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高情

作者: 吐晦 | 来源:发表于2023-11-27 20:07 被阅读0次

    (一)

    我是一个穿越者。

    这一世的我出生在一个地主家里,夫妻俩努力了多年,孩子生了不少,却只有我一个女孩儿。

    于是我便理所当然成为了家人的掌中明珠,一直养到十二岁,什么活都没做过。

    我与家人的感情也都很好,他们甚至商量着不要把我嫁出去,等我大些招个赘婿回家。

    我没太多的想法,只听他们安排便是。

    日子本该是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的,一个仙人突然降临到村中,指名道姓要收我为徒。

    爹娘兄弟们又是欢喜又是忧愁,喜的是自家日后能出一个仙人,忧的是我必须要离家修行。

    事实上我不是很想去。

    作为一个现代人,我自然很向往修仙,前世也看了不少修仙文。

    修仙文中描绘的修仙界有好有坏,有讲人情味的,也有只看重利益的。

    像我这样被突然冒出来的不知底细的仙人收徒的修仙文也不在少数,有的就是单纯看中修仙天赋想要收徒,有的则是为了一己私欲。

    可能是为了夺舍,也可能是为了找合适的炉鼎,狗血一点的就是我长得很像他的白月光。

    我不能确定这个仙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但是我也无法探知这个修仙界的风气如何,会不会为了收下我杀光这里的人。

    为了我的家人都能活命,我只能选择点头。

    与父母兄弟依依惜别后,仙人带我上了他的飞剑。

    他在前,我在后。我的身量又不足,只能紧紧抓着他的衣摆,依靠在他身上。

    “我道号无尘真人,日后就是你的师父。”无尘真人说道。

    噢,他自来到我家就不曾自我介绍过。

    我面上还是乖巧应声:“是,师父。”

    想了想,我问他:“师父,将来徒弟还能回家看看吗?”

    听见这话,他侧过头睨了我一眼,冷淡开口:“修仙之人应当摒弃红尘,一心向道。”

    我明白了,就是不能回去。

    别的小说里的师父都是说“一闭关就是百年”或者“筑基/金丹之后就可回去看看”,我这一个师父好像不太一样。

    不会真的是正经人吧?

    飞剑的速度说快不快,说不快也快。修仙界离凡人地界又远,一路走走停停十几日,还不曾到达修仙界。

    无尘真人看我的眼神日渐嫌弃。

    我猜测是我作为凡人太过于废物了,以无尘真人的修为,或许可以直接缩地成寸,一下就能回到修真界。

    而带我这个凡人,就有诸多限制。

    (二)

    又走走停停半个月后,无尘真人终于带我来到他的宗门——玄极宗。

    远远就见到两位同样仙风道骨的男子站在玄极宗大门之下,都是很不耐烦的样子。

    看见无尘真人,二人眼睛一亮,赶忙凑上来行礼:“师父可算回来了。”

    其中一个定定看了我两眼,随即很是热情地对我一笑:“想来这位就是咱们的新师妹了,路上可累着了?”

    我摇摇头。

    “这是你二师兄,叶元灵。”无尘真人又指没跟我说话的那位,“这是你四师兄,房卓。”

    我同他们一一见礼:“叶师兄好,房师兄好。”

    “师父还有另两位徒弟,他们本也是等在这里,可是师父迟迟不归,就留我与四师弟在此等候。”叶元灵又说。

    房卓则问无尘真人:“师妹可测过灵根了?”

    一路上无尘真人压根没跟我提起过修仙的任何事情,更别说测灵根了。

    “不曾,我正欲带她去测灵堂。”无尘真人答说。

    叶元灵接道:“四师弟,师父可是推算出师妹便急匆匆走了,哪里记得带上测灵石?”

    无尘真人又把我拉上飞剑:“走吧。”

    到了测灵堂,那儿只有一个人守着,想来平时来测灵堂并不多。

    那人恭恭敬敬给无尘真人和叶、房两位师兄行礼,却一个眼神也不分给我。

    闹得我一头雾水。

    “请您将手放在测灵石上,过一会儿便会显现您的灵根。”那人倒是也毕恭毕敬对我说话,却宁可低着头,也不肯看我。

    我乖乖照做,有再多疑问又如何,在这儿人生地不熟,或许命还捏在别人手里。

    过了一会儿,测灵石散发出蓝光,隐隐又冰块从里头冒出。

    测灵堂的人连忙给无尘真人贺喜:“恭喜仙尊,收到一个变异冰灵根的徒弟。”

    无尘真人露出一个很浅淡的笑,想来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

    两位师兄也都欢天喜地,叶元灵甚至直接掏出一个储物戒送给我,说是“见面礼”。

    房卓也想送我一点什么,想起自己的好东西都在洞府里堆着,只能说:“待回去给你补上。”

    面对这样的场景,我自然假惺惺地说:“两位师兄不要太破费了。”

    使劲破费才好呢,我有了好东西,活下去的概率就大。

    无尘真人摸一摸我的头顶:“到为师的洞府去,见过了两位师兄,再给为师敬一杯拜师茶,此后就是正经师徒了。”

    真的正经吗?多少是有点草率的。

    但是,我除了说“是”,还能说什么吗?

    将要离开测灵堂时,我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电光火石之间,我抑制住了回头的冲动,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不论我心中的警铃如何大作。

    我就知道这里面有鬼!哪有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好事!

    测灵堂的人明显斗不过无尘真人师徒,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总归是给我提了一个醒。

    要是我回了头,只怕他马上性命不保。

    不回头还能给他一线生机。

    我的余光瞥见叶元灵神色不愉地回头看去。是了,修仙之人比凡人耳聪目明多了。

    无尘真人与房卓大约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不敢深呼吸,又担心心跳太快被他们察觉,只能暗暗催眠自己冷静。

    我努力扬起一个笑,看向回头的叶元灵:“怎么停下了?是叶师兄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这下师徒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脸上,没人接我的话。

    我强自镇定,对他们回以一个疑惑的眼神:“怎么了?难道是方才测灵石出了错?”

    我知我回了头,对于我来讲,事情会简单许多。

    可要我害死一个想要帮助我的人,我办不到。

    最后是房卓安抚地摸一下我的脑袋,跟我说:“二师兄没有东西落下,无事。”

    我“哦”一声。

    路上无尘真人早就了解我这个性格了。

    无尘真人一锤定音:“不要再耽搁,走吧。”

    (三)

    我问叶元灵:“我还不知道师父身份呢,叶师兄可以讲讲吗?”

