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说:“我们最终都要远行,最终都要与稚嫩的自己告别,告别是通向成长的苦行之路。”
可是,这一路,那些曾和我们谈笑着并肩来往过的亲密人儿,告别之后,该怎么说服自己将他们视作过客,就那么留他们在路上?每思及此,心都会一阵揪疼,多是放不下的。
说来也怪,相遇、重逢本是这人世间的美好所在,因着“来日方长”,可若现实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你,根本没有呢?你道如何?徒留伤悲罢了。
离别的画面太浓重,会时不时地涌来,让你我措手不及。我曾尝试着去记录那样的感受,不是为了博得同情,也不是为了赚取眼泪,因为这本就人之常情。
像大多数人一般,我同样明白许多悲伤需要自己一个人去背负,太多的别离也只能一个人去面对,因为这就是成长所必须支付的代价。可为什么还是会想起?这也许就是人之为人吧,对于离开的亲人,无法做到真正的释怀。
想想,年岁不大确也经历了不少别离。追忆起来,也是春秋几许。
印象中,把我们姐妹一手带大的太奶奶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去世的。对于她老人家,我留有很少的记忆,可能当时年纪太小,不能清晰地分辨和记忆,所以只余一些细小的记忆碎片。
旧时候过来的老人多是挽着发髻,裹着小脚。我记得,在太奶奶80岁的时候,来过一次城里,妈妈让我和姐姐去桥头迎,结果刚到桥头,远远地就看到那裹在深色棉袄里的瘦小身影,拄着拐杖,倚在寒风中,我们一路飞奔,大声地喊着太奶奶。
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次太奶奶来家里小住,之后传来的就是老人家离世的消息。爸妈带着年幼的我们回去了村子,我一进姥姥家的大院,就径直去了太奶奶的屋子。
两个木匠师傅正围着长长的大木盒子做着彩绘,我一直待在那个屋子,很认真地看着,没有哭,也不觉得害怕:他们用或粗或细的刷子,蘸着彩漆,细细地描绘着一些我不懂的图案,一个叔叔抬头,笑着问我:“这是谁家的孩子,不害怕么?”我回说:“我是来看太奶奶的”。
后来,姥姑姑说起当年,说太奶奶真是没有白疼我们姐俩,当时吊唁,俩孩子跪在灵前,哭得很是伤心,小小的,一直跪着,不肯起来。说实话,直到今天,我也记不起自己是否哭过,而又为什么会那么伤心,但是记得那夜姥爷一个人留在灵堂,整夜没有回屋,夜半隐隐有哭声传出。
那场离别恍恍惚惚的,多是来自事后长辈的提起,我只记得太奶奶曾经一直笑言盈盈的屋子里,只剩下一副一头大一头小的棺木,两个陌生的叔叔在上边细细地绘着什么。
画面转换,到了非典那年,整个县城都笼在紧绷的氛围里,像胀起的气球,好似一戳就破。当时邻里以大院为界,互相帮衬照应,轮流消毒、上街买菜。虽说气氛有些紧张压抑,但是好在邻里关系和睦融洽,院子里仍照常传出孩子们追逐笑闹的声音。可就在某天,我最亲的姥爷去世了。
姥爷很疼我们,每次暑假去姥姥家,姥爷总会摘最新鲜的桃子、杏子给我们吃,会在傍晚煮一锅羊油面让我们解馋。寒假里,会在夜静时,献宝似地拿回里屋几个碗大的小西瓜,说这是特意从夏天留下给我们的冻西瓜,专门留给我姐俩的,小西瓜又甜又冰牙,夜里坐在火炕上吃上一块,冻得你一个机灵,然后莫名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爱做作业,总想着能偷点懒,姥爷心疼孩子,对此视而不见,姥姥看不过眼:“你这么惯着她,下次放假,咱闺女就不让孩子来这儿了。”姥爷一听,赶紧板起脸来,督促我做不完这几页作业,不许出去玩儿。
记得小时候,每到假期,姥爷就会进城接宝贝外甥女去乡下度假,夏天叫避暑,冬天叫晒阳。姥爷一来,爸妈也不好拦着,住个十天半月,总是没问题。一般放假三天左右姥爷就来了,那天我们就像预知似的等在路边。
到我家要爬一段不短的陡坡,姥爷肺不好,爬坡就更显吃力。一顶崭新的草帽,洗得掉色的蓝布中山装,背着手,慢慢悠悠。当坡底一出现那顶熟悉的草帽,我就知道是姥爷来了,会情不自禁地大喊:“姥爷!姥爷!”这时,草帽下一张憨厚的笑脸就会显现出来,温暖了我数不尽的寒暑假。这个画面就那么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今天了,都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也就在几年前,我懵懂无知地送走了太奶奶,短短的几年,就是姥爷。生命太无常,离别总是来得让人毫无防备。
彼时,家里只有妈妈一人知道姥爷来日无多,因为去医院检查时姥爷就已是胃癌晚期,他是撑不住了才开口告诉女儿的。妈妈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包括姥爷,因为她希望姥爷最后的日子里,可以走得轻松、也竟可能的自在些。病魔总是丝毫不讲情面,姥爷走了,而我,又一次跪在了当初的院子,物事人非。
