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伯乐主题写作【我爱你】
与世隔绝环境中长大的少年和父亲来到繁华之地,迎面走来身着彩衣的年轻女子,手捧花束,明丽动人,少年问:“父亲,这是什么?”“不要去看,这些是绿鹅,是灾祸之源。”少年恳求:“绿鹅真美啊,可以让我拥有绿鹅吗?”
——《十日谈》
𝓸𝓷𝓮
圣·弗尔高地是人烟稀少的寒冷之地,除了一座修道院和几座庄园就一无所有。
夏洛特和修道院里的女孩不同,她有着墨绿色的眼眸和几近纯白的金发,她平时不会引起修女们的注意,但要是得知这个十二岁女孩的计划后她们一定会大吃一惊。
从长长的巷子穿过去是一座仓库,顺着扶手往上就可以翻出修道院,到达无边无际的圣·弗尔原野。
“我都看完了,对了,亚伯特,还有其他书可以借我吗?”
“应该还有一些,等我回去找找。”亚伯特自从认识了这个来自修道院的同龄人,再也不感到长假无趣了。
“你家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书?”夏洛特坐在亚伯特身旁,夜风让她的声音很难被听见。
“家中有叔父是牧师,所以有许多藏书。对了,你为什么来修道院呢?”亚伯特感觉夏洛特根本不喜欢宁静的修道院的生活。
“这是一个安全的地点,但迟早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拿回属于我的所有,回去吧,亚伯特。”夜色中,她敏捷地翻了回去。
晚餐时,父亲突然问起:“你最近是不是有个新朋友叫夏洛特?”看了父亲都知道了,亚伯特点了点头。
“你还是少和她来往,与她的关系可能给家族招来不幸。她其实是被废皇后阿狄斯的女儿,国王厌弃阿狄斯囚禁了她,也处罚了她的族人,最后这个疯癫的女儿只好被送来修道院养大了。”
“但夏洛特本身是无辜的。”亚伯特不想就此冷落自己的朋友。
“国王的脾气,可难以预料接触夏洛特会发生什么,不要去找她就是了。”
亚伯特不敢再去修道院附近了,可他还没有履行自己的承诺,想过几天悄悄把书送给夏洛特,然后同她告别。
夏洛特在轻松的时候常常语出惊人。“还没有一个女帝国霸主的历史书是无趣的,单薄的情节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亚历山大大帝本身是最伟大的征服者,他的致命弱点是没有选出继承人,这很值得引以为鉴。”
亚伯特恍然大悟为什么夏洛特会有这些惊人的想法,知道她本身是国王的女儿也就可以理解了。
有一次,夏洛特带亚伯特来到一道原野上的陡坡,怂恿亚伯特乘风冲下去,亚伯特推辞不过,当他们并肩奔跑时,耳畔的疾风混合成了无与伦比的交响,碎石从身旁飞过,两个人也越跑越快,直到失去控制一起坠落在斜坡底的草丛上,真是一种危险又失控的快乐。
明天去见夏洛特,与她告别。
𝓽𝔀𝓸
“夏洛特,我错了。”亚伯特跑到她面前时,狠狠摔了一跤,书散落了一地。
夏洛特拉着他的手臂,扶他站了起来。“你怎么了,这见面礼我可受不起。”亚伯特笑了起来。
“前几天没能来,嬷嬷半夜会来巡视,我都没能出来,你不会天天都来了吧?”夏洛特问。
“我前几天爷爷生日,也没能出来。”
“对了,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明天我要离开修道院了,去找我妈妈的族人。”
“这么突然?”虽然自己本身是准备和夏洛特道别的,这离别却比自己估计早了许多。
“使者要来修道院,他们一定是十三世的探子,打听我现在是不是还在发疯,我想万一他把我同妈妈一样软禁怎么办,所以还是逃走为好。”
“你逃出去后,被国王抓到怎么办?”亚伯特很担心。
“我不能就停在原地,等别人安排我要怎样生活,何况我还要想办法把妈妈救出来,我打算明天天一亮就出发,对了,可以借你一匹马吗?”