    为何不问就在一旁的无尘真人?

    一是怕他拿话哄我,二是很难想象无尘真人自夸的样子。

    从测灵堂的人的态度可以看出无尘真人在玄极宗的地位不低,真要他自己来说在宗门的地位,可能我一时半会儿搞不清楚。

    “师妹知道我们修为境界是如何划分的?”叶元灵不答反问。

    我摇摇头,在飞剑上能不开口不就开口,一张嘴就有冷风往肚子里灌。

    我知道我问对了人,叶元灵是准备给我仔细介绍一下呢。

    叶元灵看无尘真人一眼:“师父竟还没讲。修为境界从低到高是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大乘、渡劫,过了渡劫便能飞升。”

    怎么飞升到了他嘴里就跟洒洒水似的。

    果然无尘真人说:“莫要轻狂。”

    “是是是。如今修真界只有一位渡劫大能,而这位大能为突破境界,已经几千年未曾出世了。咱们的师父,便是渡劫之下,大乘第一人。”

    我适时对无尘真人投去惊叹的目光。

    “玄极宗内门共有五座主峰,咱们师父司掌的是剑道主峰——云雾峰。是以师父在宗门地位超然,虽不是掌门,但对各项事务都有决策权,不过师父一向不理俗事罢了。”

    “当初掌门之位也是要传给师父的,师父不肯受命,才让师父的师弟做了掌门。”

    我顾不上口灌冷风,对无尘真人说:“师父好厉害。”

    无尘真人说:“往事莫提。”

    我与叶元灵都闭上嘴。

    有两位男子候在无尘真人的洞府外,一个冷峻,一个瞧着就不像正经人,眉眼中透着一股妖气。

    冷峻的那个上前行礼:“师父。”

    妖气的那个则立在原地说:“师父又不是没有徒弟,非要再去外头个不知根底的玩意儿回来。”

    这是直接骑在我的脸上嘲讽啊。

    我看向无尘真人。

    无尘真人眉头微皱:“令羽,你僭越了。待你师妹拜师后,去思过崖待三个月。”

    被称作“令羽”的人看着我,眼珠动了动,到底屈服师父威势,拱手应是。

    无尘真人有给我介绍:“这是你大师兄,司空昱。无状的那个是你三师兄,天令羽。”

    我好脾气地一一见礼。

    “不知道师妹灵根资质如何?”司空昱问道。

    他是料定了无尘真人回来以后会优先带我往测灵堂去。

    我的灵根……那么重要吗?

    “是冰灵根。”叶元灵说。

    得了这句话的司空昱也是喜笑颜开,与叶元灵一样掏出一个储物戒给我:“拿去玩吧。”

    我笑眯眯地接过来:“谢谢司空师兄。”

    可惜,天令羽的见面礼是指望不上了。

    无尘真人打开洞府,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一张石床,一套桌椅,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我将疑惑不解显露在脸上。

    无尘真人如今对我关注很多,他第一时间解释说:“修行之人不应该为外物所累。”

    我还在安慰自己或许他们有个白月光呢,这样看来该不会是要夺舍我吧?

    当然,我面上不敢显露半分心思。

    无尘真人坐定后,一挥手,就有装着热茶的茶盏出现在我手里。师兄们则两两分开,立在两旁看我拜师。

    “跪下敬茶后,再给师父磕三个响头,便礼成了。”司空昱说。

    我从善如流地跪下,敬茶,磕头。

    过后有一道轻柔的神秘力量将我扶起。

    无尘真人的手指在储物戒上划过,一柄通体蓝色的宝剑便出现在他手中。

    他说:“今日你入我门下,我赐你一柄昀霜剑,望你日后潜心修行,钻研剑道。”

    我郑重地接过昀霜剑:“是,弟子谨遵师嘱。”

    无尘真人又说:“你既已入我门下,虽还未引气入体,但也已是仙凡有别,当斩红尘。”

    诸如“亲自杀父弑母”“杀亲证道”的话在我脑海中盘桓。

    “……俗名就一并改了吧,日后你就叫盘怀玉。”

    我差一点喜极而泣,太好了,不是夺舍,这群师徒一定有一个共同的白月光。

    名字里还有一个“玉”字,大概率姓盘。

    既然我拿着白月光替身剧本,那么在我发现他们有白月光或者白月光回来之前,我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假装纠结一会儿,应了下来:“谢师父赐名。”

    为了装得像一些,我还问:“师父姓盘吗?”

    叶元灵也摸摸我的头:“不要多问了,师父赐名受着便是,管那么多做什么。”

    天令羽轻蔑地看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四)

    三位师兄一齐带我来到无尘真人分配给我的洞府,丢给我一本练气功法就走了,半点不留恋。

    房卓走之前还说:“等明儿再把见面礼给你捎来。”

    这样也好,我又不知道他们的白月光什么样子,装也装不出合适的行事。

    我的洞府陈设与无尘真人的一模一样,一张石床并一套桌椅,丝毫没考虑我现在只有十二岁年纪,一套褥子也没给我备着。

    我只能先坐下,脑海里仔仔细细过一遍今日来玄极宗之后的事情。

    表面上瞧着是给我忽悠过去了,可实际上呢?

    最惊险的是离开测灵堂时发生的事情,我想着想着,又惊出一身冷汗。

    要是这是他们安排的怎么办?

    故意叫测灵堂的人叹息给我听,看看我会不会回头,以此测试我到底几斤几两。

    如果是这样,之后的所谓赐名,也有可能是为了稳住我胡诌的。

    可恨我这辈子没有一对修士爹娘,如今两眼一抹黑,靠山都找不着。

    把我生在凡间,又要让人把我提溜来修仙界,可不是把我往火上架着吗?

    还不如普普通通过完一生。

    现下我手中虽有两个便宜师兄给的储物戒,但我不曾引气入体,自然打不开储物戒。

    我便看向那本练气功法,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也顾不得,抓紧引气入体才是。

    所幸我来这个世界后学过字,修真界与凡间的字又统一。

    加上我前世看修仙文的经验。

    看过几遍关于引气入体的介绍后,把鞋子一蹬,上石床盘腿打坐了。

    气沉丹田,引导体内的气在全身经脉游走,熟悉之后在此基础上感受空气之中的灵气。

    我很快陷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好似我整个人都存在,又好似我整个人都没有了。

    这是一种极其舒适的状态。

    我是被敲门的声音从这个状态拉出来的。

    门外听着是司空昱的声音:“师妹,你醒了吗?师妹?”

