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贝

公元二三零一年。

   “在很久很久以前……”

“老师，稍微停一下，这个‘很久很久以前’作为故事的开头是不是太敷衍？”

“那怎么说才能不敷衍呢？”

“你应该说在唐朝，或者干脆说在现在！”

凌晨一点半，挂钟发出迟缓沉重的钟声，叫刚想沉浸在故事中去的我们猛地一惊，心头如颤抖的琴弦，那般有如与迷蒙昏暗中一动不动幽灵对峙的寒冷从背后丝丝沁出，我紧握住分贝仪，双眼盯着方才说话的那个孩子，其余人的眼光也纷纷投射到他的身上。

我们的恐惧并非来自于钟声，而恰是我们自己的——声音。

那个有着自来卷的孩子，充满着好奇心的孩子，此时涨红了脸，两只小拳头握得如同锤子一样，此时房间里安静得可怕，挂钟的哒哒声让我们听到了时间流逝的痕迹……

忽然，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我心中又是骇然一惊，难道……

“老师，是狗，仅仅是狗。”坐在我对面的小女生用只能在安静中听见的细小声音对我说。

我忙扭头一看。

果然是一只狗，与我们静静对视一会儿之后，无趣的离开了。

虚惊一场，我松手去看分贝仪，上面显示的数值将将到70，自来卷的后半句话声音太大，如果超过70分贝，那怕只是71分贝，自来卷就会被处死，我的身边将失去一个可爱，并善于表达的孩子。

上周自来卷的母亲告诉我，孩子已经能写像样的文章了，其实这早在我的预料之中，他是个有想法的孩子，但这点同时又让我这个老头子担忧，会写文章的孩子难免说话声音太大，就像今晚的故事会，他就因为说故事太过的敷衍，而差点坏了规矩。

规矩……对，规矩，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规矩，或者说是定律，总之，说话声音不能超过70分贝，科技实在是太过发达了，人们发明了无与伦比的分贝仪，甚至利用太空技术，这些仪器就像神经已经蔓延在我们四周的空气之中，比人类舌头还要敏感，一旦说话超过70分贝，就会被立马监测到，而在最多二十分钟，巡街酷吏就会上门。

我是个人文领域的老师，自然不知道科学工作者为什么会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一百年前，旷日持久的瘟疫席卷地球，当时世界上有百分之二十的人，离开了这里，找到了足以让他们安身的其他星球，而我们则仍旧留在此处。

此后的几十年来，一张沉默的网就莫名其妙的蔓延起来了，总之，说话声音不能超过70分贝。

突如其来的恐惧，让整个房间的孩子都有些坐不住了，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给孩子们吃了点安神药，让他们不至于神经奔溃，万一又惹出什么麻烦就不好了，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不应该教他们，他们如果连话都不会说，或者干脆是聋哑人该多好，虽然不能说生活得很幸福，但至少，至少不需要殚精竭虑吧，毕竟让人一辈子把说话声音控制在70分贝以内……

哦，我差点落伍了，听说现在有的学校已经开始教授这门课了，叫说话学，由专门的声乐老师教授，他们有科学的发声方法，能够让人把说话声音很好地控制在70分贝以内，甚至能够通过表情以及肢体动作搭配语言，这门学科近几年非常的火热，导致培训班遍地开花，我甚至听说，有地方干脆直接教授手语，更有传言，外国的一个教授发明了一种神奇的语言，通过眨眼睛就能传递复杂的信息，总之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另外我听说，这门说话学明年就要被列为考试的主要科目，与语文数学并驾齐驱，甚或更加重要，因为这门学问关乎人的生死。

有道理，想到此处，我点点头，这件事情我需要尽快去咨询校长先生，让专业的声乐老师来带带这群活泼的孩子。

凌晨两点，孩子们听完故事之后，准备休息，此时隔壁的陈老师推门进来，脸上似乎挂着笑容。

“有事吗？”我轻声问道，当然是要搭配表情的，因为我的声音远远低于70分贝，不搭配表情，不是近距离的情况下，别人根本听不见我说什么。

陈老师盘腿坐下，说他们那边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但是他听到一件事情，想让我们都注意一下。

“刚才，大概一刻钟前吧，看门的二大爷被巡街酷吏乱棍打死了！”陈老师喝了口茶，用极其惊讶的表情，说出最轻声的话来。

“什……么？”我大吃一惊，声调稍微高了一点，眼睛便下意识地去看了分贝仪，自然不会超过70分贝。

“二大爷不是，不是个哑巴吗？他连话都不会说啊，他……他怎么可能？”我道，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

“听说是值勤的时候睡着了，打了呼噜，呼噜声超过了70分贝。”陈老师说。

“不可能！”我道，“我了解过，70分贝只是针对人说话的声音，工厂天天在咆哮，也没见被推了，打呼噜是自然生理现象，包括说梦话，怎么可能会因此被打死？”

“打呼噜超过70分贝的确是不会被处死的，但是……”陈老师说，“分贝仪测出来，二大爷打呼噜的声音有那么一段像是在说话，法院判定那也不属于梦话的范畴，最终确定是二大爷以打呼噜的形式说出了超过70分贝的话来。”

面面相觑……

“这二大爷也是够倒霉的……”

“谁知道呢？有人早就说二大爷装聋作哑。”

“唉，声乐老师能不能教教这个？”

“教什么？”

“教怎么避免打呼噜像说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