“好,你还想带什么,我和你一起准备。”
两个人在荒原上思考所有需要的用品,天空下起小雪,在亚伯特的带领下,凯瑟琳牵出了一匹矫健的骏马。
“还有几个小时就会天亮,然后我就该出发了,对了,给我一个固定的地址,我会寄给你一些珍宝,作为你帮我逃生的报答。”她似乎对这次逃亡非常有信心。
“不需要,你路上一定小心,一个人冒雪跨越这么多国家,祝你顺利到达。”
“谢谢,你一定要留下地址,我不会让别人白给我做事。”她把笔递给亚伯特。
夏洛特轻松跨上马背,回眸间像是成为了勇敢的女战士。亚伯特知道无形的分界线将会在自己和夏洛特之间展开,他的生活是鲜花盛开的美丽园林,而夏洛特的生活是激荡的大海,永无止境的峡谷与山风,这段日子真是大开眼界,但后面的路自己仍旧会沿着家族铺好的神学院-教堂牧师-神父的路径走下去。
“我好像该走了,亚伯特,再见了!”她从马背上俯下身,飞快捧起亚伯特的脸,吻了他的脸颊。
亚伯特被她的举动惊呆了,一动不动。
她转身时眼中似乎有泪水,等亚伯特意识到时,夏洛特已经骑马远走了,只剩她的气息留在了白雪覆盖的圣·弗尔高地。
𝓽𝓱𝓻𝓮𝓮
收到带着王室邮戳的信函时,亚伯特隐隐感到这与夏洛特有关。
原来夏洛特这几年借着族人的帮助,苦心经营,终于发动政变把十三世软禁,还令其他王子承认自己的女王储身份,算是真正如愿以偿了。
夏洛特果然不同寻常,历史传奇故事里的少年英主应该就是她这样的人。
“这次女王储邀请我们家族去皇宫,应该是有要事宣布,我们尽快动身。”父亲催促。
满目缤纷的色彩让亚伯特感到自己到了某个神秘的异域,一扇扇徐徐打开的城门意味着离多年不见的夏洛特·格林顿近了一些。马车的暂停,才让亚伯特从沉思中醒过来。
内务大臣在正厅欢迎一行人的到来。他念起女王储的手写信:“感谢霍华德家族的忠心与支持,从此承诺格林顿家族愿与霍华德家族结为世代友谊,并且以第五室的所有藏品作为馈赠。”
慷慨的回报让亚伯特感激不尽,但他更关心的是,此时此刻,夏洛特去哪里了。
“请问,王储现在皇宫吗?”亚伯特问道。
父亲眼神示意,让儿子不要多言。
“王储在兹塔洛萨岛上求学,所以暂时不在宫中。”
亚伯特想起兹塔洛萨学院是当世最有名望的大学,据在那里上学的友人说,一半的新世界都由兹塔洛萨小岛诞生。
“王储嘱咐过,无论霍华德家族有什么心愿,她都会尽力实现。”
“多谢王储,霍华德家族世代虔信,没有什么向王储提出的要求。”父亲谢绝了提议。
低头着的亚伯特忽然抬起头:“请问是否有机会入读兹塔洛萨学院呢?”
𝓯𝓸𝓾𝓻
“即使是兹塔洛萨,选拔标准也不是完全公正,比如推荐制,很可能真正有才能的人缺乏被看见和推荐的机会。”莫旦坐在草地上,身边都是新认识的同学。
“可是,展现自己才能从而抓住机会,也是一项了不起的才华。”夏洛特说。
“不过目前的评价标准,似乎过于单一,考核标准是对过去知识的总结,而不是创造的才能,世人皆称兹塔洛萨是新世界大门,但很多方面还不够。”棕色头发的本杰明认为。
“我期待未来的学校选拔制度兼具对目前成就与潜能的关注,与候选人聊聊所思所想,比如建筑学生的图纸,理学生打算破解的猜想或是自己有在研究的问题。”莫旦补充。
“我同意,在变革迅速发生的今天,学界关注的重心,应该从昨日世界转变到今日和未来的世界,成为新世界的基石。”夏洛特的目光凝结在不远处的一个熟悉的人身上。
“各位再见了!”夏洛特飞快吻了两位朋友的脸颊,亚伯特一瞬间感到这个场景似曾相识,驻足在原地。
“精彩极了!”亚伯特十分佩服。眼前的夏洛特依旧发色与肤色都接近白色,不过笑容现在是带着万花盛放小岛明媚色泽,而不是冰天雪地的清冷。
“真好,你来了,我就可以多一个认识的人了,不过,记得为我保密我的真实身份。”
夏洛特开心地为这个与自己有特殊羁绊的新生介绍学校的一切,她作为学校为数不多的女学生,继承了母亲阿狄斯“照耀雪地的太阳”的神韵风姿,走到哪里都吸引众人目光。
“这片森林叫做“无事林”,据说专门用来遐想。”
“我很喜欢这里,可能我本质是闲人吧。”亚伯特远远望去。
“我也是!”没想到女王储也这么想。
“你们当时在说兹塔洛萨的选拔体系不公正?”亚伯特很震惊大家公开谈论的话题。
“哈哈,在兹塔洛萨,没有什么禁忌的话题,只要自己有充分理由,就不是胡说。”她问:“对了,你去哪一个学院?”