    我应一声:“师兄稍待。”

    说着伸一个懒腰,仿若往日沉疴尽去了,整个人轻快得不行。

    心下又疑惑,这才一会儿过去,说好明日来,怎么现在又来?

    我打开洞府大门,这是石门,不用灵力的情况下开关很费力气。

    “大师兄,二师兄,四师兄,有什么事情吗?”我问。

    房卓递来一只储物戒:“昨日不是讲今日再来看你吗?师妹尽忘了?”

    我双手接过来,“啊”一声,不掩饰疑惑:“我方才照功法上写的打坐了一会儿,师兄们就又来了。”

    话音刚落便有莫名的感觉降落我身上,大约是在探查我身体状况。

    “竟是已经引气入体了。”司空昱说。

    “送你来时还是昨日申时,师妹的天赋真是让师兄自愧弗如。”叶元灵接道。

    原来一夜过去了。

    我进阶太快,会不会引起他们警惕?

    “师妹天资极高,就不好整日闷在屋里,该多出去与其余师兄弟姐妹们走动,多少天才闭门造车,最后折在心魔上。”叶元灵说。

    司空昱也说:“正是如此,师父的意思原也是先叫师妹与同门一处习剑。”

    好嘛,潜台词就是叫我不要太努力修炼,多出去社交社交。

    要么是养废我的精神,将来方便夺舍。要么就是他们的白月光不爱修炼,爱社交。

    我应承下来:“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还要仰仗师兄们呢。”

    还冲他们甜甜一笑。

    房卓又一次摸了摸我的头顶,好在我不梳发髻,不然接连两天被摸来摸去,早就散完了。

    我的肚子适时一叫,这下丢脸大发了。

    正装着乖巧小白兔,肚子就响了。

    无尘真人修为虽高,但是通人事,接走我后也没让我饿着。

    事实上昨晚我也没吃饭,只是在打坐察觉不到罢了。

    司空昱和叶元灵的表情都僵硬了一瞬,房卓则顺势说:“筑基才能辟谷,师妹昨日还是个凡人,是我们疏忽了。”

    叶元灵做一个抹汗的动作:“是极。玄极宗给弟子开设的食堂整日都开着,我们先带你去吃饭。”

    “你是师父的亲传弟子,以后不想出门就让杂役弟子给你送饭便是。”司空昱说。

    房卓又是给他俩找补:“师妹可以先选个杂役侍候,有事尽管吩咐。”

    我是看出来了。

    大师兄司空昱瞧着冷峻靠谱的样子,实际不太会体察人间疾苦,靠谱不到实处。

    二师兄叶元灵话多会来事,活跃气氛还好说,靠谱却不是怎么靠谱。

    四师兄房卓虽排在师兄们后头,但他才是顶顶靠谱的人。

    至于三师兄天令羽……不提也罢。

    且不论他们究竟是什么居心,我决定以后有事优先找四师兄帮忙。

    不过我尚拿不定他们希望我是个什么样。

    在杂役的问题上,我只说:“但凭师兄决定就是了。”

    (五)

    日月流转,时光如梭。

    一晃五年过去,我从十二长到十七,一月前刚刚筑基。

    无尘真人与师兄们对此扼腕痛惜,认为我筑基太快,根骨还没长成就步入筑基。

    筑基之后,人的身形样貌便定格在筑基年岁了。

    我也不想这么快筑基,毕竟师徒五人明显不希望我在20岁之前筑基。

    可是我的天赋太高,平日是想摆烂来着。

    白日四处与同门玩闹,偶尔去别的封头串串门,做做客。

    夜里也已经努力不打坐了,但石床太硬,我在上面睡不习惯。

    来玄极宗最初的那个月,我以为白月光不爱修炼,白天在外边耍耍剑,夜里专门找了一床被褥铺在石床上睡觉。

    坚决不修炼。

    如此一个月后,司空昱看我修为毫无长进,专门把我喊去训话。

    “你如此高的天赋,怎么这般浪费,旁的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你倒好,成日吃喝玩乐,修为毫无长进。”

    我又双叒叕迷惑了。

    究竟是要我修炼还是不修炼?

    “也不是斥责你与同门玩乐,只是修行不可落下。”

    噢,白月光是个修炼玩乐两兼顾的,平素同门关系都能维系好的那种。

    我暗自擦一把汗,看来模仿这个白月光有难度。

    是的,我完全确定他们找上不是为了夺舍,只是单纯且狗血认为我与白月光长得相似。

    初见时的亲善都是假象,我行事要是带上一点村里的习惯,就被严厉斥责。

    此外对我的说话做事也有诸多要求,比我在现代看的宅斗文还要严苛。

    我觉得这不是在培养大家闺秀,是在培养一个神人。

    凡事要面面俱到,不可与别人闹红脸,同门有难要及时出手,修行剑术更要走在同门前面……诸如此类的事情。

    更绝的是,对我练剑时要挥到什么角度都有规定。

    要不是担心小命不保,月钱又异常丰厚,我早撂担子不干了。

    年长的一些同门总有口风不够严谨的,我各种旁敲侧击就得知了一件事情。

    我不是无尘真人带回来的第一个“盘怀玉”。

    过于生草,别的文是只要一个替身的命,到了无尘真人手里,是要无数个替身的命。

    他们绝对有毛病!

