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锦还乡

剧照《大宅门》

熙熙攘攘的车站，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细密的汗珠，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戴着一顶小礼帽，拄着一个拐杖，一身西装，在八十年代的车站有些显眼，很多人都看向他。

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老人，左边的男人叫景春，右边的男人叫王舒，两人神情严肃，警惕地看向四周，他们俩察觉到有一伙人不怀好意地冲着他们三人笑。

景春拉了拉老人的胳膊，大声说，“舅舅，咱们快点走，争取天黑前到家。”不由分说拉起老人的胳膊就往前冲，王舒背起老人的包袱大踏步跟上。

老人不明所以，大声说，“景小子不要着急，咱们先吃饭，不怕哦，我有钱，”抓起身上的小布包，要打开给景春看，景春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一把按住老人的小布包，继续往前走，还不忘说，“舅，我不饿，咱们先去坐车。”

王舒也在一旁说，“舅，表哥说得对，咱们先去坐车，到了县里再吃饭，”老人扭动着胳膊，有些不高兴，大声说，“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我就要吃饭，都说了，我有钱，你们两个怕什么？”

王舒和景春齐齐冒冷汗，这是什么地方，车站呀，人那么多，哪有说自己有钱，他们可是听人说过，车站是最乱的地方，被偷的人还少吗？上个月邻居李大叔进城卖东西，钱还没焐热呢，就被偷了，李大叔一个大男人可是哭了整整一天一夜，谁劝都不听。

两个人对视一眼，齐齐把老人拽起来就往前跑，好不容易坐上公交车，买了票，才安下心，不幸的是，那伙人也上了车，细数了一下大概十几个，景春和王舒吓得脸的白了。

剧照《大宅门》

他们两个可是知道的，这伙人什么东西都偷，在当地可是一霸，没人敢惹，上次偷了一个中年妇人的救命钱，那妇人哭得撕心裂肺，这伙人都不为心动，还是有人看不下去，报了警，才追回来一大半。

景春拽着老人的胳膊，就怕他老人家大声叫嚷他有钱，虽然是初次见舅舅，但他们两个可是从家人听过舅舅的丰功伟绩的，当年就是一个吹牛大王，兜里有一分钱愣是给你吹出一座金山。

舅舅二十岁时，无缘无故消失了，家里找了很多年，杳无音信，四十多年过去了，舅舅有了消息，竟然跑到台湾去了，一家人激动不已，特别是姥姥，哭得像个孩子。

景春和王舒临危受命前去车站接这个素未蒙面的舅舅，舅舅很善谈，一路说个不停，总是喜欢说，“别客气，我有钱，真有钱。”

八十年代的小城还是比较落后的，相对于台湾略显单薄，舅舅优越感爆棚，特别是两个外甥一身粗布麻衣，土里土气，让他有丝得意，戴上小礼帽，踩上大头皮鞋，一走路，蹬蹬作响，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一样，四处开屏。

还没出车站就被小偷盯上了，还不止一波，对此，舅舅一无所知，他就负责大喊我有钱，我是有钱人就行，处处炫耀我是有钱人，可苦了两个外甥。

更不幸的是，老头有点耳背，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什么原因，说话靠吼，他自是听不到别人的窃窃私语，景春和王舒可是急坏了，钱被偷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把这个不靠谱的舅舅给弄丢了，或者被人打一顿，姥姥可是要吃人的。

剧照《大宅门》

车厢里人渐渐多了起来，景春和王舒提高警惕，望着四周，把舅舅的包袱紧紧抱在怀中，还时不时地提醒舅舅少说话，特别是那句“我有钱，我是有钱人。”

舅舅对着外面破落的街道指指点点，念念有词，太旧了，太落后，坐在前排的大爷不干了，摩拳擦掌，两个老人差点打起来，景春和王舒又是鞠躬，又是道歉，都差点给舅舅跪下了，舅舅才闭上嘴，坐在座位上闷闷不乐，一心要坐出租车。