“神学院,你呢?”
“工学院,我对各种工具感兴趣。”
“对了,你逃回去后,一切还好吗?”亚伯特想起夏洛特在雪中不顾一切前进的背影。
“妈妈还是没有等我。”她望着远方。
𝓯𝓸𝓾𝓻
在傍晚时分走入无事林,成为了亚伯特的一个习惯。
不过,他从来没有在森林里遇见过其他人,也没有见到过夏洛特,现在想来可能是夏洛特随便编的一个地点。
给父亲的信寄出了,亚伯特不知道会收到怎样的回复,但愿不是一封言辞激烈的家书。
亚伯特自从来到了兹塔洛兹这座百花园后,目光就被各种学科的光彩吸引,家族传承已经不足以让他坚持在原来的神学道路上走下去了。
“父亲,我希望您能够理解,我打算下学期转学至医学院,将来能回去当医生。我无法找到坚定的理由继续在神学院求学,现在发生了很多变化,兹塔洛萨学院就是其中的发源地之一。在这里,我渐渐发现,人的力量才是最强大的。人们学会了利用动物,建造大船去远洋,盖起恢弘的剧院,通过做实验发现动人的真理。人还有什么不可以成为的呢?人的力量几乎能与神比肩。我为什么不能在一个我能看到自己作为的方向前进呢?医学院里,大家学着培植草药,提取精华,用动物做实验,研发各种新药,每一天都能清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种满足无可替代。请让我选择自己热爱的事。”
开始成为医学生的这段时间极其忙碌,据说全校这是第二难的专业,第一难的是数学。还好这些天的忙碌很快看到了很好的成果,教授见亚伯特谨慎细致,带他加入了研制防传染病药物的小队。
神学院的回忆变成了偶尔路过学校世纪大辩坛听到的辩题,今天的辩题是:高级神职人员是否有权结婚。
亚伯特一下就停住了脚步。“要是世间存在一个人,让你为其净化自身,倾吐内心的所有秘密,对其忏悔,为其忠贞,那么神还有什么位置存在呢?”这是神学院的一位全优生。
“对其忏悔,为其忠贞”这句话好像引用自一首诗歌,但亚伯特想不起来了。
“神爱世人,但尚在尘世间的人们依旧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这是无可避免的趋势,得到现实生活的幸福胜过一切。”
“你支持谁?”夏洛特从旁边冒了出来,她也看得很兴奋。
“我不知道,看个人的选择吧。”
“你自己呢?”
“什么?”
“你以后会结婚吗?”夏洛特问。
“我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亚伯特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你是支持正方咯,未来的神父先生。”
“我已经退出神学院了,现在在学医。”
“你怎么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我说?”她提高了音量。
“不好意思,学医太忙了。”
“看得出来,学医首先自己身体不能差,要不然谁能相信你能治病呢?行啊,医学院这么难也敢去!”她拍了拍亚伯特的肩膀,提着一箱工具,走向自己的学院。
“学期末结束了还整天不出门?”公寓楼下的迈克探出头。
亚伯特有时候也会想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闲暇时做什么,于是欣然答应了迈克的几次邀请。
“我带你去一个大开眼界的地方!”迈克带上了对这座城市陌生的新朋友。
眼前是前所未见的瑰丽色彩,高高的阶梯之下,是往来的妖娆丽人。亚伯特很敏感地注意到了酒的味道,这在一个虔诚的家族中是禁止的。
烟雾缭绕中,人们交错的身影让亚伯特感到强烈的不适,迈克早就不见踪影了。
半空中的舞姬身上的层层彩衣在她舞蹈时一片片飘下,在男人们惊异又猎奇的目光中,她只身穿一层薄纱。
我怎么来了这种地方。亚伯特眼睛看着地上,脸涨得通红。迷幻的乐声从高空中传来,舞台中央是徐徐旋转的舞姬。