    被司空昱训斥一顿后,我蔫头蔫脑回到洞府,发现我的被褥无了。

    偏巧杂役盛和又通知我无尘真人召见。

    当日房卓给我送来两个杂役,一男一女,具是和我一样的年岁。

    男杂役叫盛和,女杂役叫徐露。

    我有些头疼得思忖着,大概是我不思修炼的事情传到了无尘真人耳朵里。

    而杂役们恰好跟他们汇报了我夜夜睡觉的事情。

    所以我的被褥不见了,接下来还要去听无尘真人训话。

    我就知道这两个杂役另有一重任务,就是监视我,把我的一举一动都事无巨细地汇报给无尘真人师徒。

    平日他们若对我私下的举动不满,通常是先假惺惺地询问我近况。

    然后摆出长辈谱对我指指点点。

    威胁我的生命,对我严苛不说,私下也不肯让我松快松快,派人一日十二个时辰盯着我。

    我对这份被迫做上的扮演白月光的工作深感痛恨,但是又不得不从。

    前世的我要是跟现在一样努力,早就大富大贵了。

    没了被褥,我夜里就无法安心睡觉,只有打坐暗推这一条路可以选择。

    于是,我在17岁筑基了。

    没办法,人不睡觉只能打坐,不然还不活了吗?

    看着无尘真人与四位师兄难看的脸色,我毫不心虚地摸摸鼻子。

    “弟子实在压不住修为,已经一压再压了,实在没办法。”

    他们的神色还是毫无所动。

    我看他们没有杀意,大着胆子挤出几滴眼泪:“石床冷硬,弟子睡在上面实在无法安眠……”

    便偷偷打坐修炼啦!

    这事儿对他们来讲,应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哭哭啼啼像什么话。”无尘真人说,“为师与你师兄是担心你根基不稳。”

    啊对对对。

    我露出愧疚之色:“是弟子辜负了师父与师兄们的一片心意。”

    天令羽冷冷一笑:“你要是真的歉疚,不若散去修为重来一遍,根基就稳扎稳打了。”

    这个三师兄,每次见他都没有好事。

    “那样不是蹉跎年岁?”司空昱反对,“筑基是早了一点,但我看她没有根基不稳。”

    好险逃过一劫,天令羽时常讽刺其他人,这时候我乖乖闭嘴,火烧不到我身上。

    白月光啊白月光,你可知你欠我多少?

    就因为你20岁筑基,我差一点被砍掉修为重新来过。

    这些年支撑我坚持下来的信念,便是盼着无尘真人早日仙逝,我早日修炼到化神。

    日后就彻底自由了。

    师兄们都是化神修为,且多年没有寸进了。

    照他们对白月光的偏执样,没有走火入魔我都觉得稀奇呢。

    (六)

    “你看见了?”叶元灵目光如刀,直直看着我。

    没错,我看见了。

    白月光的画像。

    好美一个女子,可是我马上要面临杀身之祸。

    我被房卓打发来找叶元灵,他洞府的杂役说他不在,邀请我进去等待。

    我自然是拒绝。

    这些年来,我处处规行矩步,坚守一个原则——绝对不在师兄们的时候进去他们洞府。

    不然鬼知道我会不会不小心看见什么白月光的画像。

    我推说在洞府外等才更显敬意,杂役便不再强求。

    我等了一个时辰,叶元灵才归来,若不是我是修士,只怕腿已经站麻了。

    然后叶元灵热情地请我进去。

    我想,他既让我进去,可见是没有什么不能让我看见的东西。

    于是我从善如流进去了。

    叶元灵的洞府正中央挂着一副绝色女子的画像,我看了一眼没再看。

    只当是叶元灵不太专一。

    结果叶元灵“唰”一下就把那画收了,神情异常紧张。他平时都是笑眯眯地,认真时才会露出别的表情。

    我想,我完了。

    叶元灵这个老六!

    这么重要的能威胁到我生命的东西,怎么能大咧咧摆在外面?

    叶元灵又问一遍:“你看见了?”

    他眼中杀意渐起,手似乎要摸上剑柄。

    我肯定地一点头:“看见了。二师兄是恼羞成怒么?”

    他的手碰到剑柄了,眼见要将剑抽出来。

    我嘻嘻笑着:“二师兄藏个心上人画像罢了,我又不会到处讲,这么生气做什么?”

    叶元灵的手一顿,狐疑地看我:“你没觉得你跟画像上的人很相似?”

    “啊?”我疑惑一歪头,“我几年没照镜子了,怎么知道像不像呢?”

    我的保命法宝就是,我不知道自己的长相,哈哈!

    我又追问:“果真很像吗?二师兄拿出来让我再看看。”

    叶元灵反问:“你不照镜子,平日发髻是怎么梳的?”

    “不是有徐露吗?她给我梳头又不需要镜子。”我答说。

    我来的第一年故意打碎了镜子,嘴上说着要换,实际上根本不想换。

    坏的也不能用,徐露他们大约觉得不算什么大事,是以无尘真人他们不晓得。

    我催促一遍:“二师兄快拿出画像嘛,让我好好瞧瞧。”

    他们师徒五人对我这个替身再满意不过,否则提早筑基的事也不会轻拿轻放。

    我笃定叶元灵不会拿出画像。

    果然叶元灵在我额头点一下:“我哄你玩的,你与她半分相似没有。”

    我捂着额头:“我就说,这样的绝色美人怎么会和我相像。”

    好容易应付过去叶元灵,我回到洞府。

    司空昱在里面。

    我强忍住扶额的冲动,还是觉得有点头疼。

    叶元灵的手脚未免太快,我前脚刚走,后脚司空昱就到我这来了。

    无尘真人和另两个也一定知道了。

    我笑着问司空昱:“大师兄,你有事情要找我吗?让杂役弟子传个话就好了,何必亲自过来。”

    “无事过来坐坐。”司空昱说。

    连个借口都没想就跑来堵我了呀。

    “那正好。”我很欣喜的样子,“近来我的冰心剑法好似到了瓶颈,一直想让师父或是大师兄替我看看。”

    司空昱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自顾自抽出昀霜剑,演示起来。

    我的剑招都是经过他们严格控制,挥剑的角度,出剑的动作,甚至是出招的习惯,都已形成了肌肉记忆。

    一出手就是他们心心念念白月光的样子。

    为圆上自个儿的话,不着痕迹地断在一处剑招。

    经过司空昱的指点以后,再演示了一套完整的冰心剑法。

    如我意料一般,司空昱看完后嘴角微微上扬,不像我才回来时那般冷漠。

    我期待地等司空昱开口离去。

    哪知他说:“可见你平时练剑不足,我今夜留在这儿看着你,你再好好练几遍。”

    我弱小可怜又无助,我能怎么办?

