做家里的农活。夏初的时候爸爸出院回家休养,又回到父母的身边,即使天天喝稀饭也觉得幸福。
夏末的时候,收了十来斤新绿豆。母亲把这些油光发亮的绿豆被装在一个布袋里,拜托邻居婶婶带着我去城里卖掉。天还没有亮,我们就出发,婶婶挑着辣椒、茄子等蔬菜,我把装着绿豆的布袋抗在肩膀上,抹黑走了十里路,到到汉江边上,在等渡船来,上了渡船天刚刚蒙蒙亮。下了渡船,我们混在挑着菜担的人群中,浩浩荡荡的从西关进了城。我们找到合适的地方把东西放下,等待买主。渐渐地买菜的人多了起来,前来买菜的人络绎不绝,讨价还价的声,自行车声,笑声,叫声一片欢腾,生的白白胖胖的城里人在菜担子里挑挑捡捡,说话的声音和腔调都显得高人一等的优势,黑瘦带着草帽的卖菜人,一个劲儿的夸自己的菜好,陪上憨厚的笑。这些都让当时很少进城的我觉得新鲜热闹。
不觉得已经日上三竿,婶婶菜担已经露出了底,绿豆还是一两也没有卖出。又等了一会儿,断断续续有人来问价,报了价后那人也不还价,背着手走了。眼看着婶婶的菜买完了,我还是一秤不开。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照在脸上有些发烫,婶婶开始着急了,总不能又背回去吧。
就在这时候,有两个老太太来问:绿豆咋卖?婶婶抓住这个机会,一边说这绿豆好,一边把我家的遭遇讲给她们听:这女娃的他爸被车撞了,住在医院,没有钱治,娃也没人管了,家里也没有收入,地里收点绿豆让我给帮忙带来买,唉,农村人经不起事,大人受疼,娃子可怜呀!
听她一说,我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滚落下来,伤心难过更多的是羞耻,我宁愿绿豆一两也卖不出,也不想成为她口中那个可怜巴巴的农村孩子。她的一席话和我的眼泪,换来了人们对一个农村不幸家庭的同情,她们一边诉说着这个可怜孩子的遭遇,一边买下了绿豆。
绿豆买完,我却没有止住哭泣。等大家散去,婶婶换了一种庆幸的语气说:多亏我说了这些,要不然绿豆怎么卖得出去呢?
那一刻,我觉得她无比的厌恶和可恨。她当众撕裂了一个孩子的伤口,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孩子无地自容,用孩子的伤痛与尊严换得别人的同情。绿豆虽然卖出去了,伤痛却留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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