恍惚间,亚伯特看到了夏洛特的脸。她自顾自地旋转,起舞,光束下是流畅美妙的躯体和半掩的脸颊。夏洛特直直望向自己,朱唇微启,好像想要说出什么话来……
“我打赌你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美人,哈哈。”迈克挽着一位颇有成熟风韵的高挑女子过来,他们明显喝醉了,很缱绻地低头深吻。
亚伯特定睛看到舞台,刚才台中央的根本不是夏洛特,而自己现在却吓出一身冷汗。
我怎么能这样想夏洛特?亚伯特扪心自问,自己对待这个自己暗自惊叹的女子一向坦荡,没有因为地位和一切外界因素用不同的目光。
只要自己当时头脑中的画面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就不会让自己羞耻。
𝓯𝓲𝓿𝓮
来自家里的信寄过来了,亚伯特忐忑地撕开信封,逐字逐句读起来。
“听说你想要转学到医学院,放弃神学院,大家都很震惊。如果是因为你对神学缺少热情,我想这只是因为你学到的内容还太少了。兹塔洛萨这所学校里别的年轻人怎样生活我们不管,你之所以现在这样傲慢是太幸运所致。人可以做到一切事情?其实不能。人不能改变影响战争的风向,不能决定一年的天气,无法预知自己的寿命。你要是对自己心满意足不是因为你本身值得拥有的一切,而是你太幸运,不知道人间的苦难,不知道人间求而不得的感受。当你宁静下来再考虑吧,年轻人需要时间来寻找自己的答案,获得智慧。”
“我就知道家人不会同意。”
“那你怎么想?”夏洛特问。
“继续学医。医学院的内容更精彩,主要是我趋向于相信,能被证明的才是真理。”亚伯特突然问:“你为什么要学工学,不去学政治,这才最贴近你的使命呀。”
“因为新的工具正在塑造未来世界的框架。亚伯特你知道吗,燃烧起来的黑石可以用来发热,精巧的装置可以代替人劳动!我可以预见,后世的竞争很大程度由工具的先进程度来决定。”
她缓缓走向一个台阶。“我领悟到这一点时,简直兴奋极了,我想让我们达蒙领先诸世界大国。机器的到来,将会把优雅缓慢的田园时代引领到飞速奔跑的下一个人类纪元,现在做好准备,后代我们国家就有可能傲立世界之林!”
“我也发现目前很多新变化正在发生,所以想去一个与时俱进的方向,除非神学也自身变革,不然很难适应现状。”
“真想看到,年轻的世界一部分由我们筑起!”夏洛特的眼睛在月色下格外明亮。
“新年时来我家里庆祝吧。”
另一封家里的书信让亚伯特连夜回家,因为父亲突然跌倒后昏迷了。
家里的一切如旧,母亲依旧温和轻声安排好所有事,父亲出门摔伤后昏迷,这些天除了等待他醒来没有其他可以做的。
亚伯特很不情愿地联想到,是自己转专业的决定让父亲心神不宁才会出意外的。沉默不语的父亲也许再也不会原谅他,作为独子,他的决定从来不只和自己有关。
“神明,要是父亲能醒来,我将回到原来的道路上,做一名真正的信徒。”
新年夜夏洛特并没有请任何朋友,因为这是属于和家人共度的节日。亚伯特一定和家人一起了。下雪的街道北侧的小女孩摇摇晃晃走到了妈妈身旁,身穿灰色大衣的少年们结伴同行。上一次过这种节日是多久呢,自己每年许愿要一辈子陪着爸爸妈妈的时光不复重来,没有长巷子穿着囚衣的废弃王后和修道院高地上的白雪。
要是亚伯特陪我一起过新年,我就重新有自己的家人了。
返回学校后的亚伯特变得沉默寡言,而且重新回了神学院。在重新苏醒的父亲面前痛哭流涕的亚伯特承诺不再有二心,成为忠心的神之追随者。
重回神学院的亚伯特很快崭露头角,家学让他受亨德尔教授青睐,甚至邀请他来家中共进晚餐。
尽管有重重争议,人们公认的准则是,高级神职人员不能有尘世眷念,不能结婚。而对于年轻气盛的少年人来说,这条规则多少有些偏离本性。
亚伯特不止一次“看”到夏洛特,她时而俯身在小溪中饮水,时而贪婪吃掉艳红的苹果,时而用手抚过树上蛇的蜿蜒背部。
最逼真的一个梦,是和她一起骑马越过山丘,山路的颠簸让两个人一起胆战心惊,耳边是无法控制的心跳与气息。瞬间,马重重摔倒在地,而坐在面前的她变成了马本身。