    被迫练了一整晚的剑,我整个人都要蔫掉了。

    要不已经筑基,我绝对要吐血三升吓一吓这群老六。

    天光大亮,司空昱心满意足地离开,我也开开心心准备休息一下。

    天令羽来了。

    (七)

    我赶在他开口之间抢白:“三师兄来得不巧了,大师兄刚走,我练了一晚上剑,也要休息了。”

    这厮不管不顾,挤进来大马金刀地坐下。

    还要嘲讽我:“村姑也有娇气的?才一个晚上就喊苦,真真是小姐身子丫鬟命。”

    拳头硬了。

    我阴阳他:“三师兄不喜爱我仍要往我这儿来,真真是宅心仁厚。”

    天令羽对石床抬一抬下巴:“要不是师父叮嘱我照看你修行,我稀罕来?还不快去修炼。”

    我私心是不想在他们面前修炼的,这时候都不设防,我怕眼睛一闭就醒不来。

    我不照做,等同于告知他们我知晓了他们的谋划。

    往前种种都是演戏。

    以这群人的掌控欲,我马上魂归西天。

    我只能选择一个不会发疯的看着我:“不劳三师兄费心,您还不如四师兄靠谱。”

    天令羽冷哼一声,传讯给房卓,不一会儿人就来了。

    “她信不过我,你替我看她修炼,我好跟师父交差。”天令羽着重念了“师父”二字。

    房卓瞥他一眼,深深看向我:“连三师兄都不认了?”

    这个指控很正确,唯一的缺点就是不齐全。

    我从来没有发自内心认可他们是我的师父与师兄。

    有那么一瞬,我想要破罐子破摔,又不是没有死过,再死一遍又何妨。

    可我不甘心,没做恶的人要死,做了恶的人却活得好好的。

    我也要活下去。

    “四师兄又不是不知道,三师兄每回见我阴阳怪气。他修炼的时候敢让我在旁护法,我就敢让三师兄护法。”我说。

    这样犯了他们给我立的规矩,却不至于像现在想要我的命。

    房卓了解天令羽的个性,也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想法,不免扶额叹息。

    他先打发天令羽走:“你先回去,这儿给我看顾就好。”

    天令羽走后,房卓开始训斥我:“他到底是你师兄,你怎可如此无礼?”

    “我们平素教你与人为善,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与其他同门都修好,独与三师兄不和,旁人知道了怎么看我们?更甚者会以为你的亲善都是假装出来,给你扣一个虚伪做作的名声。”

    我诺诺应是。

    “普天之下,我们与你是最亲近的人,对你再好不过,断然不会害你。”

    “三师兄是嘴硬心软,嘴上没把门,可什么时候做过害你的事情?你这样说他,私下还不知道多伤心。”

    啊对对对。

    “下回见到三师兄,一定要好好同他道歉,知道了吗?”

    我的内心重拳出击,表面唯唯诺诺:“是我错了,下次见到三师兄一定好好道歉。”

    房卓这才满意:“快些修炼吧。”

    还欲盖弥彰给我解释一番:“师父担心你刚刚筑基修炼不稳,故而让我们做师兄的来看顾些。”

    我坐上石床:“难为师父与师兄们一片苦心。”

    分明是试探我是不是发觉替身的事情。

    引着灵气在体内运转三个大周天后,我长长呼出一口气,不再修炼。

    我对坐了一个白日的房卓说:“我昨日白天与紫雪约好今夜去她洞府一聚,师兄干坐一日,甚是幸苦,我也不好意思再叫师兄为我浪费时间。”

    房卓看我老老实实修炼,也没显出心境不稳的问题,此时很好说话。

    “那不好失约,你快去吧。”

    朱紫雪是我处得最好的同门,是云雾峰一位长老的亲传弟子。

    我往她洞府去,石门一关,好吃好酒摆上,没人知道我们在里头做什么。

    只是朱紫雪到底跟云雾峰有利益纠葛,我从未跟她交心。

    无尘真人与师兄们确不知道我与她在洞府中如何疯玩就是了。

    这是我难得的轻松时刻。

    我们才吃两口,酒都没喝,就有杂役弟子敲门。

    “盘师叔,仙尊让您过去一趟。”

    我:……6。

    跟我车轮战,非要一个一个亲眼看看我到底发现没有是吧?

    无尘老贼,虽说姜是老的辣,我装了五年没露出破绽,现在才专门来试,能让你们看出破绽才有鬼。

    我匆匆赶去无尘真人洞府。

    “不知师父寻弟子何事?”

    “许久未考察你修行成果,可巧你大师兄说到昨夜指导你练剑,便唤你来给我看看。”

    我把昨夜给大师兄演示的又演示一番,看向无尘真人的眼神充满求知欲。

    “师父以为如何?”

    “不错。”无尘真人状似不经意问道,“你不觉得你的师兄们近日行事有些奇怪?”

    “你似乎从不惊奇我与你师兄们的各种举动。”

    (八)

    周身是大乘期的压迫,我的后背渐渐渗出冷汗。

    好悬还站着,无尘真人没有释放全部威势。

    日子竟是越过越过不下去了。

    我怕他们察觉出我的不对劲,一向对他们的不对劲视若无睹,最后成了覆灭我自己的把柄。

    也太过疏忽大意。

    “师父的话,弟子有些听不明白。”我艰难地说,牙齿打着颤。

    无尘真人没有说话。

    我大着胆子继续说:“弟子观师兄们皆无异常,大师兄与四师兄依旧妥帖靠谱,二师兄还是成日插科打诨,三师兄……三师兄那张嘴您又不是知道。”

    还帮着他找补理由:“师父是疑心师兄们与弟子,被谁夺舍了么?”

    无尘真人仍没有说话。

    我的一颗心不断往下坠,难不成我就到这里了吗?

    “叩叩——”敲击石门的声音响起。

    门外传来杂役微弱的声音:“仙尊,盘师叔回来了。”

    无尘真人面色大变,两眼一眯瞪向我:“你不觉得他们近日对你关心太多?”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杂役口中的“盘师叔”肯定不是指我。

    是以前的替身回来,还是白月光本尊?

    我紧了紧牙,先将眼前的事情糊弄过去,糊弄不过去,不论如何都是吾命休矣。

    “四师兄讲说弟子筑基太早,师父与师兄们都怕弟子修炼出现岔子,所以近日对弟子多关注几分。”

    无尘真人终于收去威压。

    门外的杂役也得以进来详细禀报。

    “掌门真人派人来说,盘师叔回来了,现正在玄极大殿。”

    玄极大殿是玄极宗接见外宾或者设宴的地方,轻易不会打开。

    只怕这个回来的人,就是白月光本尊了。

    无尘真人显然也想到这点,喜色掩也掩不住。

    我问:“‘盘师叔’是哪个盘师叔?”

