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一座山,一座灰扑扑的山。
每到冬天,这里的山就灰了,从森郁青苍到红黄相间,从层林尽染到原始的灰色。在冬天,若不下雪,山便是这种颜色。
山是这里最高的山,二三百米,只消二十分钟就可登上山顶,从山脚到山顶,有一条依稀可见的人行小道,道路两旁杂草丛生,几乎要把这条小道给吃了。
山上多岩石,杂草,蓬蒿,荆棘,也有渠沟,峭壁,山巅和悬崖,山该有的模样它都有,山不该有的样子它也有,如崎岖,突兀,乱石,不成样子。
山屹立在山村的东边,默默地守卫着这座小山村。由于是这里四周最高的山,经常有闲人游人来此晃荡,或招朋引伴,或个人独往,总之,山是不寂寞的,时不时的便会有人来拜访它。但也并不是那么热闹,没人的时候,山总感到一种空旷,那是整个山川大地之间的寂静。
山没有名字,因地处东边便被称呼为东山,东山就是东山,与再起不再起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人们并不称呼它为东山,而是龙头山。山的下支生得突兀奇特,面临悬崖,却在崖头长出一个头来,似龙头,因故而唤龙头山。人多叫龙头山为多,多着多着这座山便成了龙头山,后来人们连山原来的名字也忘记了。唤它龙头山的人多了,山也忘记了自己原来的名字。
山是绵延的,并不是孤立的一座孤峰,也正因为是缠连到一起的,他们却没有了各自应该有的名字和样子。
最近,山有些困惑,它为自己的渺小而感到自卑,为自己的丑陋而伤神,为自己的不为人所知感到卑微,它问自己,自己还是一座山吗?
在这个小山窝里,它是一座最高的山,但方圆五十里数一数,它还是最高的山吗?知名的有巍山,更知名的有太行山,吕梁山,自己的高度不是别的山的高度,自己在别的山面前简直就是小土丘,灰不溜秋的驴粪蛋儿。
另外,在外表上,山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只有屈指可数的几颗柏树,再多的就是一两米高的荆棘和蓬蒿了,更多的毛草,蓬松浓郁的杂草,没有草木的地方便是山石,白得渗人的岩石,灰得恶心的乱石,黄得普通的土石。极其普通,极其平凡。若你走遍这里的广大土地,只凭着外表模样你是分不清哪一座是哪一座山的。它没有北方山的高大巍峨,没有南方山的娇小秀气,它就是它,丑了吧唧的山。
除了村人外,没有几个外人知道这座山的名字,而亲自爬过这座山的更是少数了。每年来爬山的人都很少很少,山少了一份热闹,多了一份孤寂。
每天,山最先迎来东方的第一缕阳光,那从更东方的山峰一点一点照射过来的太阳,从无到有,有小到大,从点到线,由线到面,由一点光到一个月牙儿到一个火球,灼灼逼人,使人睁不开眼,你能想象吗?山是这里第一个看到日出的,是不是?这份幸运,这份喜悦,只属于它,但是,却无人分享,不也是痛苦的吗?
白天里,山沐浴着阳光,或热烈,或温和,或阴冷,或无情,它吸收着天地日月的精华,若是山顶上有一块巨石,说不准便是另一只灵猴呢!太阳的味道,只有它晓得,也只有它体会得仔细真切。偶尔天上会飘来几朵云彩,各种各样的,阻挡了些许太阳,洒下了几处阴凉,那暴晒以后的少有的凉爽,会是它独有的乐趣吧。
哦,对了,白天更多的是风,看不见,摸不着的风。它们吹着的声音很特别,像呼呼,又不像,似簌簌又不是,总是,用人类的言语你是形容不出来的,不管再美好再完整的语言,总有它表达不出来的地方。风儿是天地间的自由精灵,无忧无虑,任意往之。他们无处不在,又无时不在,每天来看望山的必定有风。对此,山欣慰。虽然它知道此时的风不是彼时的风,今夜的风不是昨夜的风,但每天每时每刻都有不同的风来看望自己,山幸运。你看,山上的毛草舞起来了,那是风来了。
夜晚,无人,无物,四下一片漆黑,山上一片静寂,只有鸟飞翔的声音,蟋蟀鸣叫的声响。天空也去睡觉了,捉来数不清的萤火虫来替它守夜,呵护天下的生灵们晚安。山望着头顶上闪闪发光的星星,它想过,透过那些发光的小洞的那一边,会是什么呢?会不会是另一个世界,而那个世界里也有这么一个自己?
是了,肯定有一个自己。
最特别的时候要算冬天了,因为要下雪啊。银装素裹的山是盛装雍容的山,最纯粹,最精致。偶尔,还会印上几溜鸟兽的痕迹,那是他们无意又有意的杰作啊。
天地下,有那么多山,但只有这么一座这样的山。
你看,山它就是这么一个模样,突兀,不规整,原始,不迎合,自然,这就是山最开始的样子。其他山呢?你管它们呢?他们爱长成什么样就长成什么样。我爱长成什么样儿就长成什么样儿,与他人何干?他人怎么说是他人的事,不是我的事。他人各种说山,山不言语。说的人东奔西走,四处漂流了,山依然在。山无言,山伟大。
从山巅上看,山峦绵延,一眼不尽,山上是天空,山下是梯田,人,房屋,道路。在山脚下,你以为你就是山,你的房屋便是天地,而在山上,人骡像蚂蚁,房屋似积木,树木如小草,大道如丝线。山看着山脚下熙熙攘攘的人,看着那些像积木一样密密麻麻的房屋,它透过那些小得不能再小的窗子,能猜到许多有趣也无趣的人间故事正在上演,但山只是看看,它不说话,不评价。大山与蝼蚁,只在一念之间。
想到那些受人们欢迎的山,山也不难受了。山知道,什么样子,便会有什么样子的处境,你只需享受美妙与承受不便就好。规整的山,游人多,破坏也多。拍照多,遗忘也多。你以为他们咔咔地拍照,是在拍山自己吗?并不是,人只是在拍人自己,而山,只是一个陪衬,等他们回去以后,相册出来,山便只留在了相册里,淡忘出了人的记忆里,只有人说起时才会想起,哦,这个山我去过,仅此而已。而这座山,爬山的人基本不拍照,所以,山多留在他们的足迹里,脚印里,身体里,脑海里。
山不知什么时候就是这个模样了,之后,它便一直是这个模样。这就是自然,原原本本的自然。
突然,山明亮起来了。山找回来了自己,它就是东山,名副其实。
你看,山依然在阳光下,屹立着,骄傲着。山顶上的毛草在随风摇曳,山腰上的蓬蒿在恣意生长,山下的人和骡子在耕地,而小骡驹在满地撒欢儿,扬起了阵阵尘土。
山崖旁,还有一只苍鹰在翱翔,它拍了几下翅膀,便在空中自由地滑翔了,随风舞动任性自然。
山 山 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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