纵使深知书中的戒律,美貌是最难以抵抗一环亚伯特也无法让自己恢复到童年般纯净安宁之中了。她的画面是最深的罪孽,而亚伯特无能为力控制自己的幻觉和梦境,只好抄书让自己平静下来。
还有,远离我的罪孽。
𝓼𝓲𝔁
帮亨德尔教授整理文章时,亚伯特惊讶地发现,教授的主张接近于新派,新派的看法是,人可以仅仅通过内心的虔诚得到拯救,不需要依靠神职人员和教会。新派的代表人物都命运波折,有的人甚至被迫流亡在外。
教授在课堂上没有过多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不定也是害怕有可能招来的灾祸。
“你是亨德尔老爷爷的学生吧,我的猫找不到了。”蓝裙子的小女孩大哭起来。
“等等,我帮你去找。”整整一个下午,亚伯特都陪着小女孩找猫。凯琳一边在花园里带路,一边讲起自己的猫的各种小事。
“猫的想法很难猜,不会像狗一样对人好,永远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真的吗?”亚伯特笑起来,不知怎么回事,他想到了夏洛特,同样心思难猜的存在。
夏洛特现在已经离开学校了,回到了达蒙首都,也许已经开始准备自己的雄图霸业了。
幽静的长廊尽头房间,是十三世居住庄园的书房。夏洛特屏住呼吸,敲了敲门。
“怎么样,小夏洛特,一切顺利吗?”头发花白的十三世笑意盈盈。
“很多具体的事务我都还不算了解,还好有大臣们辅助。”夏洛特知道论经验,十三世肯定比自己更熟悉达蒙的一切事务,虽然有一些个人恩怨,也能暂时放下虚心请教这位老国王。
她拿出了一个列表,和十三世讨论每个方面,重心在于发展工业和海军。
“还有一支军队不可以忽视,教会的骑士。”十三世补充。
“神明的归神明,国王的归国王,教会的事,我们不便出面干预。”夏洛特忘记了在兹塔洛萨听过的新潮词汇“政教分离”,只是引用了一句谚语。
“教会可不完全是精神力量,是世俗力量,有忠心的骑士和教众,还有自己的财政,不能任由教会壮大实力。还有,和其他国家的关系怎么处理?”十三世突然抬起头。
“现在打算普遍多多发展贸易,再寻找可以结成真正盟友的国家。”
“思路上是正确的,但选择盟友有一个标准,太弱不足以当我们的盟友,太强不受控制,不要因为阿狄斯的族人帮过你就对他们纵容,这个永远在迁徙的族群对资源有本能渴望,所以不要感情用事。”
“妈妈与族人当年绝无勾结,那些事你一点证据都没有!”夏洛特不接受这个解释。
“现在没有,不代表他们没有这个打算,越来越多的优惠条款已经把他们的胃口养大了,不防不行。”面对激动的女儿,十三世依旧很平静。
“我不会成为和你一样的国王,身边所有人众叛亲离!”
𝓢𝓮𝓿𝓮𝓷
每次回到家,亚伯特都会在沙龙时刻守在门口听很久。
父亲早年交友广泛,这些老友在不同机构担任要职,比如军队、市政厅、大教堂。在刚刚学会说话时,亚伯特就让自己畅游在沙龙大家的慷慨演讲中了。
新王储的诸多改革是沙龙上精彩提及的话题。回想兹塔洛兹和夏洛特,亚伯特总有一种梦幻感,兹塔洛兹毕业生都有一种全世界和自己有关的标签,更不用说一直以来苦心经营的夏洛特了。
老实说,亚伯特对他们有一种崇拜感,他知道自己是一个纯粹的闲人,偶尔围观一下身边超人们的壮举,然后下课躲进无事林自己散散步就很满足了,他没想过自己要成为那些精英中其中一个,再者自己的能力想想也不可能。
“亚伯特,你上学时肯定认识新王储吧?”一位长辈看到了在旁边闲逛的亚伯特。
“不不,我不认识夏洛特,我在学校里的生活很简单。”亚伯特不会说谎,脸色很快就不正常了。
“这样啊,听说新王储以前款待过你的家族,还以为你们认识。”他继续说:“这个王储挺有远见的,一直在发展海军,要知道下个阶段的海上海权的角逐肯定是最激烈的。”
这些天在教会里,亚伯特作为旁观者见证了很多婚礼。他莫名向往仪式的神圣感,也知道这些仪式自己不可能亲自体验。空闲时间他几乎都在看书,偶尔与亨德尔教授通信,亨德尔教授一直敦促他多看理论著作,有计划地写一些文章。