    危机才去,我这时候发问,更显得无知无畏,或许能搏一线生机。

    无尘真人上下量我两眼:“是你的师姐,她前几年遭了难,我们都以为她死了,没想竟活着回来了。”

    我毫不在意地一笑:“师父与师姐感情一定很好,不然师父也不会这般开怀。”

    我摆明车马对这件事情心无芥蒂,无尘真人应当不至于促狭到这样也要杀我。

    剩下的,便是赌他们会不会为了让白月光舒心而杀掉我。

    哪知杂役弟子又说:“盘师叔回来后特特提起仙尊新收下的徒弟,说是想要见一见。”

    这个白月光,既是我的灾星,又是我的福星。

    逃过当下的威胁,并不表示我以后就都安全了。可是人活着,能做的事情太多了,或许能再让我搏出一线生机。

    无尘真人也有些讶然,我欣喜地说:“师姐竟然知道我么?”

    “既然如此,你随我一同去玄极大殿接回玉珂。”

    “师父,玉珂师姐是怎样的人?”我站在飞剑上问。

    如今已不怕冷风灌嘴了。

    “玉珂是个极亲善的人,从不与人红脸,别人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情,都会一一谅解。玄极宗上上下下都很喜爱她。”无尘真人打开了话匣子。

    眼前的无尘真人跟崩人设似的,看得出来是真爱了。

    到了玄极大殿,只一眼,我就认出哪个是盘玉珂。

    她被众人围在中央,大家你一言我一句,都想跟她讲上话。

    尤其她还是个绝代佳人。

    几个师兄也在其中,三师兄天令羽这会儿说话一点也不刻薄,更是关心盘玉珂这几年生活好不好。

    盘玉珂只搭理几句师兄的话,对别人一概不理会。

    掌门真人喊了一声:“无尘仙尊来了,还不散开。”

    众人才四散开来,他们看见缀在无尘真人后边的我,一个两个瞪圆了眼睛。

    盘玉珂拜过师父后,亲亲热热地把我挽过去:“这就是怀玉师妹了吧,我一直想着快些回来见一见你。”

    她也没说我与她长得相似,总不能她也不知道自己长相吧?

    我有些许无措:“承蒙玉珂师姐厚爱。”

    说着向无尘真人他们看去,就这样让白月光跟白月光替身姐俩好?

    “你一路回来,风尘仆仆,应当也累了。你若爱你这师妹,让她今夜去你洞府秉烛夜谈。”无尘真人说。

    行吧,你们不介意就好。

    “正是,怀玉师妹近年与各同门都算熟悉,你在外多年,难免感觉生疏。让怀玉师妹带你认认人,日后也好周全礼数。”司空昱接道。

    这是在挑白月光的刺吧?是吧?

    盘玉珂似未察觉司空昱言语中的潜台词,欣喜回应:“那感情好,我对师妹一见如故,恨不得马上回去畅聊呢。”

    我好像在看宅斗现场。

    明明是修士,说话都在打机锋。

    我已经脑补了一大出盘玉珂与我的宅斗戏,面上还得应好。

    白月光被挑刺,有点惨。

    我被当成白月光替身,最惨。

    (九)

    第二日无尘真人把我一人叫去他洞府:“你现闭关一段时间,把基础打牢了,再行出关。”

    没说到底多久,至于我的基础牢不牢靠,无尘真人能不清楚吗?

    无非不想让我争抢盘玉珂风头。

    我自无不可,应下后立马回去洞府,把石门从内锁上了。

    这个洞府这时候才有点像是我一人独有的,没有杂役监视,不会有人打搅。

    修行肯定也要修行,早日化神,早日解脱。

    盘玉珂也是化神修为,这群师兄妹个个跟化神过不去,死死卡在这个境界。

    修行无日月,洞府亦没有计时工具,我在里头日复一日修行着。

    多少有点枯燥乏味。

    我也偶尔练练剑,想要将无尘真人硬是灌输给我的使剑习惯改掉。

    一日,我的洞府外隐约传来天令羽与别人争执的声音,听着另一方声音,似乎是盘玉珂。

    我们几个师兄妹的洞府挨得近,偶然走到我洞府前的事情也有。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们的争执可能事关我性命,听一下为好。

    “师妹,你近来行事愈发无状,师父与几位师兄弟已颇有微词了。”

    盘玉珂略带嘲讽:“是吗?我不爱交际,就要把我逐出师门;不爱与人为善,就要把我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超生?”

    天令羽很急切:“我不是这个意思,哪至于如此。你最初多好一个人,怎么如今变成这样。”

    “那你非逮着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做什么!还不闭嘴?”

    没想天令羽尖酸刻薄,到了盘玉珂面前却像个家犬。

    天令羽噎了一瞬,忽而又道:“是不是那个村姑让你不高兴了?她洞府就在此地,我去杀了她。”

    ???

    怎么吃个瓜就来杀我了?

    他是不是听见我骂他?

    “站住!”盘玉珂厉呵,“关她什么事?让我不高兴的是你们,你们怎么还不自杀?”

    谢谢人美心善的嘴替盘玉珂姐姐。

    天令羽这样想,保不齐其他几人也有这个想法。

    我继续龟缩在洞府之中,没日没夜地修炼,差一点练出心魔来。

    又一日,洞府外传来师兄们的声音,或许他们真当我一心修炼,两耳不闻窗外事吧。

    最先起头的是天令羽:“大师兄,当真要如此吗?我们相处那么多时日,如何就没有转圜余地了?”

    司空昱说:“我们早前就商议好这件事情,你那时能应允,这时就应允不了?”

    叶元灵也说:“更何况,我们不是还有另一件吗?”

    “那也不是非要两者舍其一……”

    房卓打断他:“够了,师父决定的事,我等无法违拗。怀玉师妹正在闭关,不要让她听见。”

    已经听完了呢。

    “两者舍其一”应当是我与盘玉珂之中要死一个,可若是我死,天令羽绝不会替我求情。

    他们想要杀掉盘玉珂。

    这不能够吧,盘玉珂可是他们心心念念多年的白月光。

    总不能是因为我足够乖巧听话,模仿盘玉珂模仿得十分到位?

