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李老是个文化人。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赶在文革之前，李老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村子里的私塾先生，是名副其实的知识分子。
又因家境殷实，李老在村子里头可谓是顺风顺水，如日中天。
后来文革开始，许多知识分子遭到批斗和迫害，李老自然也无可幸免，不过也是不幸中的大幸，除了家道中落和丢了饭碗之外，李老的性命却是保住了。
迫于生计，李老只能依靠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干起了农活，这一干，就是十年左右。
改革开放时期，正撞上下海经商的浪潮。村里头的老鬼张是个脑袋灵光的人，知道这是个大风口，连忙跑到李老家，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还在田里干活的李老一个劲往家里走，口中还不断念叨道：“发财了，发财了，老李哥，这下要发财了。”
李老被他这疯癫的模样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中邪了。
“我说老张，你这是干嘛，莫非是中邪了不成？”
“老李哥，国家现在改革开放，经济大发展，这是个发财的机会，我这个生意头脑加上你的才华，肯定能大展拳脚，挣大钱！”老鬼张两眼发光，说着说着口水都忍不住流了下来。
“经商？算了 ，商人在古代那可是非常低等的。”李老摆了摆手，直摇头。
“老哥你糊涂啊，现在可不比那时候，难道你不想赚大钱吗？不想光耀门楣吗？”
“唉，商道乃贱道，老一辈的规矩可不兴这个，我看我还是算了吧。”李老有些犹豫。
“老一套的规矩在现在可不值钱了！”老鬼张急得直跺脚。
李老默不作声。
“老哥，你真是糊涂，还守着那一套规矩干嘛，你就是太守规了，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老鬼张有些气急败坏。
“哎，算了！”老鬼张见说不动李老，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过了一段时间，老鬼张发了大财，便回村带上几个关系还不错的朋友一起出去闯荡，唯独漏了李老。
李老还是守着一亩三分地。
后来，村里来了一批下乡宣传工作的知识青年，是李老带人接待的他们。
因为李老教过书，又是村里少有的知识分子，虽说现在家道中落，不过这一方面仍然是有经验的，自然而然这个重担也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洽工作，李老跟其中一个女教师十分聊得来，女教师也很仰慕李老的才华，加上两人之间年龄差距也不大，相处了一段时间，便也擦出爱情的火花来。
女教师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性情豪爽，便自作主张想要嫁给李老，还说两人婚后可一同到城里生活。
不曾李老听了之后却显得十分为难，只见他对女教师说：“婚姻之事，不可儿戏，老一代的规矩，那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这样可不合适。”
“只要你我真心相爱，老一套的规矩又怎么束缚的了我们？”
“不妥，不妥。”
女教师原本以为李老是个文化人，能善于接受新事物，没想到却被老一套的规矩束缚得死死的，无奈之下，也只得放弃这段缘分。
一段时间后，宣传工作结束，女教师也就走了，同那批知识青年回城里去了。
时间飞快流逝，一眨眼就过了几年。
这天，前往城里办事的李老又偶遇了当年那个女教师，只见她挺着大肚子，早已为人妻。
两人见面，也显得些许尴尬。
“这些年过的可还好？”
“还行，老样子，你呢？已经结婚了吧？”
“是啊，两年前就结婚了，你还是一个人吗？”
李老点了点头，有些尴尬笑道：“一个人懒散惯了。”
不免有些遗憾，当初两人那段情感可都是情真意切的，没想到现在已经物是人非。
李老回村了，还是守着一亩三分地。
后来，上了年纪的李老整日孤独地待在村子巷口那棵老槐树下吧嗒抽着烟，看着日出日落，守住了旧物，却也失去了新生。
这一天，李老的侄子带着女儿回村来看望他。
李老并没有结婚，跟他亲近的也只有这个从小他很疼爱的侄子。
侄子在城里政府部门工作，一有空就会带着妻儿回村看望李老。李老上了年纪后，侄子想把他接到城里养老，李老却死活不愿意，说老家才是根，生在这里，死在这里，这是规矩，不能坏。
因长期抽烟有了咳嗽的老毛病，李老一边咳嗽一边收拾着礼物着让侄子他们进来坐。
小女孩一进门看李老还吧嗒着不停抽烟，气鼓鼓地说道：“二爷爷，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能抽烟不能抽烟，你还抽！”
李老笑呵呵道：“瓜娃子倒是说教起我来了，这在以前，那可是不合规矩的。”
说完，又吧大抽了起来。
“叔，你这咳嗽老不好要去医院看看的，下午我带您过去吧。”
“哎，都老毛病了，还有什么好看的，不去不去。”李老拒绝道。
“叔，您就别老拿那一套规矩说事了，您跟我一起搬到城里去住吧，这样我们能照顾您，我也放心。”
“你小子有这份孝心就够啦，叔一个人呆惯了，不碍事。”李老笑嘻嘻说道。
侄子走了，说不动李老，就只能让李老有什么事就打电话。
李老后来养了一条小黑狗，一人一狗，早起晚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守着那一亩三分地。
两个月后，一个清晨，李老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家门，狗也不见了踪影，而这一切，并没有人注意到。
直到三天后，隔壁邻居察觉不对前往李老家时才发现，李老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没有丝毫气息，只有一只黑狗默默守在床尾处。
李老走了，是肺癌晚期。
侄子回村给李老操办了丧礼，哭成一个泪人。
出殡完的那天，侄子坐在村子巷口的那棵老槐树下，吧打着抽烟，看着夕阳染红了一片天，一条黑狗蜷伏在他脚下，像极了那个守规矩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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