蓝岛的消息传来,这座边境小岛被邻国借机占领了。敌人知道达蒙近些年海军比较强,所以布局了很多重步兵。
这种危急关头夏洛特毫不犹豫就亲征了,没有什么比与战士们并肩作战更能激励士气。
面向全国征招的医疗队也随时待命,为前线提供足够的支持。
挎着行军包的亚伯特来到了炎热多雨的小岛附近,作为其中的军医,他注意到当地人会患一种奇怪的皮肤病,就开始按照学校教的方法寻找新药,终于发现致病的昆虫,用这种昆虫的甲壳做成新药,有效阻断了疾病在军队中的传播。
人生中第一块勋章挂在自己胸口时,亚伯特的确被光芒所震撼。也许自己在医学这条路上,真的可以走得更远一些。
几个月的对峙让这场大战的序幕徐徐拉开,再拖下去只会对远程行军的达蒙不利。
夜晚的高塔上,夏洛特独自来到顶层透气。这种时候应该祈祷吧,可是她没有信仰,可以向谁求助呢?妈妈应该不合适,十三世更是不可能,一个名字出现在脑海。“亚伯特,请你帮助我,庇佑这场战争吧!”
让敌人预料之外的是,包围在小岛的海军其实陆战更加擅长,夏洛特的海军训练计划一开始就是海陆并行的。
随着自己的战士们一路向前的夏洛特志在必得,希望这是自己取得的第一场大胜。
“达蒙的战士们,你们想永生吗!”她用最响亮的声音大吼,气势震撼天地。
𝓮𝓲𝓰𝓱𝓽
武战的胜利只是第一步,在外交上被承认才算取得土地合法性。
十五国和平峰会上的夏洛特一反常态变得十分温和,做出了很多妥协,根本不像是战胜国该有的态度,与此同时,她的空余时间也被各国国王的邀约填满。
她深知一旦联姻,以现在达蒙的实力难免沦为其他国家的附属国,但保持密切联系又不最终答应能给达蒙换取最大利益。
每份协议都经过经过漫长商议,尽量维护达蒙和友邦的关系,她敏锐地判断出了谁是敌、谁是友,来决定在多重阵营中应该让自己国家扮演怎样的角色。
带上亚伯特参加会议一是出于想让他陪在自己身边的私心,而是发现这个老同学的见地透彻不已。身边本来有许多国情顾问,但真正得到的有价值意见还不及和亚伯特闲聊。
“你真不考虑来当我的顾问,你不觉得我们合作很默契吗?”
亚伯特回答:“神职人员不宜为王公效力,这次会议是因为我了解蓝海海战最多所以能帮忙,以后下不为例了。”
“真遗憾,我本来想我们可以一起合作下去的。”
“对了,我发现对蓝岛的安排有一点不妥,不应该废除蓝岛原住民的语言。”亚伯特翻开条约。
“可是,没有语言的影响,蓝岛会难以融入达蒙主流。”
“保留原语言是必要的,否则就是文化上的驱逐。夏洛特,强权是无法赢得真正的尊重和爱的。”
夏洛特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建议,当看到他国因为文化上的冲突屡屡不安宁时,才发觉亚伯特提倡的文化宽容是多么明智。
这个人的确有异才,但为什么不能为我所用呢?
𝓷𝓲𝓷𝓮
在新的战役中,全新武器纷纷发挥了重要作用,达蒙也不再是需要妥协的小国,而是在诸国谈判中的新任主持者。
掌握优势地位不仅仅得到了实际好处,还有一种心理上的松弛感,夏洛特内心暗喜,十三世做不到的事情自己做到了。
“接下来刚好可以集中力量发展海上工业贸易,这方面的优势可以进一步加大,陆地之后是海洋的竞争。”
“好像不错,这时你可以选继承人了,不要以为自己年轻就不为未来准备。”十三世对女儿的表现非常满意,果然当初没有看错,这个有一半异国血统的小孩迟早成为有着“帝王之心”的新任继承者。
“很难,因为和外国联姻容易失去本国的独立性,我想考虑自己本国人,不一定要是领主之后。”她心里也不太确定可以选谁。
“你要去找那个神职人员吗,天啊!”十三世从不离开庄园却对一切是非了解。
夏洛特沉静下来:“我只是看重对方的才干,想要拥有一位预测能力超群的顾问。”
“不要卷入利害纠纷,现在关系好不代表以后也可以,何况,神职人员本身不可以结婚,你这不是和教会作对吗?”