    之前洞府门口盘玉珂好歹护我一回,我的苦难因她而起,却不是她一手缔造。

    我心下不忍,最终硬着头皮偷偷溜出去,给她通风报信去。

    盘玉珂是化神修为,她要偷溜出玄极宗比较容易,出去后也不至于混不下去。

    我紧张兮兮跟盘玉珂说了猜测。我不知道我对她的信任从哪来,只是觉得要救一救她。

    她真是清纯无辜也好,是个局也罢。

    要是她真的因此而死,我日后也要心魔丛生,也是要死。

    哪想盘玉珂听完后,粲然一笑:“我早就知道的,你不要担心。”

    盘玉珂要送我回去,无尘真人就来了。

    洞府陈设一览无余,她让我赶紧躲去石床后边,又拿一堆法衣遮盖住我。

    法衣上面有禁制,能隔绝一定的神识查探,只要我不动,无尘真人不一定能发觉我在。

    “玉珂。”无尘真人说,“我听闻你近来愈发乖张,可是有什么难处?”

    到底是白月光,无尘真人打算再给一次机会。

    盘玉珂要是接下,会不会把我说出去?

    真是把自己送来龙潭虎穴。

    “师父不是最明白我的难处吗?”盘玉珂跟这些人说话的时候,总有几分嘲讽之意。

    “我还小,自是听从师父与师兄们安排。可如今我已是化神修士,再不是任人摆布的小孩儿了。”

    “你们心魔缠身,却把祸水往我身上引。修仙修仙,可不是修魔!”

    论怼人,十个我也比不上盘玉珂一张嘴。

    听见她的话,我对她颇有同病相怜之感。

    我生而知之,故不受他人操控,她却是被从小依赖的人控制。

    我感觉一道恐怖的剑意出现,接着就是盘玉珂吐血的声音。

    她这时候还不忘嘲讽:“师父,你恼羞成怒了。”

    “您在是斩心魔呀?还是圆满自个儿的欲望。”

    可消停一点吧姐姐。

    无尘真人则说:“多嘴多舌。”

    他应当马上要挥出第二剑。待我回过神,已经从一堆法衣中站起。

    我想起来了。

    (十)

    我叫风墨,是一个穿越者,在穿越之前我就已经是修士。

    前世的我生在末法时代,只有少数人知道修士的存在。而修士之中,能够修炼到金丹已经是万中无一了。

    前世的修为境界划分简单,只有练气、筑基、金丹、元婴。

    元婴以后便可以尝试渡劫飞升。

    我作为百年来的唯一一位元婴,自然要飞升。

    我渡过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劫,但是心魔劫没有渡过。

    因为我根本没有心魔,又何来渡劫一说。

    我修的是太上忘情道,而我本是无心之人,无心即无情,我若没有情,又如何忘情,化小爱为大爱?

    我的道途一向顺遂,却没想卡在最后一个关卡。

    接下来我穷尽一生,都没有找到我的心。

    穿越后,我依旧顺风顺水到了渡劫期,意欲渡劫飞升时,又遭遇了一遍没有心魔劫的境况。

    好在此地修士寿命绵长,我多次化凡,体会过多色人生。

    我明明有喜怒哀乐惧,却始终无心。

    我在玄极宗化凡时,见到一个极亲善的女孩。

    她叫盘玉珂。

    我是一个扫地的杂役,她身为峰主亲传,总喜欢跟我凑在一块。

    她说我无欲无求,不像其他人有求于她才来找她。

    那时候她的师父和四个师兄,在她口中都还是极好的人。

    她会在他们失意时陪伴,绞尽脑汁讨他们欢心。

    他们亦在盘玉珂的支持之下,走过一个又一个心魔大关。无尘真人晋级大乘,盘玉珂功不可没。

    盘玉珂也时常关心同门,短了什么缺了什么,都会从自己份例里拿出。

    有谁贪了她的东西,多半也不会计较,只是下回默默看好了自己的东西。

    无尘真人与她的师兄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记着记着,就变了味道。

    “风墨,我把我的东西舍给他们,是为将来礼尚往来,可他们好似把当做了理所当然。”盘玉珂某日突然来找我哭诉。

    我抚慰着她的后背:“你总要让他们明白这些东西不是白拿,不然没完没了,升米恩斗米仇,最后都成了你的不对。”

    她才十几岁,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似懂非懂地点头。

    过了一阵子,她又来找我:“师父与师兄们不太喜欢我斤斤计较的样子……”

    师父与师兄,肯定比我这个外人更亲近一些,我没有说话。

    我偶然间碰到盘玉珂练剑,她的剑招毫无章法,再这样下去迟早生出心魔。

    她助师父师兄摆脱心魔,他们却要让她困于心魔。

    我看不下去,提点了一二句。

    盘玉珂当下就练顺了,很是激动地问我:“风墨,你是不是话本子里说的扫地僧啊?好厉害。”

    我摇摇头。

    “你放心,我不会往外说的,你晓得我嘴巴最牢靠啦。”

    我还是对她说了一句:“别人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你只管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事,无愧于天地就好。”

    她说:“谢谢你,风墨。”

    盘玉珂此后恢复了在玄极宗的好人缘,与师父师兄之间的间隙好似也消失了。

    她认为,师父与师兄都对她有恩,总不好让他们失望。

    无尘真人他们日渐出格,只要有一点不符合他们心中的“盘玉珂”,她就会被严厉训斥。更严重的时候,还会关她禁闭。

    “我总觉得师父他们能看见我的一举一动。”盘玉珂又来找我哭。

    “我原本的杂役修行有成,也进来内门了。他们做主给我换了两个新的,那两个新的总是直勾勾盯着我。”

    “风墨,你说他们怎么能这样?”