我看着哭断肠的母亲,那悲伤太浓烈,我跟着也泪流不止,不知道多少是因为姥爷,多少是因为母亲。
别离一再地上演,又是几年,身体原本强健的奶奶也突然病倒了,最后一次见她是过年的时候,我坐在奶奶床头,把爸爸给我的一百元,塞在奶奶手里,说是我孝敬奶奶的,奶奶推拒着:“你还在读书,哪来的钱,自己留着花吧,奶奶不需要的。”没曾想一别又是最后一面。
那天接到表弟的电话,才知道奶奶去世的消息,正赶上考试周,爸爸怕耽误考试就没有通知我,我坐在床头,听着表弟不停自责:“我不知道家里瞒着你,都怪我嘴碎。”我挂了电话,久久呆坐着,直到室友发现我的不对劲,关心地询问,一下子悲伤的闸门倾倒,我失声痛哭。那天整个宿舍都沉浸在伤感的氛围里,因为舍友们一样的年纪,都经历过亲人的离去,那种无能为力的痛楚、无助,大家都懂。
我没有怨爸爸的不告知,就连最亲近奶奶的姐姐也连连安慰我,告诉我那是爸妈对我们的爱护,能自己扛的,他们都想着替我们扛下来。而我又有什么理由怪父亲呢,每周一次的通话,他沙哑的嗓音,谎称感冒引发了咽炎,其实是整夜整夜睡不着,又吸了太多的烟造成的,而我也只是回说:“您记得吃药,多喝水,别吸烟了,不要累着。”再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懂得再多一些关心。
太奶奶,姥爷,奶奶,我送走了三个至亲的人,每一次都不一样,每一次又都一样。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白或不明白,多数像个外人,无所作为。
相遇,重逢,离别,每一刻都在上演,我们知道的,不知道的,熟悉的,陌生的,就那么或喧嚣或悄无声息地上演着。生命真的是很脆弱,是有限的,是只有一回的,它不会等你,也没有来日方长。
就在不久前,我的小狗离开了我们,没错,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宠物犬,可他就是我的家人,陪伴了我整个年少,整整15年,是我生命中最最心爱的礼物。那段日子,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天天衰弱下去,看着他从腿脚不便,到不能视物,看着他出去大小便,走路一步三摔跤,看着他开始毛发稀疏,看着他渐渐皮包骨,看着他终是躺在那里不能再起身,到最后只剩粗嘎的喘气声,他再也不能进食,直到一声高高的鸣叫,永远地离开了我。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参与了生命衰亡的全过程,那一步步走过的疼惜、不舍,怒其不争,恨己无能,各种的感觉我都经历了一遍。那一次,我不能呆呆地迎接最后的消息,我有了很长的缓冲期,我心里也预知着一切,可最后一刻来临,我依然奔溃了,整个人飘飘忽忽,找不到地方可以安放。
我不晓得是自己不够坚强,还是经历的仍然不够多,还是过于敏感纤细,可不管经历几次,我都无法释怀,无法不去思念,不去回忆,不去试着寻找。
他们是我的亲人,是爱我的,和我爱的人,也是我生命之所以闪闪发光的源泉所在,他们是活的源头,滋养着我,让我可以被爱和爱着别人,是不能被替代的。就像我的童真,我的年少,我的懵懂,我的莽撞,因着他们,我才能够拥有美好的昨天,才有了我的今天和我的明天里那些可以预知到的美丽。
将他们孤单地留在回忆里,我舍不得。纵然我明了斯人已逝,活着的仍要好好活着,继续前行。可我依然会带上有着他们的回忆,因为这回忆让我完整,让我能时刻感受到温暖和力量。这份回忆是甜蜜的,是我愿意一直背负的过往。
生命就如同这大自然,不断地更迭着,但是每一次新生命的降临,都会有着属于他的一世沧海桑田:有往事可回首,有前路可期许,有忘不了的人,有时间带不走的记忆,才叫完整,才是有温度的人生。
曹文轩先生说过:“文字写了上千万年,其实作的就是一篇文章——生离死别。”所以很多时候,我讨厌成长,甚至害怕它,但是我避不开,像所有的人一样,因为这就是生命一程所必须要历经的。
离别,是结束也是开始,与亲人的缘分会刻在记忆深处,伴我们一生:你来过,与你彼此深爱过,你离开后,我会带着你的希冀好好地走下去。所以,既然避不开,我们就更应该珍惜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不要想着还有明天可以等。
就眼下,就这一秒,多爱一分你身边的人,莫留遗憾。而当面对离别时,最好的态度,那就是好好告别,走好最后的一段路。
窗前的树叶绿了又绿,你离开后,没有再回来,但却留下了这满眼的绿色,年年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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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亲离,都让我们在痛伤中一次次懂世并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