夏洛特认真考虑才发现现实困难如此复杂,一下失了神。
“现在和教会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紧张。”她想也许有其他办法。
“这不是关键,你自己也不愿承认爱上让自己失智的人。”
亚伯特发现问题依然常常写信给夏洛特,不自觉成为了一名田野顾问。他用词直接,没有太多顾虑,这也是夏洛特倚重的原因,可以从他口中听到真话。
“难道你苛待战犯?”
夏洛特连忙回信解释,这种传闻压根就是不存在的,是敌国炮制的谎言。
“我不可能证明自己没有做某件事,这在逻辑上是不通的,还有,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摆在亚伯特面前的是另一个难题。亨德尔教授托付孤女凯琳给自己,这个女孩神智只有幼儿水平,需要人照顾,而教授的文章公开,受到旧派驱逐,已经找不到可以托付的家人朋友了。
亚伯特当然愿意帮忙,不过当年的小女孩现在已经和自己一样高了,以任何身份把她带在身边都会引起流言。
唯一的一个办法是,放弃神职,让她当自己的妻子,从而自己能名正言顺照顾她。白色的婚礼和自己想象中没有区别,只是那种神圣感似乎没有踪影。
这应该是不辜负亨德尔教授的最佳解决方案,而且凯琳也很开心能和亚伯特一起生活。
“你为她就可以辞职,当初我请你当顾问就不答应?”夏洛特质问。
“我没有办法,不能辜负恩师信任。”
“你可以送她去福利机构呀,这样你依然是自由身。”
“送福利机构我不放心,害怕她在里面得不到最好的照顾。”
“你都没有看到我为福利机构改革拨了多少款,凭什么就说福利机构不好?”
“你没有同情心。”亚伯特显然被激怒了。
“你缺乏思考。”
“未来的女王,即使您权势滔天,但也不要干涉一个普通人的个人选择吧。”亚伯特想离开了。
“除非你真正爱她,不然你迟早会伤害两个人。”
𝓣𝓮𝓷
离开达蒙,去安宁的地方生活是亚伯特的最终决定。
白天亚伯特去医院工作,夜晚回到家凯琳等待在花园门口的生活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不过,是缺乏目标的漫长大道。
夏洛特依旧和亚伯特写信,起初是认真咨询问题,等不到他的回信后,心想写了什么也没关系,就随心所欲起来。
“亚伯特,回到我的国家吧,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也不会成天召你来宫中,只要偶尔我们路上见面问候就可以了。”
果然还是容易把自己和周围人的关系搞僵,十三世也是,自己也是,或许这就是一点王座的代价。
“我认识了一个远亲的少年,叫爱德华,那天他带我一起去森林找他的弟弟,找了整整一天才找到,我觉得这个孩子又善良又有责任感,让他当我的继承者如何?”
“我向夫人道歉,我当时嫉妒疯了,说了很多气话,但你不能说我们国家的福利院不好,我长大的修道院也是福利院,所以我花了很多预算和精力让福利院环境变好,就想让和自己小时候一样被抛弃的小孩子能开心一些。”
夏洛特每天念着名字向亚伯特祈祷,作为一个没有信仰的人而言,她却笃信亚伯特,希望能够和他重归于好,成为朋友,像是在兹塔洛萨一样好的朋友。好像他自从回到神学院后就和自己疏远了,难道他是为了戒律疏远自己的吗。猜到这个可能性的夏洛特情不自禁笑起来。
夏洛特的宫中的宾客多了起来,有几位英俊年轻人据说成为了下一任女王的宠臣。他们每个人都各有所长,才华横溢,难免让情感空洞的女王倾心。
亚伯特远远听说了这些传闻,只是遗憾夏洛特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贪婪荒诞的人,和雪地上自己认识的那个倔强聪慧少女截然不同。
“我得到了很多,但开心不起来了。”夏洛特向躺在病榻上的十三世说。
“我得到了土地、金钱、帝国的畏惧和崇拜、民众的谢意与美少年的动人赞美诗,但我还是渴,没有人可以和我真正庆祝胜利。”
“恭喜,你现在配得上你头顶的王冠了。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已经足够强大,可以独自走上无人之巅。”
“我现在不想要了,我只想要当正常人,我要逃离这里!”夏洛特第一次在十三世面前哭出声。
