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老伴在家清洗衣物,顺带把我冬天常戴的帽子也洗了。没成想一不小心,把一顶好端端的帽子给刷破了,让我心疼好几天。这是2016年秋天,逛王府井大街时,在老字号盛锡福帽子专卖店,花三百多元钱买的,陪伴我两个寒冬,已经戴出了感情。
许是岁数大的缘故,花甲之年后开始钟情帽子。夏天有凉帽遮荫,冬天绒帽御寒,即或春秋两季,只要出太阳或刮风,也必定是带着帽子出门。帽子除了遮阳蔽风,还能抑短掩瑕,男士可提升英俊度;女士戴帽,若与衣裳搭配得当,会显得风情万种,走在大街上,回头率唰、唰的上升!
主动戴的帽子有形,是福利;被动戴的帽子无形,是累赘甚至灾难。
被动戴帽大体两种情形,一种属捧杀。某人在某领域做出了贡献,或发现发明、或攻克难关、或领先世人,于是乎,各种桂冠不期而至,“权威”、“专家”的名号纷至沓来。如果被戴帽者免疫力低下,笑纳溢美之词,沉醉光环之中,其激情和能量就会慢慢被“帽子”吸走,以至枯竭。第二种被动戴帽属棒杀,一旦戴上,灾难随之降临。最典型的当属上个世纪50年代初,“土改”时给部分社会成员所戴的地主、富农的帽子,以及稍后的“右派”、“反革命分子”和“坏份子”帽子。
在大讲阶级斗争的年代,地、富、反、坏、右,俗称“黑五类”或“五类份子“,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戴此帽子的人只准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这类棒杀性的帽子均为量身定做。右派帽子有戴有取;地主、富农的帽子戴的时间最长,从50年代初到70年代末,绵延20多年,春夏秋冬,白天黑夜,标记始终不变。
黑帽子具有扩散功能,我老岳父在反右运动期间,因一句“工资高低不匀,高的像喜马拉雅山,低的像死海“戏语,而获戴一顶准右派(非极右,内部掌握的中右)帽子,撤销县高中教导主任职务,工资降两级,下放公社初中当老师。受此连累,其女儿初中毕业就当了知青。更有甚者,我与妻子恋爱时,由于是在政法系统工作,按规定必须上报组织,当时供职的县公安局,竟然因老岳父的准右派身份而不予批准。
黑帽子除戴得长外,还有一个特点是勒得紧。就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只要唐僧念经,就会疼痛难忍。上个世纪80年代以前,每次政治运动,“黑五类“都是受冲击的对象,挨批挨整都是“必须”的。
上苍不眷顾,岁月终饶人。到了1979年,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大背景下,为了最大限度调动社会各方面积极性,当年的中央5号文件决定,给地富反坏右摘帽,恢复公民待遇;并对其子女在政策上消除歧视,还之以公平。
我有幸亲历了这一历史事件。那是当公安特派员的第二年,按照县局的统一部署,先是召开群众大会,宣传文件精神,然后核实和上报应摘帽人员名单,最后将县革命委员会批准的摘帽文件张榜公布、逐人发放。在实施摘帽的同时,还对土改时错划地主成份的几位老农作了纠错,对他们的阶级成份进行改正,并将改正文件公之于众。县革委会派专人赴外地,给他们的后人送达改正文件,记忆印象中,送达家庭成分改正文件的对象,有当时解放军总后卫生部的一位领导、及交通部水运局的一位局长。
摘帽工作即将结束时,我受县公安局指派,接待了一位特殊的上访者,此人70岁左右,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进门就说,“我是来自首的“。仔细询问,得知他是我所在辖区,解放前的一个大地主。土改时,在被农会执行枪毙之前潜逃,漂泊20多年,隐姓埋名,靠在沔阳沙湖一带捉鱼和乞讨为生,听说政策改变,才重回故里。我当即安排人员调查核实,来人所言属实。一位老资格的革委会副主任对我说,此人当年曾被民兵持枪追捕,不是跑得快,早被镇压了。了解到他的后人已搬迁至邻县,只好给他开具证明,让他去儿女居住地办理摘帽手续,同时投亲养老。
办理完辖区所有被戴帽人员的摘帽工作,我长嘘一口气,既为这些被帽子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卑贱人生命运的改变,也为我自己抗争无果的恋爱禁令的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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