    我把之前的话又讲一遍,添一句:“他们有心魔,你不能跟着生出心魔。”

    盘玉珂已经元婴,修到越后面,心魔的影响就越大。

    “原来当初你是这个意思,是我会错了意。”盘玉珂的声音越来越低,“我都这么大了,他们还当我是小孩子。”

    此后盘玉珂久未寻我,我只在流言听到她“变得疯魔”,无尘真人要关她禁闭,还强行破出,借口下山历练去了。

    十几年过去,盘玉珂晋升化神,一日却惨白着一张脸来找我。

    “风墨!”她不再为无尘真人师徒哭泣,“他们要杀我!我偷听到的,他们说我不是原本的‘盘玉珂’了。”

    “可我从来就是我啊,我没逼着他们执念他们心中的那个我。”

    我说:“我会救你。”

    我头一次中断了化凡,不以我的死亡为结局。

    他们既然要盘玉珂死,我就做一出假死给他们看。

    (十一)

    我从衣堆中走出,一步金丹,再一步元婴。

    走到盘玉珂身边时,我已恢复了渡劫修为。

    我说:“无尘真人,你杀戮无辜弟子众多,魔根深种,还不停手?”

    受心魔所扰之前,无尘真人确是大乘第一人,现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能吓唬一些化神元婴的小辈罢了。

    先前无尘真人用大乘修为压我,我现在用渡劫压他,风水轮流转。

    我自身的储物戒没有带在身上,只能先从盘玉珂的储物戒拿些疗伤丹药给她服下。

    “何苦如此?你明知我不会死。”我问。

    盘玉珂安心地窝在我怀里,说:“我不想看你死在他们手下。”

    我设计让盘玉珂死遁以后,给她看过无尘真人师徒的哀伤模样,几次心软,又几次憋回去了。

    之后的事情,让她十分庆幸没有心软回去。

    无尘真人遇见一个与盘玉珂十分相似的女孩,虽然资质不甚出众,还是把她接回玄极宗按照盘玉珂的样子培养。

    那个女孩不是盘玉珂,师徒几人教养起来是毫不手软,稍有不妥帖之处就是禁闭。

    渐渐地,女孩疯了。无尘真人无法忍受有人盯着“爱徒”的脸疯疯癫癫,结果了她。

    盘玉珂知道以后惊惧交加,说他们怎么能这样。

    后来,无尘真人又寻来第二个女孩,天令羽经历第一个女孩后,便知天下的其他人都不是盘玉珂。

    第二个女孩咬牙坚持着长大了,却在司空昱洞府中发现了盘玉珂的画像。

    她心气颇高,说了很多贬损盘玉珂的话,又说以后再也不要照着盘玉珂的模板行事。

    也死在了无尘真人剑下。

    第三个、第四个……无数个长得像盘玉珂的女孩被无尘真人推演得到。

    有了第二个女孩前车之鉴,一旦后来的女孩被发现她们发现了盘玉珂的事情,马上就会被杀死。

    不给她们“胡言乱语”的机会。

    无数个“盘怀玉”自云雾峰出现,又一一消失,宗门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可无尘真人是大乘修士,玄极宗又需要大乘第一人撑门面,这些荒唐事都被压下,宗门里无人敢明着说。

    不怕大乘修士,也该为自己积德。

    知道了盘玉珂存在的女孩,可是都死了。

    我看着玄极宗的闹剧,想起以前听说的一些飞升典故。

    有那么一部分人,靠着杀妻、杀师、杀友证明自己道心,了却俗世尘缘,得以飞升。

    我也想过这个法子,但我认为太过残忍,若杀的是大奸大恶之辈也罢,可是大奸大恶之辈如何让我对他们有情?

    无尘真人师徒把这个机会摆在我眼前,只要做到与“盘玉珂”相同,他们待人就是极好的。

    我可以杀了他们证道。

    我没有立绘盘玉珂的阻拦,化凡演化出盘玉珂的模样,又给身体伪造了与盘玉珂相同的冰灵根。

    捏造一个村子,就等着无尘真人上门。

    可惜我没算到的是,我保留了似真似假的“现代”记忆,从头到尾都对师徒几人保持着戒心,感情更是无从生起。

    就演变成了今日的局面。

    盘玉珂本不在我的剧本之中,她暗中观察,发现我看见了画像,才急匆匆赶来。

    唯恐我死在无尘真人剑下。

    她回来以后,局势也没有好转,无尘真人反倒让我去闭关,不准任何人查探。

    我与她都知道,无尘真人是在掂量已经练废了的盘玉珂更好还是如今乖巧听话的我好。

    不好的那个,就要被舍弃掉。

    所以盘玉珂打算献祭自己。

    用自己的一条命,换我一条虚假的命。

    “你这样不值得。”我说。

    盘玉珂却很满足的笑了:“我知道你一定会为了我再次中断化凡。你对他们没有情谊,不能杀他们证道,白白让他们杀你一回的话,我这辈子都不能甘心。”

    无尘真人终于在威压下挤出一句话:“你……究竟……是谁?”

    “这世间渡劫仅剩一人,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

    “盘玉珂怎么会与你相识!”无尘真人要把持不住心魔。

    司空昱、叶元灵、天令羽与房卓一起走到盘玉珂洞府门口,这时候只有他们敢来查看。

    别的人估计以为无尘真人又在“清理门户”,动静大一些罢了。

    他们皆是呆愣。

    盘玉珂看看他们:“风墨,杀了他们吧。留这样的人在世间,徒增灾难罢了。”

    她的神色发狠:“我原想自己杀了他们,可拖得越久,死掉的无辜女孩就越多。”

    我当即召出本命剑结果了他们。

    也不给他们胡言乱语的机会。

    (十二)

    我杀了无尘真人师徒,玄极宗恼怒至极,却无可奈何。

    一如无尘真人找来的女孩们死前心情。

    我与盘玉珂占着理,我又是渡劫修士,他们自然忌惮。换了别人,有理没理都难逃。

    一切尘埃落地以后,我与盘玉珂揽衣对坐。

    我问她:“为什么你为了我能豁出性命?”

    我做不来这样的事情,所以想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

    “你是唯一一个不需要我给予什么,就拿我当小辈疼爱的人。”

    “待在你的身边,我总是很安心,像是在娘亲身边一样。我的娘死得早,我从不明白娘亲意味着什么,是你让我明白了。”

    “你就像是我的母亲,在我走上歧途时把我拉回,又给我一条光明大道。”

    “你对待我,就像母亲对待孩子那样。”

    母亲……吗?

    亲情如何不是感情?原来我对她存着母亲般的关怀吗?

    所以我能为她接连中断两次化凡。

    原来盘玉珂早已是我的道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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