“怪我们没有给你足够的爱吗,你是我选定的继任者,从小就有帝王之心潜质的人,不需要在蜜罐里长大。你的爷爷七岁把我派到敌国当人质,是因为他相信我在那种环境也能成为最适合的王,所以我有一天带领自己的朋友,夺回了我的东西,果然,你也做到了,没有辜负期待。”
十三世伸手擦去了女儿的眼泪:“有用的时候再使用眼泪,其余时候别浪费身体里的水。”
确认十三世再也没有呼吸后,夏洛特沿着幽暗的长廊往前走,一路跌到了很多次。“无可阻挡地往前走吧,戴上你一直争取到的王冠,你感到无人为伴时,世世代代的祖先们都会照耀着你。”十三世最后把父亲的话送给了女儿。
夏洛特只觉一阵眩晕,还没有走下楼就晕倒在地了。
十三世死于传染病,这种未命名的病症在城市里传播开了,所以医生怀疑昏迷不醒的夏洛特也被感染了,想起研发新药的人才,医生们立刻写信给远在他国的亚伯特。
所有的人都格外小心,不会直接接触夏洛特碰过的一切。
冲进病房的亚伯特看到枯槁的夏洛特吓出一身冷汗。“你不可以进来,这是流行病。”
第二天,全副武装的亚伯特坐在了夏洛特床头。“我做好了全身防护了,新药已经投入试验,如果安全你马上就可以采用。”
“还好你当初去医学院学了一阵子,拜托了。”和亚伯特重归于好后夏洛特常常想起往事。
“我懂了十三世的感受,也知道帝王之心的反噬就是无法相信任何人,原先只是怨恨他为什么不好好善待妈妈,现在知道我要是在这种情况也会和他一样的。”
亚伯特默默地听着,点了点头。好的倾听者不需要真正感同身受,不妄加评判就足够了。
“你为什么回神学院后为什么不理我?”
“我那时候总是出现你的幻觉,有点害怕。”
“什么幻觉,说来听听。”
亚伯特一五一十告诉了夏洛特。
她的眼中出现了惊喜的神情。“这算什么烦恼,我还梦见过更逼真的,但现在知道也不算迟。”夏洛特认真地说:“要是这次我能活下去,我们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只是要把一切事情安排好。”
“晚安,夏洛特,我们分别祈祷吧。”亚伯特建议。
“夏洛特,是我误解了道德,对自己的欺骗是很多恶果的根源,我放弃了想学的专业,放弃了你,只为了旁人满意,你一定会好起来,我们可以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他静默地祈祷着。
“亚伯特,原谅我没有你那么乐观,这次是真的过不去了,不能像往常一样克服困难,我开始发觉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荒谬的,被制造成怪物然后维系君主制,新的继承人是幸福的孩子,他会履行我的使命,或者新世界不要君主也是有可能的。我不自觉想把你留在身边,随时担心你要走,所以把你越逼越远。也许这份痴迷绝望,贪婪,不受控制,所以冒犯神明,但却让我活着,天地荣光下,展开身躯,不再冰冷。可是我不能永生,我的宴会到此结束了,请用你的眼睛代我去看世间风云变幻吧!”
夏洛特走的时候亚伯特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他的新药的确有用,所以主动带领医生巡回治疗病人,要是晚了一些,其他人也会失去他们的夏洛特。
依照夏洛特的想法,两人往来的几千封信也同她一起长眠,包括那些没有回复的信。
往后的亚伯特继续当医生,也在完成自己的神学著作。他终于公开了自己的观点,为新派提供理论基础,提高人的地位。
重新回到圣·弗尔高地是好多年以后了,重新冲下和夏洛特一起冲下的山坡,听狂风在耳边的怒吼,石子飞过脸颊擦出伤口,这时他终于像动物一样哀嚎起来,狂风之中很快身影模糊。
“我原来是夏洛特本身。”新的灵感出现,回到家中后疯狂补充手记,写成里程碑新神学著作——《夏洛特书》,他在大胆挑战通行的观点,这些文章被后人奉为思想解放皋陶。
“我以为自己会去兹塔洛萨,没想到是回到了圣·弗尔。”夏洛特幽灵的深夜到访,让亚伯特格外惊喜,和她围坐在炉火旁,畅聊到天明。
“我要走了,白天不是我的时候。”
“再见了。”亚伯特揽过她的双臂,在离别的窗口第一次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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