好不容易到了车站，进了县城，两个人长长舒了一口气，再坐一趟汽车就能回家了，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扭头一看，不得了，那伙人追上来了，这是偷不到，要明抢啊，景春抓紧包袱，王舒拉着舅舅一路小跑，穿街过巷终于把那伙人甩了，一把拿掉舅舅头上的小礼帽，找了一件破旧的外衣套在舅舅身上，舅舅那双胖乎乎的大手开始挣扎，嘴巴还大声叫喊不要不要。

景春开始叹气，听了一路我有钱，还真以为舅舅发了大财，打开包袱才知道，台湾也有穷人，看来舅舅为了荣归故里，身上那套西装是舅舅最体面的衣服了，两个人把舅舅掀翻在地，强行把舅舅的皮鞋脱下来，换上包袱里的布鞋，这么一打扮，妥妥一个农村小老头。

纵然再喊，“我有钱，我是有钱人，”别人也当他是想钱想疯了，两个人看着躺在地上不起来的舅舅，失笑不语。

可能是饿了，老头自己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大摇大摆走进一家小面馆，大手一挥，大有吃满汉全席的架势。

王舒急忙说，“老板，来三碗青菜面就行，”老头气得七窍生烟，他可想摆摆谱了，这一路憋坏了，可是，两个外甥就是那么不懂事。

剧照《大宅门》

老头的双眼不离包袱，一双手偷偷把那顶帽子拿出来戴在脑袋上，吓得王舒差点把手里的碗扔到地上，可是晚了，那伙人找来了。

那时候可没有摄像头，被打了也就被打了，报警还要走很远的路去找派出所，一来一回，小偷可就没影儿了。

那伙人齐刷刷地看向他们三个，面店老板和老板娘吓得躲进厨房不出来，其他吃面的人抱头鼠窜，景春都想哭了，他们真的不是有钱人，老头包袱里都是破衣烂衫，没啥值钱的东西。

三个人还想挣扎一番，看看他们凶狠的眼神，齐齐闭了嘴，两个人上来夺过他们手里的包袱，开始翻找，翻了半天，气得七窍生烟，什么破烂玩意，都是一些旧衣服，最值钱的就数老头先前穿的那身西装了，还有那双皮鞋。

一把夺过老头身上的小布包，里面零零碎碎也就二百块钱，不过还算可以，那时候普通工人的工资也就是十几块钱，也算是一只肥羊了。

老头看着空荡荡的布包，欲哭无泪，跳起来往派出所跑，跑了半个多小时才到派出所，回到面店，那伙人早已没了踪影，老头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那可是他大半辈子的积蓄。

景春好想问问舅舅，不是很有钱吗？看着舅舅哭肿的双眼，不忍打击他，把他拽起来回了家，姥姥看着落魄的儿子，两个人抱头痛哭。

剧照《大宅门》

衣锦还乡自然是不可能了，舅舅回来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不到半个小时，整个村庄都知道了，舅舅想要打肿脸充胖子，可是身上破旧的衣衫，红肿的眼睛，乱糟糟的头发，村人看了，唏嘘不已，还以为舅舅成了有钱人，要拉扯他们一把，结果身上穿的还不如他们呢。

舅舅是真的生气了，天天跑派出所询问案情进展情况，那时候对于从台湾回来的人还是比较尊敬的，把他奉为上宾，争取早日破案。

等了一周的时间，终于把那十几个小偷给抓住了，也是老头运气好，那伙人太肆无忌惮了，不但偷东西，还抢东西，这一次是打了人，差点闹出人命，钱追回来了，衣服，皮鞋也追回来了。

老头开心地穿上西装，大头皮鞋，戴上小礼帽，拄着拐杖，摇身一变成了老华侨，迫不及待地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见人就打招呼。

村人又开始相信他真的有钱，在大城市发了财，并没有说谎，村长找上门想让他捐款，给村里修条路，老头睁着茫然的双眼，指着自己的耳朵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